花开彼岸时,
只一团火红;
花开无叶,
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独自彼岸路。
一、彼岸
你有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是怎样开始的你已不记得,梦中的你总是留恋徘徊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古老的青石板小巷,斑剥的墙壁,高大的洋槐树,恣意盛开的红色花朵。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飞舞奔跑的少女,以及凝视着她背影的眼神忧郁的男人。
柴羽看了我一眼,“你又在构思新的小说情节了吗?”
我不语,看着窗外高楼林立的水泥森林,从29楼的窗户向下望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小如蝼蚁。片刻之后,我说道:“你总是很会刹风景。”
他嘿嘿的笑着:“好了,我不打岔,你继续说你的梦吧。”
我将额头贴在窗玻璃上,“我累了,在这样喧嚣的城市里无法继续我的梦。柴羽,突然间我很恐惧,我已经很长时间都写不出一个字了,我不知道一个无法写字的我还能算做什么。”
他走到我身后,手放在我肩膀上,“别害怕,也许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太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转过身,对上他担忧的眼神。
“我昨天的提议你有好好考虑过吗?”
我轻轻一颤,踱到沙发旁坐下,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古老的宅院,盛开的花朵,某种莫名的忧伤在顷刻间将我包围。
“我正在好好的考虑。”我说道。
从踏上这个镇子那一刻起,我的思绪就开始恍忽起来。眼前长长的青石板小巷,年代悠久的古朴的民居,坐在门前躺椅上午睡的老大爷,蜷缩在他脚边懒洋洋眯缝着眼看着我的大花猫,还有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商店的老板娘告诉我,这个镇子叫花荫。
很美的名字。她说这里是远近闻名的花卉之乡,住在这里的居民都以种花为生。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出镇子,可以看见大片的花田。”
我谢过老板娘,向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一大片白色,隐约中似乎有水流动的声音,我走近才看见那是一大片梨树,此时正是梨花开的时候。
我哑然望着从树林中蜿蜒穿过的小溪,微风托着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飘舞落下,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花瓣雨,草地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也有一些花瓣飘然落入水中,在水中旋转着,旋转着,然后被水流带走。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叹道。
“也不一定哟。”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我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对岸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一顶草帽盖在头上。“我看着怎么像流水带着落花一起私奔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起来,摘下草帽,露出一张精致得近乎妩媚的脸,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波中似有水光流动,老人们会说这种眼睛叫桃花眼。
我就这样隔着溪水和一个几乎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男子对视着,心中不禁赞叹着此地的地灵人杰。
稍顷,我收回了视线,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石桥,桥边立着一块石碑。我慢步过去在石碑前停了下来,这块大约半人高的石碑已有些残破,碑上的石刻也已模糊,但依稀还可以辩认出上面的字迹——弱水三千。
“这条小溪就叫弱水。”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抬起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桥上。“据说在很多年前有一个痴情的男人在这里立了这块碑,后来人们便称这条小溪为弱水。”
“很美的名字,很美的小溪,很美的树林,很美的景色。”我感叹着,也许“很美”这个词太过平淡,但此时我却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形容词,因为在这景色前,语言已失去任何力量。
他笑了,“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弱水最美的景色还不在这个季节。”
“这有什么,我可以等。”
他似乎愣了一下,又再一次打量了我一翻。“你不像是普通的游客。”
“为什么?”
“一般的游客来到这里是为了游览,而你却像是在找寻。”他说。
我笑了笑,转到石碑的另一面,那上面刻着——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正是我刚才无意间念出的句子。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碑上的字迹,缓缓道:“也许我真的是在找寻什么吧。找寻一片最美的风景,找寻一段记忆,找寻一个永不逝去的故事。”
“故事?”
“是呀,像这样历史悠久的小镇,不是都会流传一些凄美的故事吗?比如,这块石碑背后的故事。”我伸手接住一片从我眼前飘落的叶子,思绪再一次恍忽起来。
二、花开
花开高中毕业后便放弃了继续念书的机会,她成绩很好,但相较于念书来说她更需要一份工作,她需要有一份独立的生活来源。
她在一个声讯台做电话小姐。花开有一副极为动听的嗓音,这份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得面对一些无聊的男人,即使心中厌恶至极却还得柔声细语。花开从心底厌恶这份工作,但她需要钱,人总是会为了钱不得不低下头来。
她在电话里的名字叫一朵,那是她扮演的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角色,还好放下电话后她仍是花开。这个名字是婆婆取的。花开,一个精致漂亮得让人心疼的名字。
直到那一天,那个低沉干净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他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个呢?”
他的话极深的刺痛了花开,“你凭什么指责我,你又是抱着什么心态打进这个电话的,你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我是出卖自己的声音,但出现在这里的你也清高不到哪去!”
她连珠带炮的说完这一翻话,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她从来不会让电话里发生的事影响自己的情绪的。
那人静静的听着,直到花开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柔声说道:“你的声音干净得就像汩汩的泉水,这么天籁一般的声音却必须在这里说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我只是在为你心疼。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那么我真诚的向你道歉。”
花开愣住了,眼角在不知不觉中竟有点湿润。
下班的时候,花开被主管狠狠的批了一顿。
回到家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
“小花朵儿,今天工作开心吗?”
花开微笑着走去搂着她的脖子,“我很开心,婆婆。”
那天晚上,花开失眠了。
一个会为她心疼的人,除了婆婆,还没有什么人为她心疼过呢。
她开始盼望那个低沉干净的声音能再次出现,很多人夸赞过她的声音,她总是不置可否,而那个人形容她的声音像泉水一样干净,她却愿意相信。
一周后,那个声音终于出现。
“你好。”
花开一下就听出了那个声音,在心里反复思索了很久的想对他说的话此时却都想不起来了。
“上次对不起,向你发脾气了。”
“不用,那都是我的错,我太唐突了。”他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花开听见打火机的声音,然后他似乎长长的吸了一口烟。她想像着他做这些动作的样子,忧郁的手指,袅绕的烟雾,但她想像不好他的脸。
“你做这个工作开心吗?”他问道。
“谈不上开不开心,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如果不开心,岂不是很辛苦?”
“可是我需要钱,所以我必须工作,即使自己不喜欢。”
他沉默了一下,“明白了。”
“你会看不起我吗?”
“不会。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横加指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也许有一天你会告诉我。”
花开再一次怔忡起来,片刻,她说道:“我叫花开。”
“花开?”
“这是我的本名。我常常想,一朵只是我在电话里用声音扮演的一个角色,放下电话后它便与我无关,我就只是花开。”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希望我是以真正的自己来与你交流。”
他笑了,很爽朗的笑声。“一朵花开,好美的名字。原来,花开的声音是这么的美。”
花开有些飘飘然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花开。”他顿了顿,“我叫叶子。”
三、彼岸
我仰望着大门上的匾额——花事荼蘼。
荼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凋谢后即表示花季结束,所以有完结的意思。开到荼蘼,便没有退路,也不能继续美丽了。多么绝望与颓废的两个文字,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促使屋主给自己的宅院起这样的名字。
根据之前查到的资料,这座宅院是花荫镇曾经盛极一时的花家的别苑。
这个以种植花卉发家的家族,它的历史,亦是花荫镇的历史。
花荫原本只是一座偏僻的小镇,两百多年前有一户姓花的人家在此定居,他们以种植花卉为生,因为培植出了许多名贵品种,深受各地达官贵人的喜爱,名气也越来越大,在半个世纪里便聚集了万贯家财,镇子也因此远近闻名,于是便改名为“花荫”,意为花木成荫。在花荫镇的顶盛时期,镇上户户均种花,而且均非凡品,亦有人给镇子送了一个别名,叫“花之都”。
这里,曾是花的天堂。
虽然后来花家败落了,但花荫镇种植花卉的传统却延续了下来。由于附近大片的花田,以及秀丽的景色,近几年来这里已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古镇,花海,传说,每一样都很吸引人。
“花事荼蘼”建于20世纪30年代,是花家唯一保存至今的宅院。我抚摸着大门前的石狮,它们见证了这个家族的兴衰,现在曾经的繁华都已不在,只有它们仍端坐在这里,继续守护着这古老的宅院。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这就是万物的规律,当花开到最艳时,便离凋零不远了,也许当初起这个名字,只是前人对后人的一个警示吧,希望他们能明白“韶华胜极”的道理。
我走上那一串长长的台阶,扣门,稍顷,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随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开门的少女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我看着她,这个小镇真是一个地灵人杰的地方,生长于此的人都如花一般娇艳。
“你好,我姓涂,之前打过电话的。”我微笑着说道。
“涂姐姐,我等你好久了,我叫冰菊。”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提起行李,“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我带你过去。”
我跟在她身后,花家的这座别院建在镇外,离刚才那条名为“弱水”的小溪很近,主楼是一幢两层的小楼,青砖小瓦,并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却显得简朴雅致。院子里也没有种太多的花卉,东北角一棵高大的洋槐树特别的显眼。
上了二楼才发现,这幢宅院完全被淹没在花的海洋里,白色的是梨花,粉红的是桃花,潺潺的小溪自花海中蜿蜒流过,时隐时现。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倚着栏杆,我再一次恍惚起来,这里是仙境吗?
“涂姐姐。”冰菊叫道。
我回过头看着她。
“这是你的房间。”
我走进房间,抚摸着那古老的月洞式架子床,突然之间有种时空流转的错觉。
“涂姐姐,这个房间你可满意?”
“很好,我很喜欢。”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如今的“花事荼蘼”是一间独具特色的乡村客栈,真感谢能有这样的一处世外桃源,我想这里应该是一个可以让我继续做梦的地方。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现在柴羽应该已经看见我给他留的纸条了吧,那张纸条上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我需要消失一段时间。我可以想像出他看到纸条时生气的样子。
对不起,柴羽。
我在心里说道,然后,拔下电池。
四、花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花开一上班,她的线路就被叶子占据着。他们说很多的话,因为叶子的关系,现在工作对于她来说变成了一件开心的事。她总是盼望着能听到叶子的声音,像中了毒。原来和有的人说话是会上瘾的。
“有时候我很奇怪,叶子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这个很重要吗?”
“也不是,只是你老是这么长时间的打电话,会令我感到好奇,你都不用上班的吗?而且,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来说,声讯电话的费用应该是挺吓人的吧?”
“是挺贵的,这个月接到话费帐单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呢。”
“对不起。”
“干嘛要说对不起?”
“因为和我说话是一件那么昂贵的事情。”
“没办法呀,谁叫和你说话会上瘾。况且,能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也值回票价了。”
她沉默了,他也会上瘾吗?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在工作的时候,不用和那些讨厌的人说话。我说过,天籁般的声音,不应该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我会心疼。”
一刹那,花开觉得身体里像有电流通过,她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痉挛,心里暖暖的。叶子,总是一再的让她感动。
“叶子,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是一条蛀虫。”
“蛀虫?”
“是呀,整天什么事都不用做,却仍然可以不愁吃穿,挥霍着祖上留下的财产,对我这样的人,不是蛀虫是什么?当然也有别的说法,比如败家子,或者纨绔子弟。”
她笑了,“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呀。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我婆婆取的,以前我老是想,这么美丽的名字,根本就不适合我。拥有花开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那种无忧无虑,穿着精致奢侈的连衣裙,每天看书,散步,逛街,不用为生计烦恼,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这样的生活才能和这么美丽的名字相配嘛,你看,我糟蹋了一个这么好的名字。”
“说不定,花开其实拥有很显赫的身世,只不过,是暂时流落民间呢。”
“这样的梦,我早就不做了。”
“那你都做怎样的梦呢?”
“我梦见,古老的宅院里,高大的开满白色花朵的洋槐树,我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一个比我大些的男孩爬上树为我摘那高高的花朵。花蕊很甜,甜得让我忘记了所有的苦难,可那个男孩却从树上掉下来,我大声尖叫着,看见他掉落在我面前,满头的鲜血,触目惊心,然后我便哭醒了。”
叶子没有说话,她又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稍顷,他说道:“你的梦,都让你这么感到害怕吗?”
“从小到大,这个情景老是在我梦中反复的出现,其实,连我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我曾经历过的事实。如果是真实的,那个为我摘花的小男孩会是谁呢,他的存在好像只是一个片段,没有开始和结局。记忆如果无法被证明,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来分辩它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呢?”
“也许,那是一个开始,而过程还没有上演。也许哪一天,那个小男孩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向你证明那残存的记忆片段。”
“很多人和事,都真实的存在过,但却被我抛弃在记忆之外。我的爷爷,他在爸爸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婆婆一个人拉扯大爸爸,所以我的记忆中,没有爷爷的存在。爸爸和妈妈,他们是赐予我生命的人,可是我的记忆中依然没有任何有关于他们的片段。他们车祸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婆婆说那时候在医院里,她很想自己也跟着死去了,但她必需忍住悲痛,因为她只有活下去才能照顾我。在经历了那么多死亡以后,婆婆仍那么坚强的活下来,她是那么的勇敢。有时候我会想,我到底是她的精神支柱,还是她的负担呢?”
“怎么会是负担呢,你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小花朵儿,你们互相依靠才走到今天,谁也离不开谁。”
“小花朵儿,婆婆总是这样叫我。是的,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之所以有勇气活下去,完全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婆婆。就像我小时候,婆婆为了我勇敢的活下来,而现在换成我为了婆婆坚强的活下去。所以,为了能让她过上些好日子,不论吃多少苦我都愿意。如果哪一天,连婆婆都不在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我所眷恋的人。”
“真的没有吗?”
花开有些怔忡,真的没有吗?
“花开其实可以选择一份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我没有文凭,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去试试电台的播音主持呢,这么好听的声音,可别浪费。”
“我可以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
五、彼岸
清晨,在鸟叫声中醒来,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我睁开眼看着床上雕刻的花纹,梅花,牡丹,飞鸟,云朵,我再一次努力确定自己并没有穿越时空,我只是在一间名为“花事荼蘼”的客栈里。
我简单的梳洗好,穿上白色的棉布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棕色的大头皮鞋,外套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衣。柴羽总是说我的衣着太过简单随意。
在餐厅里吃过早饭,也许是因为睡得好的缘故,胃口也特别的好,现磨的豆浆比牛奶更称我的心意。
院子里,冰菊一边给盆栽浇水一边哼着歌,她唱:“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她的声音很动听,像天籁一般。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我走到那棵洋槐树下,抬头看着那茂密的枝叶。
“这棵树一定有很大年龄了吧?”
“大概和这座别苑差不多吧。”冰菊回答道。
“听说,洋槐花的花蕊是甜的。”
“对呀,剥开花瓣,轻轻嚼花蕊的根部,就能嚼出甜味来。”
我抚摸着那粗壮的树干,发现上面刻着三个字,从刻痕来看,应该是相当久远了。
“花无言。”我念着那三个字,这是谁的名字呢?
“真巧,原来你也住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头,接触到一双妩媚的眼睛,是他。
“这应该叫做缘份吧,我们又见面了。”他笑道,“对了,还没向你介绍呢,我叫花芜。”
姓花?那他……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道:“我只是碰巧姓花而已,跟这间客栈可没什么关系。对了,不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涂蘼。”我感觉到他讶异的眼光,“别谅讶,我也只是碰巧叫了这个名字。”
花芜也是花荫镇人,只是在他10岁左右的时候便举家搬迁了,他说这次回来是为了寻根。
“你看,我们有共同之处,我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找寻。”他笑着说。
“那么,你都找寻到了些什么呢?”
他好看的手指抚过树干上的刻痕,一笔一画,我仿佛看见许多年前,那一个人是怎样一刀一刀的刻下这三个字。
“我找寻到一处绝美的风景,不过冰菊告诉我,我来的时间不对,那景色要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才能看见。于是我便住下来,等待正确的时间。”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说的话,“你是在揶揄我吗?”
他摇头,示意我跟着他。二楼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照片,一条蜿蜒的小溪两岸盛开着火红如血的花朵,轰华灿烂,妖冶得触目惊心,似有魔力,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花芜说道。
照片中的地方,就是那条名为弱水的小溪。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花芜略一挑眉,“原来,你是知道这花的。”
我幽幽一叹,“是的,我很熟悉。”
有一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我闭上眼睛,彼岸花,它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六、花开
花开听从了叶子的建议,来到电台的时候心里却是惴惴的。
面试她的那位主管在看了她的简历之后说道,“你的条件离我们的要求差了很多,不过是叶子介绍你来的,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随便朗读一点什么吧。”
他的语气令花开为之气结,有这么看不起人的吗?
她接过他递来的一本诗集,漫不经心的翻着,正在烦恼朗读什么,突然眼前一亮,就这个了。她微微清了下嗓子,文字就变成美妙的音符从她的喉咙里流转出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上,一个却深潜海底。”
叶子说,花开的声音是天籁,所以,花开理所当然的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叹的目光。她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人的心有着许多深浅不一的沟壑,那她的声音就像一颗颗小石头,每一颗都能丢进最深处。她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下都精准无比,让听着她声音的人像被魅惑了一样,无力挣脱。以声音来说,花开是天才。
花开朗读完许久,那人似乎还陶醉其中。她微微的笑着,叶子说的,只要你想要就一定能做到,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叶子还说,你的声音具有魔力,只是你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只要你愿意,每个人都会为你的声音着魔。
是的,花开确定,她已经得到这份工作了。
拨通叶子的电话时,花开的语气难掩兴奋。“叶子,我成功了。”
叶子淡淡的笑着,“我早就知道了,我对你有信心。”
“我的信心,是你给的。”
花开回到家里兴奋搂着婆婆的脖子,“婆婆,我找到新工作了。”
“是吗,你这么高兴,看来你很喜欢这份工作。”老人呵呵的笑着。
“是电台的主持人,明天就开始上班了。主管说要我先跟着那些前辈们学习,等我熟悉以后他会专门为我策划一个节目,他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很红的主持人的。婆婆,到底是谁给了我这么动听的嗓音呢,我现在好喜欢自己的声音,都是因为它,我才能认识叶子。”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老人慈祥的看着她。“婆婆,我说这么多,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呀?”
“怎么会呢,我的小花朵儿声音那么好听,怎么听也听不厌的。”
她笑,扭头看见桌子上的药,蹙眉道:“婆婆,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胃有点疼,吃了药好多了。”
“这可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干嘛花那冤枉钱。”老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来给婆婆说说你常常提到的那个叶子。”
花开的脸微微一红,“哪有什么好说的。”
老人抚摸着她的额头,动作轻柔而温暖,“我的小花朵儿都长这么大了,一不小心就已经美丽非凡,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婆婆也年轻过,你现在经历的心情我也经历过,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婆婆的初恋是爷爷吗?”
老人眯缝起眼睛,看着窗外,“我的家乡在远方的一个小镇,那里四季花开不断,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甜甜的香味。我和他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陪伴着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记忆中的他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少年,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似柔弱,却有着一颗坚韧的心和冲天的壮志。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在溪边,绚灿的花朵恣意盛开,他抚着琴,我边舞边唱:那一夜梦中相会,你是白色无根莲,我是红色彼岸花,你苍白如雪,我妖红似血,你落落于天山镜池水沄沄,我寞寞在幽冥黄泉路漫漫。那一刻爱上你,命里劫数,无路可逃无所可逃,我会一直等,三千日斗转星移,你终于老去,我依旧沦陷。”
花开静静的听着,在歌声中陶醉不语,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终于知道我的嗓音是从哪里继承的了,婆婆,你现在唱歌都这么好听,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天籁了。那时候一定有很多人都喜欢婆婆吧。”
老人微笑着,“老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有些画面却依旧清晰,仿佛昨天刚发生过的一样,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还能听见溪水的流动,悠扬的琴声,以及记忆中的翩翩少年。”
花开将头枕在她腿上,“可是婆婆,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人和我想像中的叶子是那么的相似呢?”
七、彼岸
我不由得想起了柴羽,好像到这里来后,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好多年以来,柴羽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突然离开他,却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想念。当然也许,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其它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而已。
那时候柴羽问我,你准备给自己起一个什么样的笔名呢?
我不假思索的说道,彼岸。
我的第一部书名为《开到荼蘼》,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个叫彼岸的作家。
那鲜红如血的花,只要见过一眼,便终生难忘。
虽修得同根,却生生世世无法相见,这就是花与叶的距离吗?
很多人和事都是如此,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但其实却隔了千山万水。
在我做那个将我引领到花荫镇的梦的前一个晚上,柴羽对我说,嫁给我好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些年来他帮了我许多,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这么长久的陪伴,他从来没要求过什么,我不是不感动,但仅仅也只是感动而已。我已经不再年轻,也许我应该答应他,长期相处下来陪养出来的默契,和柴羽生活不会让我感到不安,他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像。可是,心里总有一丝不甘。我可是一个书写爱情的人,怎么能让自己陷入到没有爱情的婚姻中呢?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它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无法摆脱,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和柴羽虽然朝夕相处,但我的心没有放在他那里。
我知道他的心意,一直都知道,但我假装看不见,因为心里清楚他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感到悲哀。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心中太清楚明白,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人,是多么悲惨的命运。而这样的命运,我们无法扭转,我们没得选择。
我打开衣橱,取出那件白底红碎花的连衣裙,将它挂在窗口,然后就倚在窗边看着微风吹动着裙摆,我想起了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少女。
很久没有穿裙子了,这次心血来潮的把它带在身边,但似乎还没到穿裙子的季节。
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我转过身,看见花芜似笑非笑的倚在门口,“很漂亮的裙子。”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我,“穿着你身上一定让人惊艳,我很期待哟。”
我笑着摇摇头,“你总是要摆出这么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子吗?”
我给他倒上一杯茶,他倒一点也不客气的端起来就喝。
“很特别的味道,这是什么茶?”
“桃花。”
“真是特别的品味。”他细长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滑,“坐在花事荼蘼,赏花,品花茶,对面还坐着一位如花般娇艳的美丽小姐,这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这个花芜,嘴总是甜得像抹了蜜一样,“我想你那张嘴,再加上精致得无懈可击的脸庞,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一大堆吧?”
他眼神中笑意似水,花芜就是那种即使你把他放在人群里,也总能轻易让人注意到他的人。这样的男子,就像一个发光体,让人无法漠视。我想起冰菊每次见到花芜时的眼神,喜欢上这样的男子,一定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他突然说道,眼神中有着少有的认真。
我一挑眉,“我倒很想看看,谁才是你那一瓢水。”
我转过身看着挂在窗口的裙子,“你看这裙子上的花朵,像不像恣意盛开的彼岸花呢?”
他站到我身边,与我一同看着那随风飘动的裙子,“有时候我看着走廊尽头那张彼岸花的照片,总觉得上面少了些什么。现在我想,那里是不是本来应该有一位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少女呢?”
我略微一愣,就在恍忽之间,微风托起裙子,它像蝴蝶一样飞舞着离开衣架,离开我的视线。
“啊,淘气的风呀,它大概也爱慕上这美丽的裙子,所以拐带着它一起私奔了。”花芜没来由的感叹道。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向楼下跑去。这是我衣橱里唯一的一件裙装,我可不想它就这样被风拐跑。
我跑到院子里,无奈的仰望着那挂在洋槐树上的裙子。爬树?我可不会,不如去找冰菊借梯子?
一阵脚步声来到我身后。
“花芜,你会爬树吗?”我问道,然后转过身,在接触到那张脸时我愣住了,他不是花芜。
“裙子是你的?”他问道。
我傻傻的点头,目光仍然停在他脸上。那确实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却没有花芜的张扬。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活像花痴,只差没流下口水。这些是后来花芜说的。
“我帮你取下来。”他说道,手脚麻利的爬上树。
连爬树的动作都这么帅,我心里这样想着,然后看见一片火红从树上飘下,我伸手接住。他很轻松的从树上跃下,仿佛一片叶子优雅的飘落,在落地那一刻,我听见冰菊惊喜的叫声:“子玄哥哥。”
我看着飞扑进他怀里的冰菊,心中不由得一阵羡慕,还是年轻好呀,可以这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欣喜。
一旁的花芜靠着墙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额,我在心里叹道,我一定会被花芜取笑很久吧。
“子玄哥哥,这位姐姐是住在这里的客人哟。”
他看着我,伸出手来,“你好,我是这里的主人,欢迎你来到花事荼蘼。”
主人?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有着干净帅气的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你好,我叫涂蘼。”
心里的影子轻轻叹了口气。
八、花开
花开在电台的工作很快上了轨道,她学得很快,简直如鱼得水。属于她自己的节目也正在为她量身策划中,当主管问及她节目的名称时,她笑着说:“就叫花开的声音吧。”
工作从来没有让花开这么快乐过,而这一切都是叶子给予她的信心。
“叶子,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不如我请你吃饭好了。”
“我可不敢居功。”
花开有些失望,和叶子见面已经成为她此时心中最大的愿望,她对他好奇得要死,难道叶子一点也不想看看她的样子吗?他从不提见面的要求,即使花开偶尔暗示,他也总是漫不经心的转移开话题。
叶子像个谜一般的人,花开甚至不知道他的年龄,工作,家庭。他不说,花开也就不问,害怕问多了而被他讨厌。她总是想着他,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不知不觉的发笑。对于一个迄今为止只用声音交流过的人,一个可以说是一无可知的人,竟能让她牵肠挂肚。花开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还能有怎样的解释呢?
为什么不提见面的事呢?难道他有什么苦衷?他会不会眼睛看不见,或者身体有残疾?花开整天这样胡思乱想着,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即使叶子缺胳膊少腿,她还是没法不喜欢他。
是的,她对一个声音动了心。
或者也许,像他曾经开玩笑时说过的那样,他真的有着显赫的家世,那么平凡的她怎能与他相配?
花开感到有些悲哀,她甚至无法丈量出他们之间的距离。鱼与飞鸟的距离纵然遥远,至少还可以被丈量。
真希望能有种魔法,能使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上。
花开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她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古老的宅院里,她站在高大的杨槐树下。踮起脚尖努力的想看清树干上的刻痕,她只认识最上面那个字,是“花”。然后,微笑如水的男孩出现在她身后。
“你知道吗,杨槐树的花蕊是甜的哟。”
她傻傻的摇头。
“我摘给你。”
她看着他爬上树,丢下一串花。她剥开花瓣,轻轻的嚼着花蕊,好甜。
然后,她听见一阵树枝断落的声音,男孩从树上落下,她看见他头上汹涌而出的鲜血,尖叫声划破古老静谥的宅院。
从梦中惊醒,花开剧烈的喘着气,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汹涌而出的鲜血,妖冶的红色,触目惊心。这个梦已经许久未做过,它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呢?
她看了看闹钟,已经七点了。日历上显示,5月21日,小满。
直到下午的时候,花开想起那个梦还心有余悸。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主管问道。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时钟指到下午三点,花开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
从播音间出来,同事叫道:“花开,会议室有人找。”
花开走到会议室,等在那里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西装革履。
“花开小姐吗,你好,我叫林瑞。”他很有礼貌的打着招呼,然后递上一张名片。
花开接过名片,上面写着瑞阳律师事务所,林瑞律师。
“律师?”花开疑惑的看着他。
“我是受你堂兄花清先生所托,前来处理有关你即将继承的一笔财产。”
“堂兄?”除了婆婆以外,她还有什么亲人吗,怎么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你确定你没有找错人吗?”
“你的爷爷是花其语先生吗?”
花开点点头。
“不会错的,我们动用了很多关系,费了很多劲才找到你。我可以解释一下你的疑惑,花清先生是你叔公的孙子,而你爷爷在53年前便离开了家,所以你可能不知道。”
“你刚才说的财产?”
“是这样的,根据你叔公的遗嘱,花家有一半的财产应该由你爷爷继承,但一来花其语先生离家后音讯全无,再加上某些历史原因,致使花家的财产一度被查抄,所以这份本来应该属于他的财产便一直未能交到他手上。经过这么多年,花清先生很希望能归还这一笔原属于他的财产,我们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在找寻你们的下落了。”
“我爷爷在35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所以,现在这笔财产便应该由你来继承。花开小姐,花家是豪门望族,这笔从祖上留下来的财产非常巨大,恭喜你,从现在起,你是有钱人了。”
花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她努力的不让自己漏听掉一个字,但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她脑中一片混乱,她将继承一大笔财产,她是有钱人了?她想起以前和叶子的戏言,那时叶子说,说不定她其实拥有显赫的身世,只是暂时流落民间。她没想到,这竟然成了真。从现在起,她真的可以穿着精致奢侈的连衣裙,每天看书,散步,逛街,不愁吃穿。当然还有,她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和叶子相配的人了。
只是这一切,会不会是灰姑娘的魔法?过了午夜十二点,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当婆婆得知这一切时,她并没有显现出欣喜的样子。
“婆婆,你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触。”老人淡淡的笑着。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是做了一场梦,突然间得到这么一大笔财产。以前老是想如果有钱以后要做什么事,可现在钱真的放在眼前了,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花。婆婆,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呢,最好在风景优美的郊区,这样我就可以天天陪着你散步。以前我老没时间陪你,现在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天天陪着你了,你说好不好?”花开一脸憧憬的想像着以后的生活,“对了,为什么我那位堂兄不和我见面呢,林律师说明天要到律师行去签订一些文件,到时候他会不会出现呢。突然间多了一个亲人出来,这种感觉好神奇。叔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样人呢,为什么即使在爷爷离开家以后,他还是执着的要把财产分一半给爷爷呢?还有,婆婆,爷爷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和爷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你一定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花开一口气问出一大串问题,她满脸疑惑的看向婆婆,却蓦然发现一颗晶莹的泪珠正顺着老人的脸颊滑下。
“婆婆,你怎么哭了?”花开着急的搂着她。
老人急忙拭去泪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说好了共度一生的,但我却苟活到现在,我终是辜负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呢,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说什么傻话呢?”花开把她搂得更紧了,“婆婆还会继续活很久很久的。”
“傻瓜。”老人拍拍她的肩,“你不是问我和你爷爷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是呀,放弃那么丰厚的家产,都不觉得可惜吗?”
她一笑,“因为,我们是私奔的呀。那时候,我和你爷爷都已经和另外的人定了亲,于是,我们便离家出走了。”
“私奔?”花开瞪大了眼睛,“天哪,婆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你和爷爷也做出来,我真是太佩服你们了,这种为爱不顾一切的行为,是不是应该称为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小花朵儿。”老人叫道,花开发现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东西。“虽然相爱的两个人不一定能一生相守,但他会一直在你心底最深处,即使花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忘记。这是一辈子的爱。”
花开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感动着,婆婆竟然曾那么炽热的爱过吗?
又听见婆婆浅浅的吟唱:“我脉脉花香的缠绵,抵不过苦涩寡汤的忘却。我还活着,没有灵魂只有肉体,却坚持爱你。”
不,婆婆不是爱过,而是直到现在仍然爱着。
九、彼岸
我坐在溪边的草地上,梨花已经凋零,没有什么是持久的,永恒只是上帝向世人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时间是个魔术师,在时间面前没有永恒。今天的花凋零了,有什么好悲伤的呢,反正明年花仍然会开,仍然会凋零。这是自然的规律,就像改变是时间的规律。
一辈子,如果在爱着的时候死去,那算是永恒的爱吗?
我躺下,仰望着蓝天白云。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宽敞的房间,装满阳光静静感受温暖,委屈时泪水让它一颗一颗掉下来,就算是过分也无需收敛。我总是独自打开天窗面对着蓝天,看不懂逃避寂寞的表演,今夜我站在记忆已经模糊的海边,轻抚水面是你不变的脸。谁是你值得一辈子去爱的女人,无论多久从不散去的温存。谁是你值得一辈子去爱的女人,醒来身边望着你的清晨……”
一张脸闯入我的视线,我看着,有些目炫。每次都是这样,我毫无准备,然后他突然闯入。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半晌,他终于开口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动听?”
“常有人这样说。”
“那我的夸奖真是毫无意义,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声音很能打动人心。”
“那我很好奇,它有没有打动你的心呢?”
他哈哈一笑,在我身边坐下。“有时候你让我感到很熟悉,仿佛我们已经相识很久。”
“也许曾经相识过,只是你已经忘记渺小的我。”
“涂小姐,你的言辞很犀利呀。”
“叶先生,现在用这一招跟女孩子套近乎,好像有点太过时了。”
他又笑了起来,“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我亦微笑,“彼此彼此,我也比较喜欢和你斗嘴的感觉。”
“看来我们是一拍即合了。”
我坐起来,看着他的侧脸,很完美的轮廓,鼻子的高度恰到好处,头发的长度也刚刚好,反正一切都那么合我眼缘。他突然转过头,视线和我撞在一起,我亦不回避,仍然大大方方的看着他。
“你刚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值得一辈子去爱。”
“挺好的名字。”他点头,“你相信一辈子的爱情吗?”
“我来花荫,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爱情故事。”我望向那边的石碑。
“你也听说了关于那块石碑的故事?”
“只是一点点而已,不知道作为如今花事荼蘼主人的你,会不会了解得更详细一点呢?”
他站起来,走到石碑旁,看着上面刻着的“弱水三千”四字。
“51年前,花家的二少爷花无言就是在这里自杀的,他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染红了身边的草地。这里每年秋分前后便会盛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个鬼,当他的血溅在乱草丛中,妖艳的彼岸花从此便在那里绚丽地绽放开来。”
花无言,是那个刻在杨槐树上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那时候花家的家产被查抄,他变得一无所有,也许是从云跌入谷底,无法接受这巨大的打击吧。这是关于他的自尽在当时流传得最广的一种原因。”
“另外一种原因呢?”我问。
“他死后,从他身上找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四个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据说他最爱的女人,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并远走他乡。他虽然娶妻生子,终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花无言,我在心中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用一辈子一时间,去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她却与另一个男人朝夕相处,她什么都不会知道。这样的辛苦有几个人能够明了呢?我感到一阵心酸。
“花无言的妻子,在他自尽后三年带着他的儿子改嫁,曾经那么昌盛的家族,就这么湮灭了。”
真是令人伤感的故事,我幽幽一叹,“韶华胜极,留下的不过是一座宅院,一块石碑。开到荼靡,花事了,徒留一地花瓣,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默默的抚摸着那块石碑,哀悼着那凄美的爱情,消亡的家族。
“我曾经在花事荼蘼的那棵杨槐树上看见花无言的名字。”
“没人知道它被刻在那里有多久,也没人知道是谁刻的。”
“会不会是另一个同样深爱着他的人刻上去的呢,但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我无奈的说道:“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你爱的那个人未必会爱你,而爱着你的人,你却总看不见。”
“亦或者,两个人明明相爱,但他们却不知道。两个人向不同的方向走着,越走越远,直至一生相错。”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我看着他纠结在一起的眉头,突然说道:“额,你难道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吗,只要他们够坚强,一直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相遇的。”
我当然知道在现在这种气氛下我说出这样的话是很恶搞,他也理所当然的笑出声来。“涂小姐,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我耸耸肩,他还是比较适合微笑的表情。
十、花开
本来花开一心希望到律师行签文件时能见到自己的堂兄,但他仍然没有出现。虽然林律师曾告诉过她,她将拥有的是一份非常巨大的财产,但当这份财产的仔细罗列在她面前时,她仍然吓了一跳。
“这些年花清先生很用心的在管理这份产业。”林律师说道。
“但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打理它。”原来当你拥有的钱太多时,也会感觉到很累。
“其实你不用太操心的,你只要握着你拥有的股份,每年坐等分红就好了。”
从律师行出来,她给叶子打电话:“突然之间从一无所有变成有钱人,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暴发户,心里空荡荡,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许我应该做一次夺奢侈的旅行,不为看风景,只是为了大把大把的花钱。或者到商场进行一次疯狂的采购,不看价钱,只要看上眼的通通叫售货小姐打包。叶子,不如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好了。”
“干嘛那么困扰,如果你想去旅行就去旅行,想去采购就去采购,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改变一切,继续工作,继续做花开。”
叶子的话让花开突然之间释然,是呀,她仍是花开,她只需要做花开想要做的事就好了。
于是,她仍然在电台上班,这是叶子介绍的工作,她不想在刚起步的时候放弃。
休息的时候,花开陪着婆婆去看房子。婆婆喜欢带庭院的房子,她说可以在院子里种许多花,像她年轻时住的地方。婆婆最近变得怀旧,老是对花开说一些故乡的事。
“不如,我陪婆婆回家乡看看吧。”
花开看见老人的眼里放着光,看来婆婆真的是想念故乡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可还是四季花开不断?”
花开在心里计划着,炎热的夏季不太适合出门,不如等秋天吧,秋天来了就陪婆婆回家。她终于可以去实现婆婆的愿望了,这只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很多,总算苦尽甘来。
数天后,花开下班回家,发现婆婆晕倒在地上,她赶紧打电话叫来救护车。赶往医院的路上,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医生的抢救下,婆婆很快的醒来,花开总算松了一口气。
医生说需要替她做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花开替婆婆办好住院手续,并向电台请了假。
花开坐在病床边剥着苹果,她努力的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不让婆婆看出她的担心。
“小花朵儿。”
老人叫道,花开应了一声,她将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插上牙签。
“让你担心了。”
“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婆婆,我怎么可以这么粗心呢。”
老人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小口。“朵儿,你知道彼岸花吗?”
“你上次唱的歌里有听到过。”
“在我的家乡花荫镇,有一条名为弱水的小溪,每年秋分前后彼岸花便会盛开。花开时,只一团火红,大片大片,鲜红如血,远远望去,仿佛用血铺成的地毯。那美丽的景色只要见过一次,便终生难忘。”
“等你病好了,我就陪你回去看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虽修得同根,终其一生,花与叶无缘相见,生生相错。”老人的眼睛又眯缝起来,“那时候他告诉我,很久以前,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鬼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正因为他丑,姑娘并不爱他,出于爱恋,他只有把姑娘囚禁起来。后来,来了一个武士,他救出了姑娘并与她相爱,而同时,武士用剑斩杀了鬼。鬼的血溅在乱草丛中,一种红黑相间的花从此便在那里绚丽地绽放开来,这种花的名字叫做‘彼岸花’。于是,彼岸花成了来自黑暗的爱情使者,因为它见证了一段黑色的死亡。”
老人的眼神渐渐的变得忧伤起来,花开心中一痛,她强笑道:“婆婆,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你先休息一下吧。”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花开怔怔的听他说出这句话,似在宣判死刑的法官。
“那该怎么办呢?”她喃喃的问道。
医生摇头,“你婆婆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手术,你要有心理准备,她时间不多了。”
花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她神思恍忽的走在走廊上,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呢?为什么当她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时,她却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她拨着叶子的号码,一遍一遍,却无人接听。
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走到病房门口,她却提不起勇气进去,她傻傻的站着,里面传出一阵歌声:“那一夜梦中相会,你是白色无根莲,我是红色彼岸花,你苍白如雪,我妖红似血,你落落于天山镜池水沄沄,我寞寞在幽冥黄泉路漫漫。那一刻爱上你,命里劫数,无路可逃无所可逃,我会一直等,三千日斗转星移,你终于老去,我依旧沦陷。你来到渡口,前方暗河黑水潺湲,投以我浅浅一笑。孟婆汤碗已空,你踏上奈何桥,心静如水心沉如石。我合上乱花枝,心痛破碎心死无望。我脉脉花香的缠绵,抵不过苦涩寡汤的忘却,我还活着,没有灵魂只有肉体,却坚持爱你。”
花开向电台请了长假,婆婆的时间已经不多,她要日日夜夜的陪在她身边。
叶子继续失踪着,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人。
八月里的一天,花开和婆婆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突然问道:“小花朵儿,我就快要死掉了吧?”
花开一惊,“怎么会?”
“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很清楚。”她长舒一口气,随即微微一笑,“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我死后,带我的骨灰回花荫镇,不用安葬。还记得我说过的那条名为弱水的小溪吗,把它洒在小溪旁,这样我可以永远伴着花荫镇最美的风景。”
“嗯。”花开点头。
一周后,婆婆病情加重,重新住进了医院。
1999年9月19日,花开永远记得那个日子,那一天,她挚爱的婆婆永远的离开了她。
她走得很平静,在她最后清醒的时候,花开听见她喃喃的说:“你不是有着那样冲天的壮志吗,为什么却为自己选择那样的结局?”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窗外,然后慢慢合上。她仍然微弱的呼吸着,只是再没有睁开眼睛,直到许久以后,花开看见仪器上她的心跳终于变成直线。
她知道,婆婆去了。
十一、彼岸
经过子玄房门前时,突然听见一阵琴声。
我站在门口,凝神静听,我还真不知道,他竟然还会弹古琴。
曲毕,我轻轻叩门,他打开门,我一笑:“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
他有些讶然,随即请我入内,我看见摆在案台上的古琴,透露出古老的气息。
“这琴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可是此中高手。”子玄说道。
“那是爷爷教你弹琴的?”
“不是,我爷爷很早就去世了,连我爸爸都对他没什么记忆。也许因为这是他爱好的事物吧,小时候婆婆便请老师教我和弟弟古琴。不过我只学了点皮毛,但我弟弟却学了很久。今天是因为看见这琴才一时兴起弹了一下。”
“真希望有机会能听你弟弟弹一曲,他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他的神色一黯,但却转瞬即逝。
我看见书桌上放着几本书,便走过去翻看,《开到荼蘼》、《最远的距离》、《花事》,这些全都是我的书。
“你很喜欢看彼岸的书吗?”我抬起头问他。
他走过来拿起一本,随意翻开一面,念道:“‘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终其一生无法忘记的人,无法被任何人替代。他像是你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一段不能言说的伤,无论经过多少年,只要被提及,或者轻轻碰触,总会隐隐作痛。自己捆绑住自己,无法被释放。’很悲伤的文字,在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吧,但不管她爱得多么炽热,却永远无法拥有。”
我愣了,五脏六腑感觉一阵痉挛,他竟然可以透过文字把我看得这么透吗?
“那你呢,你的心里有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呢?”
他凝视着我,我努力不让内心汹涌的情绪浮现出来,怕他看出端倪。半晌,他说道:“有。”
我深吸一口气,“那她一定很幸福。”
“她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心里刻骨铭心的那一个。”
我笑出声来,“原来,我们的爱都像那彼岸的花朵,彼岸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你为一个人心碎,而你为之心碎的人又为另一个人心碎,原来所有的人都在重复这一可笑的闹剧。只因为彼此爱得不同,就要葬送很多很多,也要忘却很多很多。上帝竟是如此热衷于愚弄世人。”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那么你就继续在这里弹琴,感叹那不可扭转的命运吧。”我拿起那本《最远的距离》,“这本书借我看看。”
“你去哪儿?”
“弱水。”
“你好像特别喜欢那里?”
“是呀,那里有着牵挂着我的东西。”我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回头看着他:“子玄,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有时候回过头,也许会发现一直看着你的人。”
走到庭院里,我遇见花芜,他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最近,你好像和子玄走得很近。”
“不错,我想我已经开始喜欢上他了。”我大方的说道,然后哈哈大笑,眼角竟然挤出几滴泪水。
坐在溪边,我脱掉鞋,把脚浸入水中。进入四月了,溪水仍然冰凉,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翻开手中的书,这里面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我曾经坐在电脑前,彻夜敲打出来的,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完全像走火入魔。那时候柴羽总为我担心,怕我会把自己饿死。我叫子玄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其实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我看见柴羽,他仍然无法替代我心底的那个人。
“你从来都不知道,时钟,是怎样的度过被你漠视的分分秒秒。你只有在偶尔需要的时候,目光才会在钟面上做短暂的停留。在你的世界里,时钟只是显示时间的工具;而在时钟的世界里,每一秒的旅行都是为了你下一次目光的停驻。我丈量出时间,却丈量不出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该怎样才能丈量出我们之间的距离呢,即使当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觉得你离我好遥远,好遥远。你总是站在我仿佛触手可及,却无论怎样也抓不到的地方。八年了,我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写绝望的文字,作孤独的旅行,我以为可以救赎自己,到头来却发现我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
终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十二、花开
在殡仪馆里,花开亲眼看见婆婆的遗体被推入火化炉,再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燃烧后的白色骨架。工人将白色的骨骼一根根的捡起,然后碾碎,再放入骨灰盒里。花开抱在怀里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温度。
林律师来了,“我是受花清先生所托过来的,他希望你一定要节哀顺便。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的。”
“这也是我堂兄的意思吗?”花开淡淡的问道。
“他很担心你。”
“替我谢谢他,我会自己料理好婆婆的后事的。”
花开捧着骨灰踏上了前往花荫镇的火车,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火车临开动之前她再一次拨了叶子的号码,她聆听着接通的声音,嘟,嘟……花开在心里数着,在响到第十三下时,叶子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花开,你在哪里?”
花开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她捧着电话伤心的哭着,真好,叶子还在,她几乎以为她真的失去他了。
“叶子,我的婆婆不在了,我答应过她要送她的骨灰回花荫镇,可是我上了火车才发现自己好累好累,我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应该在哪里。”
“你等着,火车到站后不要离开,我会坐下一班车过来,等我。”
一路上,花开紧紧的抱着骨灰盒,就像小时候,婆婆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她不停的对着那个盒子说着话,不理会旁人惊骇的目光。这是她陪着婆婆最后的旅程,她不能让她感到太孤单。
下车后,花开在长椅上坐着。叶子叫她等着,于是她便等着,她坚信着下一列火车会把他带到她的身旁,他是她在茫茫大海中所能抓住的唯一浮木。可是,时间过得那么漫长,那么漫长,她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了,但她不想去吃点什么,她不愿意走开,怕走开了,叶子会找不到她。
她将脸贴在盒子上,过了很久,她听见一阵脚步声。车站里旅客来来往往,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那串脚步声异常清晰。然后,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棕色的大头皮鞋,湛蓝色的牛仔裤,洗得已经开始发白。她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向上移动,白色的衬衫,接着她看见一张干净帅气的脸。
“花开,我来了。”
他淡淡的说道,花开站起来,她想对他微笑,但在站起身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然后她被一双温柔的手臂圈进怀里。
她喃喃的说道:“你来了,真好。”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花开醒的时候看见阳光温柔的透过窗户射进房间,叶子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凝视着他静谥的睡容,他一直这样守着他吗?真好,这一刻她是那么的安心,因为叶子在这里,就在她的身旁,守护着她。
原来叶子是这么干净的男子,薄薄的嘴唇,漂亮的鼻子,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他的脸色显有些得苍白,那苍白的色泽令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会令他从梦中惊醒。他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为什么他的脸上时而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时而又轻轻的皱着眉头呢?花开在想,自己会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抚平那眉头之间的皱褶,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接触到他时,他醒了。
“你醒了?”
“你醒了?”
两人同时说道,然后相视一笑。花开看着他清澈透明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纤尘不染的男子?
“你消失了很久,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你的,就像我失去了婆婆一样。我们之间的联系是那样脆弱,不过是一串号码,我随时可能丢了你,虽然你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重要。叶子,失去最重要的人那种伤心绝望,我不想再尝试了。”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花开,别把我想得太好,别太依恋于我。”
花开心里一痛,“你……不喜欢我,对吗?”
他低着头,不语。
“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咬着嘴唇,半晌,她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他。“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花开穿上了那条白底红碎花的连衣裙,她系好腰间的白色缎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轻轻一旋转,裙摆便飞舞起来。她走出房间,清楚的在叶子的眼中看到了惊艳。
“婆婆最喜欢看我穿这条裙子,所以我要穿上它送婆婆最后一程。”
他们搭乘前往花荫镇的公车,一个小时后,古老的镇子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个镇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也许因为这是爷爷和婆婆的故乡吧,听过婆婆太多的叙述,仿佛曾亲自到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他们穿过长长的青石板小巷,一直走出镇子,隐约听见淙淙的水声,远远望去,一条小溪在一片火红中蜿蜒流淌。花开抱着骨灰盒向前奔去,当她伫立在那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丛中时,她的眼眶不禁湿润。
“这就是彼岸花吗?”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妖艳的红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看见桥边的一块石碑,走过去,抚摸着上面那四个字。
“弱水三千。”她回过头,“我婆婆的名字叫范弱水,难怪她要选择这里作为她安息的地方。”
然后,她打开骨灰盒,捧出白色的粉末,然后手向空中一扬,那粉末在空中飘散,然后没入花丛中。花开一边洒着,一边轻声的唱:“那一夜梦中相会,你是白色无根莲,我是红色彼岸花……那一刻爱上你,命里劫数,无路可逃无所可逃,我会一直等,三千日斗转星移,你终于老去,我依旧沦陷……”
盒子里空空如也,她看着叶子,他的神色有些异样。
“这首歌?”
“这是婆婆常唱的歌。”
花开张开双臂,奔跑进花丛中,她不停的飞舞旋转,那红色的身影渐渐的融入到红色的花海中,她如一朵妖冶盛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美得令人窒息。
叶子凝视着她,看得有些痴了。
他情不自禁的奔过去,抓住花开的双臂,看见她满脸的泪痕。
“我知道,婆婆希望我能开开心心的送她,可是……”
叶子掏出手绢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他的脸俯下来,当两唇相碰时,花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花荫镇回来,花开与叶子在车站告别。
“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她问。
叶子不说话,他只是走过来,紧紧的抱住花开,然后他捧起她的脸,亲吻着她的额头。这一吻仍然是温柔的,但她却感到某种深深的绝望,她感受到了他的绝决,想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别了。”他说,然后离开。
花开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他明明为她心动,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却为什么要逃开?
她回到电台,像叶子曾经说过的那样,她很有天分。她的节目做得有声有色,她迅速的走红,然后忙得不可开交,忙得没有功夫去哀悼自己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爱情。
她没有再给叶子打过电话,他们偶尔会在qq上聊天,花开会把自己的一些近况告诉他。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不提及在花荫镇,在弱水岸边发生的事情。他仍然时常消失,每次当花开觉得他将一直这样消失下去时,他却又再次出现。很多时候,花开都希望能停止自己无望的感情,她一次次下定决心到此为止,却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推翻。
21岁,22岁,23岁……她依旧沦陷。
当红的电台主持人,有着丰厚的身家,她的身边追求者众多。
但她不愿意被其他男人碰触,她的唇上,额头上,还留着叶子的气息,她不愿意被谁抹掉。
她一直等着,等着有一天叶子终于心软,等到他终于对她说:“花开,我想你了。”
但她不知道,那会不会是一辈子。
她好想念叶子的声音。
十三、彼岸
我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又是一夜过去了吗,我看着电脑里通宵敲出来的文字,这样的走火入魔真好,我终于恢复了写字的能力,又有一段时间可忙的了。
这段旅行没有白费,至少我又找回了我所失去的。
新的作品应该叫什么名字呢,我对着电脑半晌,然后敲出——彼岸花开。
彼岸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
你在彼岸,我在此岸。
我走下楼,花芜看到我便笑着说:“一夜没睡?这可不好,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哟。”
我看见他们手中拿着的羽毛球拍,问道:“你们在打球?”
“不,我们在决斗。”
“决斗?”我看着子玄,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谁叫他偷走了美丽的姑娘的心。本来我比较擅长网球的,可是我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副羽毛球拍。”花芜一脸的不正经。
我无奈的摇头,走到子玄身边,“你还肯陪着他闹?”
他两手一摊,“没办法呀,他是我的房客,顾客就是上帝嘛。”
我噗嗤一笑,然后看见门口站着的身影,不禁傻眼。
柴羽,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走到我跟前,只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似乎消瘦了不少,我心中一阵愧疚。
“你果然在这里,你的电脑里满是关于花荫镇的资料,我本来想一直等着你回来,可还是忍不住自己跑来了。在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你是否可以继续你的梦呢,花开?”
总算被揭穿了,我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子玄。他怔怔的站在那里,他在想什么呢,在找寻他的记忆吗?
我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我是花开。叶子,你可还记得我?”
十四、花开
整整八年了,他说别了,没打算再见。当我终于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已不记得我的样子。
我仍然是自作多情了,那时候的吻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吧,或者只是他一种安慰的方式,我却傻傻的把它理解成了其它意思。
我的爱是如此的不堪,牵挂那么久的人,仅仅用了八年的时间,便把我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我问:“叶子,你可还记得我?”
他喃喃的念着:“花开,花开……”
他记得花开,却记不起我的声音,忘却了我的模样。
自从分别后,我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但仍然坚持到电台上班,每次做节目的时候我都在想,也许,他会想念我的声音。当我越来越成功的时候,每天会有很多人守候在收音机旁等待聆听我的声音,只要想到其中有一个人是他,我在做节目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微笑。
虽然在qq上他总是冷漠的回应着我,但我仍然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我只是不想被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
我开始去学习各种东西,把我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我将自己的心情写成文字,传给他看,他说挺好,花开可以当作家了。于是,我便把它寄到出版社,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柴羽。
书终于出版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现在也算作家了,我的笔名叫彼岸。
这个名字只是为了纪念,在弱水,盛开的彼岸花,那一生最美的回忆。
那些为他而写的文字,却出乎意料的受到的追捧。
而他,消失,出现,消失,出现,又消失……
叶子,我的第二本书就要出版了,你要不要替我庆祝一下呢?
每次一暗示要见面,你就消失,下次能不能换一个新鲜一点的方式呀?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拜托你,你想破掉你上次消失的记录吗?
……
有时候他也会突然说,花开,我很怀念以前我们常打电话聊天的日子。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呀,我电话号码一直没变过。
但他只是说说而已,我电话响起的时候,从来出现的都不是他的名字。
有时候他会突然兴之所至,和我聊上许久,大段大段的文字。
我跟他说我向往的地方,墨西哥,秘鲁,玻利维亚,我说我喜欢那里古老的文明,去看纳斯卡荒原,失落的印加古城马丘比丘,众神的都城泰提华坎。
然后他会和我讨论古老的奥梅克文明,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
我跟他说我最喜欢的作家茨威格,我告诉他《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我要告诉你我的一生,那是属于你的,而你却毫不知情。而我的秘密只有在我死后,没有谁再能回答你什么的时候,你才会知道。
于是他会去买回很多茨威格的书,《热带癫狂症患者》,《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象棋的故事》,一篇一篇的向我讲述他的感受。他说除了那不朽的名篇《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他特别喜欢《家庭女教师》,以儿童稚嫩的目光观察成人丑陋的世界。
他跟我说这些,然后我越陷越深。
叶子,我也想给你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你我的一生,那是属于你的,而你却毫不知情。
就在我来到花荫镇的前一个晚上,我告诉他,柴羽向我求婚了。
他沉默良久,他说,很好,你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于是我去花荫镇,我想看看婆婆,回到记忆中的弱水,在这里对我八年的感情做个了断,告别了过去,我才能安心的做柴羽的新娘。
我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又遇见他。即使他没有认出我,但我仍忍不住要去接近他,我发现那些所谓要忘记他的话全都是自欺欺人。我爱得那么深,怎能停下,怎能了断,怎能带着他的气息,嫁给别人?
可是叶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的忘了我的模样呢?
那时候在弱水,他说:“有时候你让我感到很熟悉,仿佛我们已经相识很久。”
我的身体隐隐颤抖,我说:“也许曾经相识过,只是你已经忘记渺小的我。”
我说这话的时候,多么希望你能够认出我来。
而现实是,你始终没有认出我来。很残酷,但我必需接受。
十五、开到荼蘼
我躺在草地上,天空是那样深邃的蓝色,满天星斗,广阔无垠。婆婆,在这样的星空下,你可还好?
我听见细微的声响,我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我说:“你也躺下来吧,夜空很漂亮。”
他挨着我躺下来,“你果然在这里。”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里吗?你难道忘了,你陪着我将婆婆的骨灰洒在了这弱水彼岸,这是我最挚爱的婆婆安息的地方。你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他侧过身用手支着头,看着我,“花开,为什么回来这里?”
“我已经说过原因了。”
“不,那不是最主要的。”
我坐起来,整理着头发上沾着的枯叶。
“那又怎样呢,反正你也已经不记得了。”
我听见他轻轻叹气,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吗?
“柴羽是个好人。”他突然说道。
“我知道。”
“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
“我也知道。”
“那你……”
“因为,我爱的人不是他。所以,他做再多事,对我再好,我也仅仅只能感动而已。对于柴羽,我只是心存感激,却无法去爱。在这个世界上,你在乎的,未必在乎你,在乎你的,你未必在乎。很多人和事,就是这样错过的。”
“你为一个人心碎,而你为之心碎的那个人又为另一个人心碎。”
“所以,我们要学会接受现实。”我顿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我得要接受你不爱我这个现实。”
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样清澈透明,那多出来的复杂的情绪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吗?
“干嘛说这个?”
果然,他还是回避。
“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我爱你是事实吧,你不爱我也是事实吧?”
他摇头,然后抬眼看着我,“不,你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你说我不爱你,那不是事实。”
我的心狂乱的跳动起来,他的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炽热无比,像要将我融化。我眼中涌出泪来,“你又在跟我开这可笑的玩笑了。”
他伸出手来拭去我的眼泪,可它却越来越汹涌。
“每次都是这样,何苦来招惹我呢,何不让我彻底的死心呢?”
他的唇覆盖过来,像八年前一样,在同样的地方,让我措手不及,让我没有办法思考。会不会这是另一个美妙的梦境,是我太渴望得到,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许久,他的唇离开,他紧紧的搂住我,“花开,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清晨,我睁开眼睛,看见身旁睡熟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昨夜,我和他絮絮叨叨的讲了那么多话,仿佛要把这八年来想对他说的话全都说完,说了那么久,竟躺在草地上就这么睡着了。他又这样一直守在我身边吗,很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离幸福这么近。我凝视着他的脸庞,手指轻轻的滑过他的眉毛,鼻子,嘴唇,我抚摸着他的额头,时间已经在他脸上流下了岁月的痕迹,八年前我在火车站旁的小旅馆这样凝视着他的睡容时,他还是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我贪婪的看着他的样子,害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要趁现在还能看见,还能抚摸到的时候,我要把他的模样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蓦然,我看见了一道伤疤,从左额一直向后在头发中蜿蜒着。它似乎已经存在了很久,颜色已经很淡,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我手指微微颤抖的抚摸上去,这道疤?
他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
“睡得可好?”
他点头,将我拉进他怀里,我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清晰的心跳。
“我想,你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突然逃掉。”
“这一次除非你先离开,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这应该算是一种承诺吧。
我想起那道疤,问道:“你头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一笑,“花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在火车站,你走到我面前,没有询问,便确定是我。”
“不,那不是第一次。”
我愕然抬起头看着他。
“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还很小,就在花事荼蘼的院子里,那棵杨槐树下,我为你摘花,然后从树上掉下来。”
竟然是他吗,那个梦中的男孩。是的,那时候他说过,他说也许哪一天那个男孩会重新出现,向我证明那残存的记忆片断。当我跟他说起我的梦时他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才说出那样的话。我们向着不同的方向一直走着,绕了一大圈,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十六、花事了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却不愿意去深究。
我站在那棵杨槐树下,这里就是我和叶子初遇的地方吗,原来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来过这里。之后的命运,在那一刻便已经定下。
花无言,我抚着上面的刻痕,我应该称之为叔公的人。
“花开,来尝尝这个。”我回过头,看见花芜拿着一个酒壶,“上次你请我喝桃花茶,这次换我请你喝桃花酿。”
我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好酒。”
“这可是花事荼蘼的珍藏哟。子玄一定心疼死了吧。”
“哪有?”子玄抱着琴走下楼。
“今天怎么有兴致弹琴?”我问道。
“你们俩对酒当歌,我就在一旁抚琴助兴呀。我这个老板是不是很称职呢?”
我笑看着他把琴放在石桌上,手指优雅的拨弄着琴弦,一串动听的音符流淌出来,形成一首悠扬的曲子。
我讶然,“这曲子?”
“好听吗,这可是我爷爷写的曲子。”他说道。
我又做了那个梦。
古老的宅院,婆婆牵着我的手站在高大的杨槐树下,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树干上的刻痕,我努力的踮起脚尖,只认识最上面那个字,是“花”。
她跟着另一位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婆婆走进了屋子里,她叫我等在外面,我听见里面传出的争吵,我透过门缝往里看,婆婆似乎在哭。我隐约听见她说,“求求你,我只是想在他的坟前上一柱香。”
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我转过头,看见微笑如水的男孩。“你长得好漂亮哟,好像洋娃娃一样,我以前怎么没见到过你呢,你从哪里来的呀?”
我愣愣的看着他。
“你知道吗,杨槐树的花蕊是甜的哟。”
我摇摇头。
“我摘给你。”他说着脱掉鞋子。
“你干嘛?”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抓住了他,第三个人,除了我和那个男孩之外的第三个人。
“爬树很危险的。”
“可是,我想给她摘花呀。”
另一个男孩脱掉鞋子,“算了,我去,你们等着。”他说着,回过头来,那一刹那,我看见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怎么会有两个呢?”我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眼花。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嘿嘿的笑着,“傻瓜,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呀。”
傻瓜,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呀。
我从梦中惊醒,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双胞胎。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什么这段记忆不继续残缺下去呢?
我来到子玄房门口,轻轻的敲门。
门开了,他看见我,“眼睛怎么肿了?”
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说道:“别动,让我抱抱你。”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我是多么希望它能够在这一刻凝固下来,我便不用去面对那接下来即将揭开的真相。
“花开,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安的眼神,我伸出手,抚摸着他额角的伤痕。
“我又做了那个梦,你为我摘杨槐花,从树上掉下来,头上涌出很多鲜血,我大声的尖叫,我好怕你会死去。”
“傻瓜,那都已经过去了呀。”
“那时候一定很痛吧?”
“还好,过去太久,记不太清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记忆有时候会被时间冲得很淡很淡,有时候只剩下残存的片段,让你甚至分不清是否曾经发生过。但是即使已经过去八年,我仍然清楚的记得,叶子的额角没有这样的疤痕。”
他愣住了,面如死灰。
“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让我甚至分不清楚。你不是叶子,所以你认不出我。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当我把你误认为叶子时,没有告诉我真相?”
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的心剧裂的疼痛着,已经知道他不是叶子,为什么我仍然会为他心痛。
过了许久,我问道:“叶子在哪里?”
“他死了,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们一直在qq上……”我震惊不已的看着他,突然间我明白了,“是你,这些年在qq上和我聊天的一直是你?”
他苦笑了一下,“他临死前请求我继续扮演‘叶子’这个角色,不要让你以为他消失掉了,不要告诉你真相。因为只要有叶子在,你就不至于伤心绝望。”
我深爱着的叶子,竟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吗。他说别了,果然没能再见。我等了那么久,想等他心软的那一天,却仍然没有等到。我终是无法再见到他了。
“他是怎么死的?”
“死在手术台上,一个切除脑瘤的手术。”
“他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他才从我身边逃开?”
“在他找到你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找我?”
“你都没觉得奇怪吗,叶子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打声讯电话,而他出现后不久,你突然继承了庞大的财产。”
叶子说,也许你有着很显赫的身世,只是暂时流落民间。
“我叫子玄,他叫子清,还记得林律师口中你堂兄的名字吗?”
我不可自信的看着他,“花清……”
那个一直不肯在我面前出现的堂兄,总是像谜一样的堂兄,竟然就是我爱了八年的叶子吗。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老天,你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时候呢?他们,叶子和子玄,他们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我站起来想跑出去,但我全身无力,竟无法站起来。
子玄走向我,他跪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我下意识的想挣脱开,但他却死死的抓着。“花开,你要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子清,都不希望你遭受任何伤害。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从我们的祖辈开始,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你说,我听着。”
“我们的爷爷花无言,他是被花家收养的,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你的婆婆范弱水是花家的远房表亲,从小父母双亡,亦是由花家抚养长大。花其语,花无言,范弱水,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花家的长辈本来已经默认了你婆婆和我爷爷的婚事的,这座别苑就是为他们修建,以作为他们婚后的住所。但是她却和你爷爷私奔了,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音讯全无。于是花家庞大的财产便落在了爷爷身上,但他终其一生却无法忘记那个叫弱水的女子,以至于最后在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小溪旁割腕自尽。后来我婆婆带着爸爸改嫁,她嫁的人姓叶。
“你四岁的时候来到花荫镇那一次,我看见她们两人争吵,婆婆对她的怨恨那么深,以至于她没有遵照爷爷生前的意愿,将财产归还给你们。后来婆婆去世了,她对财产的事一直心怀愧疚,于是子清根据她的遗愿,到处找寻你们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你们,当他知道当年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现在为了生计必须在声讯台做电话小姐的时候,他感到很难过。他接近你,忍不住被你吸引,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当他一直鼓励着我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竟然生活在那么痛苦的煎熬之中吗,我竟然都没有感觉出来。
“婆婆生病住院的时候,他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
“本来他想就这样淡出你的生活,不再和你联系。可是你婆婆突然逝世,那时候你是那么的绝望无助,于是他跑出医院,来到你的身边。花开,那时候你虽然失去了至亲的人,但你的心中应该是欣喜的吧,因为你可以触摸到你所爱的人。可是子清呢,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被你吸引,那么在见到你以后他已经无可自拔的爱上。你能够了解他那时候的绝望吗,他是那么的爱你,但却不能说出口,因为明知无法相守。
“本来也许,他可以多活几年的,但他决定了手术,为了那50%的生存机会,那是他进行的一场赌局,赌注是他的生命,赢了就能得到和你相守的机会。但是很不幸,他死在了手术台上,他没能从死神手中赢回自己的命。在进入手术室前他请求我,如果他死去,让我继续扮演叶子,至少让你认为他还活着。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偶尔出现,我对你很冷淡。可是你却没有死心,慢慢的,你让我感到好奇,我们用文字交流,我甚至还没听见子清所描述的天籁般的声音时,便已经被你吸引住了。可是,我不是那个活在你记忆深处的叶子,我只是一个替身,我们纵然有同样的面孔,但我始终不是他。
“你告诉我柴羽向你求婚,我想那也好,至少可以让我死心。我回到花荫镇,因为我们的关系是从这里开始的,从那一刻就注定,我们三人的命运将被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我没想到你也在,你隐瞒了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见到你时,我仍然为你爬树,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摔得头破血流。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你仅仅只是涂蘼,而不是花开,因为那样,我们的中间就不会隔着一个子清。然后柴羽来了,他叫你花开,那时候我才知道我逃不出去,我和子清一样,在没见到你之前只是被你吸引,在见到以后却无可自拔的爱上。你把我误认作子清,那时我心中突然涌出前所未有的希望,我以为我可以抓住你,如果你不想起来,我们原可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长到我觉得一时之间无法全部接受。我们俩都沉默着,许久,他说道:“那时候你说的话不对。”
“什么?”
“真正的事实是,我爱你,而你爱的人不是我。”
十七、尘烟过,知多少
我提着收拾好的旅行包走出房间,花芜靠在栏杆上,向我伸出手,“我帮你提吧。”
“谢谢。”
“你确定不等到彼岸花开的时候吗?”
“不用了,那景色早已深印在我的脑海中,看与不看已不再重要。”
他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我手上,是那幅彼岸花的照片。
“这个?”
“子玄叫我转交给你。”
我把它捧在胸口。
“你真的不向他告别吗?”
“不用了。”
在车站,我走上车,“回去吧,用不着这么依依不舍,还会再见面的。”
花芜向我挥挥手,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叫道:“花开,你知不知道,也许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我笑,“所以我说还会再见面呀。”
车子开动了,我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风景,我并非不愿向子玄道别,只是我怕见到他之后,无法下决心离开。
昨天晚上,仍然在弱水,我和他坐在石桥上,轻轻的唱着歌。那一夜梦中相会,你是白色无根莲,我是红色彼岸花……
“你听过这首歌吗?”
“当然,这是我爷爷写的,婆婆从小就教我和子清弹。”
“他年轻的时候是温文尔雅的少年,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似柔弱,却有着坚韧的心和冲天的壮志。你们俩和他很像。”
“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希望能有一翻作为,可他却只是一个养子。”
“当他终于得到了可以施展抱负的东西时,却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可悲的结局。”
“在弱水彼岸,他的血鲜红得如妖冶的花朵。”
“弱水彼岸,亦是婆婆安息的地方。”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恍忽中看到,四岁时婆婆带我来到这里,在这块石碑前,她是怎样伤心的哭泣。错了一步,便错过了一生,这个家族仿佛中了彼岸花的诅咒。鱼与飞鸟的距离虽然遥远,它们总能遥遥相望。而花与叶,它们连相望都不能。虽修得同根,终其一生,却永远无缘相见。
“明明相爱的人,却为什么总是错过?”
“也许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地球是圆的,即使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只要他们的心够坚强,一直走下去,总有相遇的一天。花开,你会一直走下去吗?”
我没有回答。
我捧着那幅彼岸花的照片,子玄,你那时候说的也不是事实。
真正的事实是,我爱叶子,但叶子却是两个人。这是一件让我感到迷惘的事,也许有一天我会想通。
地球是圆的,一直走下去,总能回到原点。
只是那时候,是否还能遇见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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