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魂

——金艮

有着严肃与冷凝面容的冬天，其性格是理性沉稳的，也是有极高修养的。在四个季节的姐妹中，她是最不张扬的也是最善于沉思的一个。她不用色彩炫耀自身的美丽，也不用华丽的语言来诠释自我。底蕴深厚，秀外惠中。她冷静思考、沉淀思想、修炼品行，也不乏柔情，更有一种前瞻的责任感。北方的二月，晚冬为了给春天一个惊喜，把积攒了多天的雪罐忽然打开了，于是，雪花纷纷扬扬、潇潇洒洒、悠然飘逸、铺天盖地地飘落了下来。

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蔚为壮观，漂亮至极。

我站在阳台上，怎能无视这美丽绝伦的景观！楼前是一个广场，有草坪、花坛、雕塑、树木、甬道、凉亭，还有各式各样的色彩斑斓的园艺灯。飘落的大片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像大群的白色蝴蝶相互追逐、嬉戏翻飞。

我推开一扇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一片很大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心。她融化了，我遗憾她短暂的美丽。也许是想延长她容颜的美丽，也许是我想多看她几眼，也许想了解她的更多，我在抽屉里找出放大镜，戴上放在阳台上的很凉的黑色皮手套，接了一片更大的雪花。我看着，仔细地用放大镜看着，我屏息凝视：精灵，洁白的精灵，晶莹的精灵。结构对称，形状典雅。上面有图案，也有文字。难道是天书？即使是天书，我相信我也能读懂。因为，人类文化的形成和我们从中学到的知识，很多知识是来自于天象和季节有个性特征的事物。

我继续看着雪花，更加仔细地看，发现了奇特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也在这种惊异的状态中冥想，思维似乎飘飞起来，出现了狂想时的幻象……然而，个性中固有的理智，让我沉静了下来，更理性地思考着：

事物表象的华美容易麻痹人们浅肤的审美意识与探究深邃的思想，因为我们人类对事物的美大都习惯了一种视觉与感官的满足。从而，低俗的审美意识与不思进取的态度忽略了对物质的内在美的探究，甚至一个懒惰的哈欠也让一个等待我们去认识的哲学思想负气而走。内涵的美，在于观察与思考和探索后的发现与认识，才能发现其本真与光辉。虽然说雪花没有复杂的思想，但是，却有信念与意志以及希冀。那么，我们聪慧的人类就应该有解读它们信念与意志以及希冀的智慧与能力。或者，在它们的信念的基础上，赋予一种锦上添花的思想，也就达到了见景生情、寓物于思的与事物和谐的一种思想。否则，就会使事物的思想在我们高傲且自负以及漠视的目光中产生了寂寞与孤独求败的哀伤。人们习惯了一种认识之后，思想和情趣以及眼光和观念就懒惰或者变得狭隘，不故意激发或者也不主动拓展思维，缺少了激情的和惰性的思维就错过了一些值得发现的思想，造成了与认识事物的哲思和知识“擦肩而过，”那真是人类智慧的不幸与悲哀。忽略了一次认识，可能就又一次淹没了一个思想。而悖逆一种光辉的思想，也就意味着文明的一次倒退，至少是文明与文化的停滞。或者，延误了美好未来走向的时机。就像司机习惯了一条路，开车只看前方，而漠视了两旁美妙的事物。但是，当我们变换一下思维与审视角度，就有可能发现另一种美。出于此种思想与认识，我变换了审美与认识的角度，并且让思维浪漫起来，来解读雪花，了解雪花赋予天与地、生灵与植物的内在含义。

这片雪花的形状是六角形的，大六角套小六角，小六角中间是个圆圈，圆圈中间是一个篆字——不是天文，是中华汉字的篆体字“春”。从中间的圆圈向外延伸六条直线至六个角尖，角尖装饰的是缨子，六条直线和几个大小不一的六角形上编织着美丽的图案；有的仿佛是用嫩绿的柳树叶，有的是用细细的小草，小草中间点缀着淡雅的花蕾，还有很多绒毛似的绿色植物编织在一起……其实，很早以前，西方冰川学的鼻祖丁铎耳在他的古典冰川学著作里，这样描述他在罗扎峰上看到的雪花：“这些雪花……全是由小冰花组成的，每一朵小冰花都有六片花瓣，有些花瓣象山苏花一样放出美丽的小侧舌，有些是圆形的，有些又是箭形的，或是锯齿形的，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又呈格状，但是，都没有超出六瓣型的范畴。”虽然有此描述，但是，这是严肃的科学意义上的描述。我看到与描述的雪花，却比丁铎耳描述的惟美，因为，我是从文学艺术角度中进行超现实主义意识的浪漫主义思维的审视与描述。凝视中，雪花开始融化了——一汪清水显现出一张美丽绝伦、娇羞妩媚的脸庞。两只大眼睛，睫毛很长，眉毛是两片柳树叶，小嘴是两片花瓣组成，飘逸的秀发是浅绿色的，秀美的鼻子好象是镶嵌的半只牵牛花，她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扇起一缕清香淡雅的柔风，然后一只眼睛乜斜一下就飞走了，留下的是一片水渍，水渍化成三个篆字：春姑娘。

一只漂亮的呈现生命始初的绿黄色的蝴蝶飞走了。

唉，匆匆的你……美，总是昙花一现。如果不给人留下遗憾，那么，人可能就再没激情去渴望与欣赏她。也许，这也是美的诱惑手段之一。

些许失落之后，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又一片雪花落到了我的手套上。大体形状也是六角形的，也是从中间延伸出六条直线到角尖。早在公元前一百多年的西汉文帝时代，有位名叫韩婴的诗人，他写了一本《韩诗外传》，在书中说，“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没错，印证了我观察雪花的形状。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中间也是一个篆字：“夏。”直线和大小六角上编织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和花草闪耀的荧光——也许是天堂才有的奇葩，或许是伊甸园曾经生长过的艳美花卉，也或许是凤凰在火光涅磐前飘飞的艳丽羽毛，也许还有浩瀚宇宙的气息和灵光。

真的美妙啊！只有用心灵的眼睛审视，才能从洁白的雪花上发现幻美的色彩。雪花，原来蕴涵着这么多精美的图案和美妙的故事。看来，苍穹的仙山神岭、玉峰翠峦造就的美仑美奂的生灵，不是我们人间凡人所能想象出来的。险峻奇绝、异峰怪谷生长的植物，以及奇幻的色彩也不是世间随处都能看到的。鬼斧神工、天工造物的奇妙艺术，更不是人类技艺所能比拟的，真是神奇。

雪花开始融化——碧绿的水珠儿映出一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娇容。七彩的美发编织着斑斓的神奇花朵，还有高贵神秘的天堂鸟插在发间。美丽的眼睛是一种奇花的花芯，眉毛是细细的花瓣装饰的，高高的鼻子是一片大花瓣，甜美多情的小嘴是两片粉色的花瓣组成。两只漂亮的耳朵酷似马蹄莲花，还有其他世间没有的装点在秀美脸庞的花卉……水渍在神奇的变化之后，形成了三个篆字：夏姑娘。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走了。

美丽的夏姑娘，你也那么匆忙吗？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欣赏与赞美你的眼光期待着你的驻留？满足一下人们爱美的心理吧，为什么让人们难解生灵风情？

我知道，我手套上的第三片雪花肯定是“秋姑娘，”并且也是篆字。

果然是她。

她也在雪花的中央，像穿着龙袍的女皇。雪花从中央向外辐射六条金色的直线，和大小不一的六角形交织在一起。线条上编织的是奇异果实，还有大地的五谷以及其他果实；有橘黄色的、藏蓝色的、紫色的……果实的中间，缠绕着金灿灿的枝叶，有的象菊花，有的象金色的麦穗，更有只有远古的神奇世界才会有的美不可言的花卉及果实……融化后的这滴清水，立刻变成了太阳似的脸庞。金线似的长发飘舞着，散发着果实的醇香与柔情蜜意。脖茎围着用太阳的光芒和云丝加工的纱巾，五官都是各式各样的果实组成的。两只耳朵酷似灵芝，双眼是初开的豆荚，眼眉是两个麦穗，不大不小的嘴嘟嘟着就象一个柑橘，两个酒窝里镶嵌着醉人的蜜枣……她，很匀称，太匀称了。其实，在已经被人们观测过的这些雪花中，再规则匀称的雪花，也有畸形的地方。为什么雪花会有畸形呢?因为雪花周围大气里的水汽含量不可能左右上下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只要稍有差异，水汽含量多的一面总是要增长得快一些。但是，这片雪花却是出奇地匀称，无可挑剔的匀称。并且，有着端庄、优雅、大气、成熟等韵致的美。

然而，她，似乎不情愿地、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走了。

是成熟与果实负重了你美丽亦丰满的身躯？还是谦虚让你不想张扬个性而低下秀美的头？还有那垂下的本来应该展示你大气、洒脱、飘逸的金发？

一只金黄色的蝴蝶飞走了。

还有人怀疑我手上的第四片雪花是谁吗？

还是一片雪花。她的形成，和其他雪花一样。这和水的结晶习性有关。天然水冻结的冰和大气中水汽凝成结晶的雪，它们的结晶学特性，都属于六方晶系。六方晶系最典型的特征就象是几何学上的一个正六面柱体。这片雪花，就是“冬姑娘”。当然，也是隽永的篆字。“冬姑娘”站在雪花的中间，编织着梦幻，书写着希冀。她把天鹅的绒毛、柔软的云丝、晶莹的冰凌、银色的月光编结在六条直线和六角形上，毛毛茸茸；她用笔蘸着迷幻色彩精心地描绘着春的绿意、夏的斑斓、秋的灿烂和自己的绚丽与希冀。她知道，当她和春天交接的时候——醉人的柔风抚过之后，显现的一定是百花盛开、妩媚万千的世界；更有一派金秋景象等待着她的莅临。

雪花融化了。

留下的是一轮明月似的脸庞。

她的银发是月光和云丝，发丝间是璀璨星星。白云挂在耳的两边，棕树叶似的冰花占据眉毛的位置，下面是晶莹的眼睛，冰凌的鼻子下面是涂抹着银色唇膏的嘴唇……

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走了。

白雪公主，你去约会吗？和谁？脚步为什么那么快？快得超过了光速？快的超过了人们思维穿透时空的速度？

——这一切，真奇妙，真神奇！飞舞的雪花，风情万种。神游的思维似抽离于客体的魂灵，在时空中与雪花牵手，与雪花共舞，与蝴蝶共舞，与仙女共舞，与四季姑娘共舞。

因为雪花融进了灿烂的阳光，所以，雪花是多彩的，更能体现生机盎然的世界。神奇的雪花能展示南国的葳蕤草木、海南的椰树棕林、原始森林的参天大树、中原的崇山峻岭、北国的平川旷野、西部的沙漠和草原、江湖海河、大地的花卉、天外的奇葩……你一定见过美妙神奇、幻丽奇绝、繁茂昌盛、花草丛生的冰凌花吧？——天公的一个哈气就完成了我们人类哪怕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也不能创作出来的奇丽作品。这就是雪花的精神与理念以及神奇色彩的杰作，美妙而奇异。世界上有不少雪花图案搜集者，他们象集邮爱好者一样收集了各种各样的雪花照片。美国的宾特莱，花了毕生精力拍摄了近六千张照片。苏联的摄影爱好者西格尚，也是一位雪花照片的摄影家，他的令人销魂的作品经常被工艺美术师用来作为结构图案的模型。日本人中谷宇吉郎和他的同事们，在日本北海道大学实验室的冷房间里，在日本北方雪原上的帐篷里，含辛茹苦二十年，拍摄和研究了成千上万朵的雪花。

然而，我觉得谁也没我采撷的、看到的雪花美丽。因为，我看到的雪花里有美丽的灵魂。

雪之魂——雪花中蕴涵的春、夏、秋、冬，四季的理念，蕴涵着幸福、美好、希冀、色彩，它融进了妩媚的阳光、火的激情、鲜花的绚丽、草的芬芳、五谷的金灿、树木的葳蕤、小溪的吟唱、江海的浪花，还有人们的笑脸、无限的祈福、荡涤污浊的力量、净化心灵的思想，朗朗乾坤，欢歌笑语……

我索性接了一把雪花，我看到的是一群美丽的姑娘，她们翩翩起舞，欢歌跳跃，同时我也听到了她们的歌声：

幸福的人们，接受我们的祝福吧，我们是你们幸福快乐、富足安康的天使……

2008。11。17.

金艮简介：金艮，笔名，黑龙江省大庆市人。作家，书法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