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可以看到窗外》

三月二十九日上午，坐在马桶上

读了几首诗，有一些想法。比如

女性诗人比男性诗人更能抓住关键

或者女性诗人比男性诗人更清醒

这种想法，要和唐果探讨

我还想：写的动力和写的能力

这个问题要和树谈

至于伊沙的风格和《肉户速写》的蛇尾问题

最好的办法是和某个“仇人”吵上一次

当然这不可能。只能想想

后来，听到王小妮重复

《我妈在电话里说话》的话“没事儿了”

就感觉累了

合上书本发现

卫生间的门开着，卧室的窗户开着

我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窗外

看见窗外走廊上的每一个人影

我从这里可以看到窗外

窗外就可以看到我在这里

光着身体。无所顾虑

皱眉、叹息，时而微笑

这个发现，让我立马关起门来

《一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还活着”

那时，阳光还没有出来

街上的人很少

前面有家小食店

你将会如昨天一样

坐到里面，付同样的钱

吃同样的食品

“因为还没有死”

什么时候找到的答案

你已经忘了

如同你记不得现在

是早上

还是晚上

没有阳光的参照

你无法判别此时何时

“因为惯性

所以生活”

你无数次反复

希望有另外的答案

后来

声音熟悉得让你模糊

分不清此时，还是

多年以前

年少的时候

“多像一辆急驶而过的列车”

你慢慢回头

慢得不能再慢

但列车是快的

转眼开过条街道

开始是年初

尾部是年末

你回过头来

列车永远只在记忆中

“后来

后来的可能”

或者，当时的可能

之前的可能

你振了一振衣服

似乎想抖掉

抖掉什么

你也不清楚

你只是希望尽快

改变，尽快找到轨道

《去年的荷花，今年的荷花》

过几天，是一位长者的生日

去年，他常一个人

围着荷池散步

每年这个时候

都多雨

所以记忆中的去年

天空多彩虹

荷花特别美

荷池每年都有萍

覆盖住水面

衬着荷

也美

但赏荷的人

都不知道水深

去年底，有人

把荷池隔成了两半

今年，荷花开一半

萍浮一半

一半依然美丽

一半却看到了水面

以及水下的模糊

今年还是多雨

长者已在去年离开

在无人的菏池边

我的视线从看不透灰朦的边界

每次都软弱地消失

在某个地方，长者还应散步

也应有人

看他的背影

只是不知

还会不会有荷、有不知的水深

《漂亮荷花》

关于荷花。还能说什么

花在一转眼之间

在笔下

会离开多久

又会在多久后回来

摄影师按下快门

我笑起来

不用叹息结束

愉快地说：

漂亮

《新荷旧荷，都谢了》

新荷旧荷，都谢了

你还想从中看出什么

上周的新荷，昨天的旧荷

你还能回到昨天么

去年，或者前年，或者再早的时候

那时还小

荷花只意味着

意味着早熟、提前衰老？

当放学后你独自

发现池塘死水起波

发现新荷变旧荷

发现死枝连带的淤泥

再后来，你还会发现

藕。莲。君子。藕断丝连

牵牵扯扯的一些人和事

一幕幕过去，又发生

从农村到城市

又到另一个城市，再一个地方

总看到新荷变旧荷

之后一个梦、一场雨，或者转眼

新荷旧荷全部凋谢

花瓣像船，像去年、过往

你安稳地闭上眼

仿佛真的可以这样醉生梦死

仿佛那些越逼越近的时间利刃

只是远处的另一个水中乱影

一个正在模糊的记忆

《理想主义者太少》

理想主义者太少

他们发牢骚，看不惯现实

一起怀念被排挤的人

偶尔引经据典，放眼世界

追忆从前的日子

过去的时光真是好时光啊

天就暗下来了

有人接着敬酒，有人推辞有人劝

理想的话就得越过两个人

站起来伸直了的手臂

说到那了呢？

苏共亡党，台湾国民党

百年老店垮了

经济和作风，县委书记杀人

或者穿防弹衣

研究生面试的问题

蚊子没有理想

同时让他们不安起来

于是，都说以后

有些无奈

酒比理想更多

他们一起离开，热情道别

以后，有人醉了

他的理想是赶快回到家

躺下来

不惊动任何人

《看见路边的老人》

等我老了，会不会也像他一样

一个人走到郊区

一个人蹲在公路边

褪下尊严

他那么小，像一片叶子

轻轻停在地上

一阵风就能带走

所以我看见

汽车开过的时候

他握着拳头、憋着气

脸都红了

等我老了，像他一样

一个人在郊区

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也只能在路边蹲下来

脸红

也只是因为憋气

《从一场梦中醒来》

我在一场暴雨中醒来

醒来，从梦到另一个梦

所有的梦全部遗失。甚至

失去希望

也知道

那不是失望，不是失忆

甚至，不是能够说出来的任何

理由，任何感情

从一场雨中醒来

在另一场雨中睡去

或者在夏的中午

听着老歌睡眠

从紧张

到放松。最后失去感觉

至多，是在熟睡前

在快醒来前

一次突然的失足

一个突然的梦

能让自己再次

轻轻抽搐

《老死的两付面孔》

——死亡的恐惧不来自死亡，而来自死亡的方式。

一

在床上，躺在床上，一直躺在床上

睁空洞的眼，想说话，想伸出手，指一个目标

想。想着想着

身体散架。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举动一根指头

一个世纪、千年甚至有生以来。还是躺着，等着

等得太久太累。只能眼睁睁看着

衰弱。失禁。丧失生机。生蛆

人们热闹地唱大戏

看台上唯一的座位空出来，留给戏子

二

秋天的下午。闭上眼小憩一下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大片金黄的谷穗

在梦中等待收割。是时候了

干燥的风轻吹，一枚黄叶摇摆起来

飘了起来，落了下去

砸到一个人的痛处

他哭了起来

《黑石》

爱人，我在地方坝

阳光让我幸福的泪水

重如溪流样清澈

它多像传说中的高原天堂

辽阔宁静

我看见极近又极远的天

我孤独地说出“爱”

爱人，我看见一段木头

躺在草地上

有恒古以来安静的神意

在冬天

它周围的草地

依然有碎碎的小花

一直开到天边

爱人，我在溪流里发现

一枚小小的石子

它身上薄薄的水层

让我手透心地凉

多像我刚滴落的泪

又重回内心

《如果缅甸是海》

如果缅甸是海

我就和你说

我来看海

你还会不会拒绝

而我又会不会坚持

在今天到达

一个人在畹町散步

如果缅甸是海

我就不到瑞丽买给你鲜花

我只会在海边

捡最美的贝壳

“如果捡到石头

我自己留着

而贝壳，就送你”

我在海边想好的话

又能不能在今晚说给你

如果缅甸是海

我此时

多像以前

在北边的大连

跃向大海

最后时刻想起

最爱的人

而过了今晚

我会知道

在畹町的月亮下

我的倔强和你的拒绝

曾是怎样的巧合

如果缅甸是海

如果月亮是海水

如果我的泪是珍珠

如果我们最终成为故事

如果真是这样

我忍住忧伤

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

此刻眼里泡满的湿润

将是你戒上的珍珠

《拷死狗日的诗人》

伊沙说：饿死他

狗日的诗人

我反对

狗日的诗人

饿不死

他们会用下半身

换取麦子

会从垃圾中

获得攻击的生化武器

他们高昂的不知廉耻的头

不会因尊严而低下

他们狂吠的带毒的嘴

不会因狗心而闭上

所以

对于狗日的诗人

要拷死他

见一个拷一个

一个也不放过

一个也不宽恕

狗日的诗人不是人

死一个少一个

死两个少一双

死绝了

世界就算不会更好

也绝不会更坏

《路对面的晚上》

往下50米，是三二○国道

往左50米，是朋友家

路对面，是一家小店

以我为原点，夜晚四散开去

就着夜行车的灯光

看黑得发亮的柏油路面，伸向远方

越来越黑。或者，我

这个写诗的人

离开现场。没有原点

夜色均匀地散布

没有对面、左面、下面

一些夜行的车亮着灯

划过夜色

像伤痕

露出夜里黑色的纹理

小店的灯在雨中愈发凄冷

比一个人站在夜色中还孤单

《姐姐》

（一）

我看见，黄昏罩了下来

姐姐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我在走廊上来回走动

烦躁不安。蚊子无处不在

我看见，姐姐的头

不再高昂。软软地垂下来

双手紧紧抓住门槛

我站在另一个世界

孤独如无质的虚无

我看见，一辆车载着姐姐

远去。然后在半路停下来

在泪水中回家

我站在门口，失去意志

不知姐在哪

我看见，黑色的棺材

白色的布幔。一夜过后

家里的花不停地谢

姐最终没有回家

（二）

我看见，姐姐跨过矮墙

向我跑来，哼着轻快的歌子

小小的刀在钥匙扣上闪闪反光

手里的毛桃半红

我突然尝到了眼泪

我看见，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在房后的天空飞起

淡淡的黑烟轻轻地散

所有的青春和理想

再也无法复原

我看见，姐姐在矮矮的天空

看看画满红叉的试卷

紧紧咬了一下唇，没有流泪

没有看我一眼，转身

就走了

（三）

我看见，姐姐倔强的身体

扭曲到极限，承受着最痛

的痛苦。紧咬的嘴唇

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

直到最后爬过门槛

我看见，姐姐的坟旁

有一支小小的花

故意疏忽的铲草人

拉着我的手

说：不哭！

我们回家

（四）

我看见，姐姐慢慢地

远了。慢慢忘了

和她的有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