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会场出来，去吃中饭。突见前面马路边有几个男青年在高声争论、扯扯拉拉，其中一个驾驶四轮车要开走，另三个则不让他进驾驶室。我想，不能打架啊，看看去。我正想间，忽见三个青年手拿短木棍，围攻那个司机，司机则操起一根长竹杆，使劲横扫过去，那三个青年近不了他的身，见占不了上风，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那司机则爬上车箱站着，并没有趁机脱身的打算。我想，这个人不是蠢货，就是喜欢惹是生非之人。我赶忙上去叫他快走。他说：“不能走啊！”我问为什么？他说今天走了，下次还是脱不了身。我想，这个人也还有点胆量和智慧。他一定不是本地人，但又要常常驾车经过这里。这次与当地人发生纠纷，那怎么解决呀。我正想着，三个青年中有一个冲了上来，他中等个子，腰粗腿壮，乱蓬蓬的头发，手里拿着一个手雷。我想这是要死人的，那怎么行啊！我不顾危险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股大义凛然的样子，对他说：“我是干部，你们不能打架啊！”转而问道：“你是本地望城的吧？”又侧身问司机：“你是宁乡的？”他们都作了肯定的答复。我像负责人一样，对他们说：“走，到那边去。”那边围着不少人看热闹，我放高声音问道：“你们这里有负责人吗？”不见一个人答腔，我就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干部，这样吧，我来负责调解，你们不能打架哩！……”还说了一些利害关系的话后，指着司机对当地的青年说：“他是客人，我们望城人要客客气气的，甚么事也得让人三分吧。”我说得激昂动情，没有人出来反对，这场冲突就平静下来。不知为什么，我这时想到的竟是别人在等我吃饭哩。我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而且又是那么顺利，那个高兴劲儿像中了奖一样。……

醒来却是一个梦。我起来看看挂钟，才四时零六分。梦里的事情清清楚楚，人物活动活灵活现。我就想着，为什么做一个这样的梦啊？是因为我是人民调解员吗？想着梦，想着现实，辗转返侧，难以入眠……

原来，我是单位的人民调解委员会主任。人民调解工作，要调解一个矛盾纠纷，既要一碗水端平，又要分清是非，不能和稀泥。做得好，皆大欢喜，也是很有味道的；做得不好，双方都得罪了，自己白沤气，真是：戴臼窝子打加官——费力不讨好。

我调解纠纷不知有多少，回忆起来，真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甚么都有。我揀几个有趣的故事说说，让大家知道我的这碗饭并不好吃啊！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许多人一路走，有拉丝车间主任章国强挨着走。这时，路边那栋平房一间屋子里传来吵闹声。

“走，到那里看看。”我拉着章国强，一种职业责任感驱使着我，见到矛盾不能回避呀！

章国强也是人民调解员。他不仅身高体大，声音宏亮，而且做事热情、果断，是个胆大不怕祸息的人。我拉着他是为我壮胆，多一个人帮腔，多一份力量。他不知道我心里想的，就一同走到那吵架的屋子。

那间房子里外站着很多男女青年，指手划脚的，高声对骂，互不相让。我和章国强拨开人群，进入房间，大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吵甚么事？好好说，不能打架哩！”

这些青年，多数是本厂职工，我认识，属我管；几个外厂的，我不认识。我想，先得管住自己的人，不能让外人看着我是个“五个指头向内拐”、不讲公道的的人，那样他们不信任我，也就会不服调解哩。于是，我对本厂青年中的那个（房主）说：“五毛，有甚么事情，你说说。”还没等他回答，房外站着的一个青年高声指责五毛，五毛则反过来说他不是。那青年气来了，拿起一张骨牌凳子就要向五毛的头上砸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章国强分开人群，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双手抓住那张凳子，像一把铁钳夹着一样，那青年动都不能动，尽管嘴里还不停地嚷嚷，就是无可奈何。我见武的制止了，就用文攻，义正词严地对他们说：“打架是不允许的。谁打人我就拨110，叫警察。如果你们听我们调解，就坐下来说。”

五毛见状，赶快见风转舵：“我们听领导的，不打架。”那青年见打不起来，顺水推舟，说：“本来是可以坐下来谈的。”我见气氛缓和了一些，也就放轻语气，问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五毛压低声音告诉我：“我们是自家人，亲戚。”这时，我想到曾经学过的日本管理经验，不要把别人之间的矛盾，搞成与自己之间的矛盾。于是对章国强说：“他们是自家人吵架哩。让他们自己谈吧。”章国强当然并不想惹火上身，见好就收，附和着说：“你们是自家人吵架，就自己谈吧。”五毛马上叫对方的人到屋里来坐，满脸堆着笑容。那些青年气也没了，有的说坐下谈，有的说本来就不必吵的。五毛甚至对我作检讨：“耽搁了领导吃中饭。我们一定听领导的劝阻，自己谈。请放心，我们不会打架的。”一群青年脸上都有了笑容，都说自己来解决问题。

“火”已经灭了，我和章国强赶快撤退，青年们还客气地叫我们好走。我们走不远，那屋子里果然传来了笑声。我对章国强说：“搭帮有你来了，把事态平息了。那个架式，我好紧张的。”章国强笑笑，说：“是要有办法镇住他们才行，那是你的思想教育工作起了作用吧！”

这次调解顺利，出乎我的意料。其实，很多纠纷尽管都是一些小事情引起的，但多数人都是强调自己有理，从不作自我批评；有的还想通过调解员帮他（她）出口气。事情也的确如此，因为一起纠纷，总有一方是缺点理的。我们批评、或处理他（她），只是公事公办。但当事人想的就不是这样，有的服从调解，有的就认为调解不公，找调解员纠缠不休。

有这么一件事，真让我难堪，又气愤不过。单位的周玲和程芳，同住一栋，矛盾深久，双方碰面，不是她吐口水，就是你斜眼蔑视，谁也看不起谁，搞不好就吵着、骂着，甚么难以入耳的话都有。邻居们都厌烦死了，就是没一个敢出来讲公道话的人，谁愿意两杯茶不喝，去喝一杯茶？再则，与他们何干，多一事不还如少一事哩。

这天，周玲拿着处方，去药房拿药，计算好了要找陈芳的岔子。陈芳也不是很土松的人，她本来看见周玲把处方放在窗台上，就是装做没看见，看周玲怎么办！周玲呢，就那么等着，只是用手不停地敲着窗台，就是不开口喊拿药。这么僵着，时间久了，周玲耐不住了，大叫“拿药，人死了！”陈芳就是沉住气，不理。这样，就惹得周玲指名道姓的大骂起来。陈芳哪甘示弱，口里有甚么骂甚么，香的臭的都有。就这样双方指手划脚的，在那窗口一个伸过来，一个伸过去。周玲是有备而来，带着一把剪刀，用劲戳去，将陈芳的手指划出血来。陈芳受了伤，她要打回来，也拿把剪刀，打开药房门，冲出来要和周玲拼命。在一旁劝解的医生一边拉着一个，强行推着她们走开。陈某就告到我那里，质问“怎么办？”

怎么办？我先找人了解情况，听了双方的陈述，我没就事论事的说谁骂谁不对，而是人分清主次，把主要责任放在周玲身上，扣了她五元奖金。因为陈芳是在工作岗位上被周玲划伤了手指的。在那个时候，五元就是一个月的奖金。陈芳觉得可以接受，周玲就认为我处理不公。她对我说：“我没钱吃饭了，到你家里吃去。”我把这当成她的气话，笑着说，行呀，就敷衍过去，也没把它当成一回事。

约摸过了半月后的一天中午，我正摆桌子吃饭，周玲来了，说要到我家里吃饭，我还没当真事对待，以为她只是有点不服气而已。谁知，她真的去厨房拿碗装饭哩。这下子我一家人都火了，一齐上去将她手中的碗夺下来，使劲将她往门外推。她死皮赖脸的不肯出门。推拉中，她的一只鞋子掉了，我抓着往楼梯下一丢，说声：“真不像话！”关上房门就没管她。

我是第一次碰上这个撒泼的女人。本来是我调解她们的事，反而成为要别人来调解我的事了，想起来真滑稽。后来，周玲车间书记出面批评了她，有现管的管着，她也不敢再胡闹了，见着我还打招呼，我就笑笑作答，或者问一声：“干甚么去呀？”就算都不计前嫌了。

我在做调解工作中，碰到过各种各样的事，家庭夫妻闹离婚、双方骂人打架。情况千差万别，有的认为领导来管了，就听从调解；有的则蛮不讲理，不服调解；有的调解一次不成，要经过多次才了结；有的要登门劝说，冷脸伴热脸，还要受些样子……个中滋味，难以说尽。想不到，我在梦中得到一个令人欣慰的故事，而它与现实的距离那是多么遥远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