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凌晨四时三十分,一生苦难的母亲在我们儿女都守在她老人家身边念了三天三夜的“阿弥陀佛”中终于往生了,享年七十四岁。
母亲一生坎坷、多灾多难。她老人家生于公元1935年2月4日农历正月初一,出生在一个大地主家庭,却没有享受一天地主家富裕的生活。听母亲讲她出生后一个月,由于她的父母盼望男孩,便将她送给她母亲的一位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的好姐妹家收养。在养父母家长到五六岁的时候,由于养父母相继生了一男两女,家庭破落,生活穷困不堪,无力抚养,便又将她送到她的外祖父母家里继养,外祖父母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听母亲说,在外祖父母家里,她的外祖母每天要她纺二两棉线才能出去玩,才有饭吃。我不明白,她的外祖母——一个大地主家,为什么要她的亲外孙女做这样本不该由孩童做的事情!
土改时期,她的外祖父作为当时的大土豪被镇压了,她的父亲也被挖去了两只眼珠成了瞎子。童年的不幸,让母亲过早地担负起家庭生活的重担,每天必须起早贪黑砍柴、纺线帮补家用。成家之后,父亲又是一个脾气暴躁、嗜酒如命的暴君,经常打骂母亲。记忆中,父亲喝醉酒后经常大声破骂母亲“一枪两个眼,瞎子”。当时我并不明白父亲骂这几个字的含义,若干年后,从一个长辈的闲聊中知道了母亲的外祖父在土改时被枪决了,母亲的亲父亲也被人挖去了眼珠成了瞎子。记得有次父亲喝过酒后又开始辱骂母亲并用棒槌朝母亲的头上打去,将母亲打得晕死过去,是堂姐喊来大队的赤脚医生才将母亲救过来。童年的我恨死了父亲,也目睹了母亲的种种不幸与艰辛!
母亲为了自已生养的五个未成年的儿女,坚强地支撑着活了过来。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母亲起早贪黑,白天争工分,晚上纺线、做鞋,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只要有一口吃的,母亲总是留着给我们;有两口吃的,母亲照样是留给我们;有三口吃的,才轮到她自己。记忆最清楚的是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开点晕,母亲总是在灶台上摆好全家人的碗筷,从父亲开始到我们五姊妹,一碗一碗的盛,盛到她自已碗里只有一口清汤。然而,父亲并不因为母亲的勤劳善良而对她的态度有丝毫的改善。
原来,听老辈人讲,父亲大母亲上十岁,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包办的,母亲极力不同意这门婚事,最终被迫嫁给父亲,对此父亲一直怀恨在心,对母亲也就绝情绝义。好几次母亲不堪忍受父亲恶狠狠的打骂,半夜三更趁儿女睡着的时候寻短见,都被我发现。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女,每次父亲打骂母亲后,我都彻夜不眠地守着母亲,担心她寻短见。有一次,我把母亲寻短见的事告诉了堂姐,堂姐教我象这样对母亲说:你要去死,我们几姊妹就都跟着你一起去死!这以后,尽管还是不时遭到父亲的折磨,但母亲却再没有去寻短见,与我们相依为命,勤扒苦做,艰难度日。等到父亲去世,我们长大成人,有能力孝敬母亲的时候,母亲依然辛勤劳碌,并坚持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不愿给我们儿女增添负担。
尽管母亲一生饱受贫寒、历尽磨难,但她一生始终坚忍不拔、勤奋上进。听老辈人讲,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至六十年代初,她老人家极积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学文化、学技术,忘我地投入国家和社会建设,成为远近闻名的女能人。男人能做的事,她一样能做,而且她还能做出许多让男人也佩服不已的工作成绩:合作化时期,她种的试验田高产丰收;人民公社时期,她操作机械,是华容区第一个女蒸汽机操作手;大跃进时期,她带领的班组炼出别人炼不出的钢铁,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冬天,乡亲们没吃的,她带领壮劳力到湖泊里挖藕,第一个跳进冰天雪地的湖水,还听说母亲没入党就进过党校学习并曾作为华容区唯一的女劳模到北京受到毛泽东主[xi]的亲切接见,但由于家庭出身和父亲等原因,母亲最终被束缚在贫穷的乡村,沦为一名平凡的农家妇女。可母亲从未在我们面前讲过她的荣耀。
母亲一生坚强。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老是生病,记得有次病的很重,没钱医治,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那时我们都小,都在上学,没能力照顾母亲,等到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母亲竟然扶着灶台在给我们烧饭,那种病得站都站不稳和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的情景让我至今想起来就难受。到了晚年,她老人家因为积劳成疾、体弱多病,做不动农活了,就归依佛门,为儿女祈福,历经了人生冷暖,阅尽了世态炎凉,疾病、劳累、坎坷、挫折,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无论什么样的屈辱打击,都没能压垮她。
母亲一生慈悲、善良、与人为善,行善积德。她对老人敬,对同辈亲,对晚辈爱,一辈子勤俭持家,但始终克己为人,乐善好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为自己想的少,为别人想的多;而当面对选择的时候,又总是为自已想的少。亲友乡邻中谁有困难,她只要力所能及,总是倾全力帮助。记忆中,我大伯家的堂哥,由于大伯大娘早去世,大哥一辈子没有成家,一个人过日子,母亲就叫大哥在我们家吃饭,跟我们一样给他逢衣,做鞋,洗衣洗被,等到我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每年的腊月二十四,我们放假了,大哥的蚊帐被子,还有三伯家的蚊帐被子因为三娘的眼睛不好,母亲都要我洗,直到我离开家里去了城里。不仅如此,母亲对我的姑姑也是格外的亲。在父亲的几姊妹中,姑姑属老大,又是独女,按说,姑姑每次来,应该在几个兄弟家轮流做客,但每次姑姑来,母亲总是要姑姑在我们家多住。
那年头,没什么好吃的,母亲做包子、做发糕,想心设法给姑姑做好吃的,晚上和姑姑睡一张床,象亲姐妹一样常常说话到深夜。记得有次姑姑来了,母亲用土灌烘了一灌银耳汤,刚好满满一大碗,母亲全部端给了姑姑,姑姑和母亲推让,要母亲也吃,母亲就是不吃,最后剩下一口汤,母亲要我喝,我气恼地当着姑姑的面说“不喝”。母亲把我叫到一边细声地对我说“你这孩子,你怎么当着你姑姑的面发脾气”。我说“你全部给姑姑吃,你一点不留给你吃”,母亲说:“你姑姑蛮伤心”。我反驳:“哦,姑姑伤心,你就不伤心,姑姑伤心还有她的姑娘疼,你伤心你有谁疼?!
那时姑姑的女儿都成家了,而我们都还小。现在,轮到我也是为人母、为人姑、为人嫂了,在我们为哺养一个孩子操碎心的时候,我简直不敢想象母亲是怎样把我们养大成人的!也深感姑嫂之间的关系一般都不好处,而且处起来也是比较虚假,母亲和姑姑的关系却是多么的难得!有一次听哥嫂讲,母亲被车撞伤了,人家要给钱她,她也是体谅人家,一分钱也不要,后来却自己掏钱治伤。还有,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湾子里经常来一些讨饭的外地人,个个比我们还要穷苦,尽管当时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只要有讨饭的来到我们家门口,母亲总要盛大碗饭给人家,最后还要加一碗米,有次母亲出外干活,看到有位讨饭的来了,母亲吩咐我等人家到了家门口给点米人家。母亲还从未杀过生,记忆中,家中每年的腊月二十八杀鸡杀鸭的日子,母亲总是请人杀,在请人杀的时候,母亲捉住鸡子说:鸡子鸡子你莫怪,为人你是一盘菜,你今年去明年来;如果是家中养大的肉猪被牵去买的时候,母亲也要站在家门口,一边唤着猪子,一边泪眼汪汪的目送猪子远去;还有次我发现房间的土地上有只蜈蚣,正要用脚踩,母亲拦住我说那是条生命任是不让我踩,放走了那条蜈蚣。
瞬间,母亲的五七就快到了,我翻看了一下日历,母亲的五七是十一月二十四日。听说五七这天是死去的人,在黄泉路上最痛苦的日子,他(她)的亲人们都要在这一天回去,跪在逝者的灵前,烧纸钱,诉苦,以减轻逝者在那边的痛苦。母亲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为母亲尽多少孝心,甚至总是吼着跟她老人家说话,五七这天,正好又是感恩节,尽管哥嫂体谅我路途太远,都叫我不要回去,但我还是要回去,我要带着一颗感恩的心跪在母亲的灵前,诉说母亲的悲苦和女儿深深的忏悔!
母亲,您知道吗!几年前,我就想用自已笨拙的笔写一篇您的文章,只是每次提起笔来,不知从何处下手,就弃之一边。今天再一次站在您的相片前,我实在控制不住巨大的悲痛和对您无边的思念,含泪为您写下了这些混乱的文字。母亲,您的离去是女儿今生永远的痛和无尽的怀念!难道您就真的这么走了吗?母亲!您的儿女,您的亲友,您的乡邻,您的同道佛友,都不愿相信,您没有走,您的血液流在我们儿女的身上,您的善良、勤劳、质朴、刚强,你的美德铭刻在我们的心上。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我相信,您一定会在护佑着我们,护佑着所有善良的人们。可是,母亲,您到底还是真的走了,是菩萨接你走了吗?那一声声:“阿弥陀佛”应该是佛陀在您前往西天极乐世界途中的导引吧!
母亲,您一路走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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