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周终于和妻子分手,答应明天和春萍去领结婚证了,这几年来,春萍一直为摆脱情人这一尴尬的角色而努力奔跑着,现在终于跑到终点了。即将修成正果,春萍兴奋之余,有一种失去目标后的孤独和寂寞。身体也出奇的疲惫,陷进绵软的床上,自然地抚摸着肚子,抚摸着那躁动不安的情结,虽然书上说60多天的胎儿还没有动的征兆。躁动着的,一直是她那颗不安分的心……
春萍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是家里的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小时候,每逢周末,爸爸妈妈总带着她到公园,她最爱遛滑梯。她喜欢从高处俯冲下来,就像是飞的感觉。每次到下面,爸爸总把她抱起,抱的很高很高。可是在春萍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却因车祸永远离开了,留下她与妈妈相依为命。春萍再也没有坐过滑梯,她怀念那种飞翔的感觉,更怀念爸爸温暖的怀抱。
初中毕业,春萍上了一个职业学校。新学期伊始,看到班主任建周老师不觉得一怔,虽然班主任应该说还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但是他那举手投足都与爸爸有几分相似,春萍不由得对班主任产生亲近的感觉。
一次到郊区春游,爬到半山腰,因为下雨冲垮了围栏,有一个将近一米高的石阶。班主任为了安全起见,先跳到下面,搀扶着学生们下来。其中对于胆小的女生,就得一一抱下来。春萍并不胆小,但是她还是向着班主任伸开了双臂。当建周抱起她的一刹那,一种久违的温暖,好似爸爸怀抱的感觉,伴随着浓重的男性气息。春萍的脸通红,建周老师并没察觉,只是随口叮咛着小心点。
自此以后,春萍总喜欢和班主任建周在一起,一种异样的情结在春萍心中潜滋暗长。后来听同学说,建周老师已经结婚了,一次在大街上,春萍还看到班主任一家三口在一起散步,心里有一种沮丧的情绪。
临近毕业了,那种异样的感觉却似风华正茂。那是对建周老师的一种依恋,也可以说她已经不可就救药地爱上她的班主任。青春的冲动折磨得她寝食不安。终于让她放下了羞怯,向她的老师吐露了心声。
建周看完春萍的短信十分惊异,这怎么可能?他是她的老师,比她年长将近十五、六岁,已经结婚生子。春萍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热情开朗,是自己的力助手。这要让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建周老师找到春萍,努力开导她,并讲明自己的情况,让她放弃这种想法。但是从春萍的倔强的眼神中,建周读出坚持。
春萍毕业了,参加了工作。还是不断地给建周发短信,开始建州还回复,后来对于他的问候就置之不理了。这更激起了春萍的斗志,走火入魔的她放下自尊,依然发短信、打电话,还经常到建周下班回家的路上等他,乐此不疲。经过一年多的鏖战,终于感天动地,逼得建周就范,春萍也就成为了建周的情人。
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春萍一发而不可止。就像一旦吸毒的人难以摆脱一样,她深深地依恋着建周不能自拔,依恋他那温暖的怀抱,依恋他那坚强的臂膀,更依恋着能与他长相厮守。但是每次谈到这点,建周不是转移话题,就是沉默,沉默。
建周只能沉默,因为他虽然也喜欢眼前这个充满活力又有情趣的女孩子,但是要割舍家里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就更加于心不忍。想起那个忙于工作,操持家务,总是奔波的妻子,那个不修边幅兴趣寡淡的女人。心中天平自然倾斜,但是道德的准则呢?对于妻子和女儿他是心存愧疚的。
春萍又怀孕了,建周这回痛下决心,一定偿还这个把青春和全部热情都献给自己的人,给她一个光明的角色。离婚,谈何容易!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速战,家庭财产归妻子和孩子,遍体鳞伤,身心疲惫,一穷二白的建周,终于来到了春萍的身边。
即便这样春萍也很满足,她终于拥有那个温暖的怀抱了,那个让她感到安定和幸福的怀抱。明天等着她还有什么呢……
春萍结婚了,望着女儿满足的神情,春萍妈妈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自从丈夫去世后,自己独自拉扯着这孩子,总盼望着她快点长大,也多次憧憬过女儿结婚的幸福时刻。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做了第三者,这是她这个做妈的不能接受的。苦口婆心、打骂哭闹极力反对,仍不奏效。春萍越挫越强不肯妥协,执着到最后。看到脸色憔悴的女儿,看到被离婚折磨的身心疲惫又不失稳重的建周,春萍妈妈心软了,默许了这桩婚事。
看着空荡荡屋子,一种孤独总难以摆脱。虽然女儿女婿多次要求接她一起过,作为当妈的不忍打搅闺女的幸福,再说自己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并且还有几个老姐妹儿与自己经常相伴,她们总劝春萍妈妈找个好人,再往前走一步。春萍妈妈也动了心思,对于别人介绍的几个,她心里不自觉地把他们与原先的丈夫作比较,最后都只是不满意。
社区开展乒乓球比赛,春萍妈妈年轻时也打过几年,就算有些基础,也报名参加了。
走进社区办公室,已经有十来个队员了,春萍妈妈看见了一个自己的好姐妹儿,就跟她拉扯不断地聊了起来。高高大大的主任正在做发言,无非是认真备战,要争取好成绩。当她看着眼前这些有组织无纪律的队员,大概也感到了信心不足,皱起了眉头。主任做了个粗暴的手势,打断了大家的聊天兴致,开始给他们介绍教练。这时大家这才留意到隐藏在主任身后的一个瘦小的老头儿,据说是体校退休的乒乓球教练。就他,大家一脸不屑的神情。
第一天训练,已经到点了,还有几个人未到。教练也毫不在意,开始讲解打球的基本动作并让队员们重复练习。在指导过程中,那几个人才慢条斯理儿地来了,教练只是向那几个人挥挥手,告诉他们不用来了,开始那几个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教练坚决的态度只得悻悻地走了,要知道其中的两个人是小区数得上的高手。训练结束时,教练整好队伍跟大家重新申明训练规则,并要求严格遵守。春萍妈妈不禁和她的好姐妹相互使了个眼色,看来此人不好糊弄。
好长时间不练了,到第二天训练时,春萍妈妈和许多人都腰酸腿痛。来到训练场,教练已经把乒乓球台擦拭一新。看着这些残兵败将,开始教他们做按摩放松,边做边讲解。看到春萍妈妈的手法,教练走过来帮助她,手把手地教。春萍妈妈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感觉出疼痛缓解了,也认真学起来。
经过教练的调教,在加上队员们的努力,现在他们已经是打得有模有样了,春萍妈妈打心里佩服这个貌不惊人的教练,专业就是专业,看来这个教练还真不简单。训练结束,她与老姐妹儿闲聊,好友神秘兮兮地告诉春萍妈妈说,教练是离婚的,现在还是独身呢,问春萍妈妈愿意不愿意考虑考虑。春萍妈妈心里一动,嘴上却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天,训练时,春萍妈妈发现教练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对她的指导也更加细致。训练后,教练留下她说有些事儿,她的姐妹儿也是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教练让她坐下,很坦诚地说起自己的家事,讲到孩子在外国留学定居,原来的妻子也随孩子生活。听说她也是一个人,能不能发展两人的关系。春萍妈妈已经三十年没有听到这样的话,心一个劲儿的紧跳,默默地点点头。
这以后,教练对春萍妈妈格外关照。不仅是在乒乓技术上经常给她补课,在生活上也无微不至给予她照顾。春萍妈妈胃不好,自己也总是凑合。教练就自己从家带来可口的饭菜,有时还到她家里一显身手。没想到教练如此会做家务,他只说是被不善持家的前妻逼出来的,所以他特别看重里里外外干净利落的春萍妈妈,女人吗,就应该这样。两个人如文火煲汤,越来越浓。
社区间的乒乓球比赛,她们小区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主任乐的合不拢嘴儿,却不依不饶的跟教练说,就冲她为他们创造了机遇,以后他就该为小区的文体活动义不容辞。本来商量好的,联赛一结束,教练和春萍妈妈就去领结婚证。都这岁数了,也没必要苛求什么繁文缛节。春萍是一直支持妈妈的,妈妈是她的牵挂,好不容易寻找到了幸福,是件大好事。虽然晚了一点,也替妈妈由衷高兴,所以紧锣密鼓为妈妈准备着婚事。
眼看婚期迫近,教练却失踪了,开始只说自己带队出去比赛,后来手机打不通了。春萍妈妈到他家去找过几次,也都是铁将军把门。等了些日子还是杳无音讯,好像一个大活人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春萍妈妈一下子老了很多。虽然女儿百般劝慰也无济于事,难道自己真像女儿说的遇到了骗子,但是一直是他照顾她啊,连结婚证都没有领,他到底骗了她什么?春萍妈妈总是转不过弯儿来。现在只有最后一线希望了,到教练原来的单位打听打听。
来到体校,见到了领导,那人开始只是开导着春萍妈妈,说是教练确实有事脱不开身。但是领导的眼神里,分明隐藏着真相。在春萍妈妈一再追问下,领导犹豫再三,才说明事情的原委。教练在前一段单位组织的体检中,检查出肺部有阴影。经过复查,确诊为肺癌。现已经住在市医院,前两天刚作了手术。住院前他一再嘱托周围的人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春萍妈妈。
春萍妈妈眼前一黑,瘫坐在沙发上,单位领导派一辆车把她送回家。稍微清醒后,她简单收拾,就匆忙赶往市医院,进入到病房,看着病床上那个愈加瘦弱脸色腊黄的教练,眼中有责怪,也有怜惜。不由的鼻子一酸。
教练看到春萍妈妈,先是一惊,继而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无需多言,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春萍妈妈早出晚归,奔波在医院,殷勤服侍着教练。教练的病日见好转,却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春萍妈妈知道他是怕拖累她,却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他,不管还有多少时间。周围有些风言风语,说她看上了教练的房产,想据为己有。自己的好姐妹儿也在劝她不要一时糊涂,背上这个包袱。春萍虽然没有说过多的话,但她的意思也是希望妈妈好好想想,那意思分明是说为自己吃了半辈子苦的妈妈,别再自找苦吃了。
生性好强的春萍妈妈真的想了很多,最后做了个出乎众人的决定。没领结婚证,她把已经出院教练接到家中。每天陪着他聊天,每月陪着他化疗。有时二人也一起出去买菜,在小区运动场打会儿乒乓球,过上了情人的生活。
二
二十年同学会上杯觥交错,酒过三旬,再也听不到温文尔雅的嘘寒问暖,更多的是粗犷叫喊声。
犹豫再三,肖葳还是端起酒杯走到穆然的面前:“班长,来,为了这二十年,咱们俩干一杯。”
穆然也微笑道:“好,班副。为二十年前咱们愉快的合作。”两个人都一饮而尽。
“肖葳,你当初从青岛转到咱们班也就一年吧,就当上了副班长,直接威胁到我的地位。好在也就一年半就毕业了,你没来得及搞颠覆活动。”穆然开着玩笑。
“得了吧,谁想搞颠覆啊,你高大威猛,还记得咱校篮球界流行的那句话吗‘撼山易,撼穆然难’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唉。”穆然有些失落。
肖葳知道穆然现在一个保险公司做业务主管,对现状不太满意。刚才席间,肖葳注意到,当看到有的当初班上三流同学都西装革履,趾高气扬的的样子,他已经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一直在边上喝闷酒。于是开导他说:“行了,难道做暴发户一掷千金就好吗?俗不可耐!”
穆然释然地笑了:“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你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啊。怎么样你混得不错吧,在哪儿高就啊?”
“开了一个小贸易公司,温饱水平。”肖葳轻描淡写。
“就你!还下海呢。”穆然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谁不知道班副的文弱模样,怎么变成女强人了。”
“什么女强人,都是被现实逼得混口饭吃。”肖葳怕再引起穆然的不快,话题一转:“你怎么样,娶妻生子了吧?”
提到老婆孩子,穆然一脸的满足,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喏,看看我儿子!”
肖葳看到一个玲珑可人的女子搂着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儿照片,赶忙称赞:“够本事的,没想到你有如此的艳福,娶个美人儿,有了这么好的儿子。让人嫉妒!来,为你的家庭干一杯!”
穆然欣然相应。
从同学会回来,肖葳心里有些发酸。这几年的商场打拼,早已经把文静秀气的她,历练成一个精明干练的人。肖葳在商界叱咤风云,事业可谓是蒸蒸日上,在家里她也游刃有余,在丈夫和女儿眼里是个绝对领导。但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总有一个名字难以磨灭,那就是穆然。
当初自己初二下半学期,随父母从青岛来到北京这个陌生的班级。因为说话带口音,常被同学讥笑。是穆然,总是替她打抱不平。当时穆然在班里享有很高的威望,不仅因为他是班长,还由于他长得高大魁梧,是学校篮球队的领军人物,所以他说话特别管用。也就是有了穆然的帮助,肖葳很快适应了环境,在班级学习方面名列前茅。
又过了半年,班委改选,经穆然的提议,肖葳又当上了副班长。两个人优势互补默契配合,在初三第二学期,他们班一度成为精英班。随着了解日益加深,肖葳对穆然也从心存感激,变为暗生情愫。只是由于肖葳的斯文内向,一直把这种朦胧的感情深埋在心灵深处,并没有丝毫的流露。再后来,二人各奔东西,音讯杳然。肖葳上学、上班、结婚、当妈、经商,偶尔静下心来,总是不经意地想起这个名字。
上次十年的同学会上,一心想能见到穆然,自己还一度挺兴奋。但去了才知道,穆然因为出差在外错过了。只是听说他在保险公司工作,已经结婚了。
这次同学会上,肖葳终于见到了自己二十年的心仪对象,近四十岁的人了,心里依然如少女般怦然心动。当看到穆然的不如意,她的心里隐隐作痛。当看到穆然家庭幸福,她除了感到欣慰外,还有一丝淡淡的酸楚。干嘛心酸呢?穆然好,自己应该高兴,她不曾为他守身如玉,为什么还要妒忌他的幸福?更何况他什么也不知道,肖葳为自己的狭隘所不齿。如果真的牵挂他,就应该帮助他生活得更好。为了自己深藏的梦,她有这个责任。
肖葳拨通了穆然的手机:“班长,我这里有五十多人的保险业务,你是不是感兴趣?”五十多人是自己的员工,肖葳每年都要为他们上保险。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穆然来做。
“是肖葳吧,当然当然,我马上过去!”穆然惊喜着满口应允。
又过了些日子,肖葳说服自己的至爱亲朋、贸易伙伴,大概近千人的保险都陆续转到了穆然的手下。
穆然荣升业务经理,专门设宴答谢肖葳。饭桌上,看到神清气爽的穆然,肖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那是成全他人,也成全自己的幸福。
“来,班长,为你的荣升干一杯!”
“那还不是你的成全。”穆然眼里充满了感激。
“我也是顺水人情,当初你也曾帮助我不少啊,现在就算还情了吧。”
“当年,你可是咱们班的淑女,是多少男生的梦中情人啊。现在真不一样了!”穆然感慨着。
“现在是不是变成泼妇了,那些男生中包括你吗?。”话说完后,肖葳感到自己的失态。
穆然的脸一下子通红,但还是认真的小声地说:“当然,我是当时的狂热份子,只是由于自己是班长,你又那么单纯,我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肖葳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老天真会捉弄人,人是物非。多年来积蓄情结,一下子涌了出来。“你知道我当初特别喜欢你吗?”
“什么?不可能。”穆然怀疑地看着肖葳,看着她的泪水从眼里不停的滴落到酒杯中,他相信了,眼睛湿润的他紧紧握住肖葳的手:“那现在呢?”
肖葳抬起脸,看着穆然,二人泪眼相望,四只手握在了一起。
多年的夙愿,终于得见于天日,肖葳和穆然犹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尽情享受时间亏欠他们的幸福。唱歌、吃饭、出游,一次次惊喜,一个个浪漫。每次出差,肖葳第一个想到的是给穆然买礼物,她愿意把穆然武装到牙齿。每次冷暖,穆然总是第一个问候,那眼里的热情足可以把肖葳熔化。两个人如胶似漆,情深意长。
如果这是一场梦,肖葳愿意它永远不要醒过来,但是,梦终究是梦,还是要梦醒时分。每次和穆然在一起后,回到家中,面对丈夫和孩子,肖葳的心里总是免不了鞭挞。但是为了成全自己二十多年的梦想,她也是不能自已了。
有一次,肖葳看到穆然郁郁寡欢就问其原因。
“你给我买的手表,被妻子发现,问哪儿来的。我只能搪塞她是客户送的,这样的事已经发生几次了,妻子对我似乎有所怀疑了。”穆然回答说,有些忧虑。
“那咱们今后就少见面吧,礼物也尽量不要送了。”肖葳宽慰道。
“好,我们能否暂且先别见面了,每天让我都给你发短信吧。”穆然提议,肖葳点头同意。
这以后两个人每天短信来往,刚开始,一天四五个甚至更多,时间一长,日益减少,最后,只是收到穆然每天转发的天气预报,肖葳的心也随着天气日渐转凉。打了几个电话,穆然不是不接,要不就是就关机。
有一次,肖葳拨通了穆然家里的电话,响了几下,终于听见穆然故作的声音:“张总吗,关于您的保险赔付,明天请到单位洽谈好吗?”
绝望的肖葳什么也没有说,挂断电话。晚上快十一点了,接到穆然的一个短信,无非解释自己刚才爱人在身边,情非得已。
对于穆然的虚伪,肖葳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厌恶,一个念头愈加明朗:在聚散之间,他们的缘分尽了,到了说分手的时候了。
颇费心机约出穆然,肖葳举起了酒杯“为了我们曾经拥有的梦想,为了我们死去的爱情,干杯吧。”
穆然也心领神会,轻松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事后,肖葳并没有感到什么失落,只是有时会想起穆然,总是为自己当初的贸然说出自己的心迹,而后悔不已。如果没有那一次,爱与不爱是自己的事,而现在呢,自己坚守的二十年的梦想,换来的只是鸡肋般的爱情。肖葳想起早年间曾经读过一首诗中曾经有这么几句:“别声响!要好好地藏起自己的感情,还有想往。任凭着它们在心灵深处升起,降落,不断回荡。你应该默默地看着它们,就象欣赏夜空中的星光。你怎能表白自己的心肠?别人怎能理解你的思想?每人有各自的生活体验,一旦说出,它就会变样!就象清泉喷出会被弄脏,怎能捧起它,喝个舒畅?”
一次已经有了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啊,已经足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尘埃落定。问世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三
老刘已经六十岁了,还在为人家开车。不知情的人都说他要钱不要命,只有他家人理解他一辈子跟车打交道,那车就像他的情人让他难以割舍。每次出门,老婆子总是唠叨着:“又跟你的情人遛弯儿去啦。”
老刘有时也回敬她一句:“情人怎么啦,我有,你也不是不知道。”
老刘的确有情人,这个人的确他老伴儿还认识,那是他们之间公开的秘密。
老刘的情人是他十三岁之前的一个玩伴儿,那时老刘的父母是黑五类,并被下放农村,只剩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从记事起,每逢老刘出门,满胡同儿的小孩儿都追着他起哄,没人跟他玩。只有邻居家的一个大他三岁的栀子姐姐,因为也是出身不好,两个人臭味相投成了伙伴儿。
栀子姐姐成天领着他,护着他,陪他玩儿,有时晚上他们就住在一起。在老刘的幼小的心里,栀子姐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就是她的欢乐源泉,他甚至想一生都在栀子姐姐身边度过。但是到了老刘十三岁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栀子姐姐没有到校门口等他,这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当老刘回到家里,看见奶奶正唉声叹气,还抹着眼睛。一问才知道,栀子姐姐明天就要出嫁了,他舅舅给她说了个东北人家,听说对方都将近四十了。奶奶还在唠叨着“罪孽罪孽的”,老刘却飞似的跑的邻居家,看到栀子姐姐两只如桃似的红肿的眼睛。
旁边她舅妈还在阴阳怪气儿:“明儿个,你栀子姐姐就要去享清福了,你还不赶快向她道喜。”
栀子姐姐瞪了她一眼,领着老刘走进里屋。
刚进屋,老刘就扑进栀子姐姐的怀里哭喊着:“姐,我不让你走!”
栀子姐姐也哭了:“好兄弟,我也不想走。这就是我的命啊!是它让我必须走。”
“我去找命,让它留下你!”老刘拽着栀子姐姐就要往外冲。
栀子姐姐无奈的摇摇头:“傻兄弟,你找不到它啊,只能认了吧。我明天就走了,给你这个留个念想儿吧。”栀子姐姐从褥子下拿出一个红色塑料皮儿的笔记本儿递给老刘。
塑料皮的笔记本,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罕儿物,老刘只见过老师有一个,整天价跟宝贝似的。老刘接过来问道:“姐,这个哪儿来的?”
栀子姐姐把本放在老刘的口袋里按了按说道:“这是姐送你的,要好好读书,别忘了姐。我跟大头他们几个都说好了,不会再欺负你了,你现在就回去吧。”
因为有一个高级笔记本,老刘兴高采烈的回了家,第二天上学跟同学们显呗了一天,放学后就再也没看见栀子姐姐,这一晃儿已经四十七年了。老刘始终珍藏着那个笔记本,虽然纸已经发黄,塑料皮已经老化。颜色也不是鲜亮的红色而斑驳。但在他心目中,那是世间最高级的本子,连同栀子姐姐一起刻在了他的心里了,直到死化成灰儿也不会磨灭。
老伴儿知道他的这份心思,因为她也住在那条胡同儿,比他小四岁,也认识栀子姐姐。当初她和他结婚的时候,她家里极度反对。因为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干部,属于根红苗正。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黑五类的后代?倒是她寻死觅活的非他不嫁,最后逼得她父母没有办法。
有时候老刘拿出本子来看,老伴儿总是跟他开玩笑:“你还是找她去吧,也许还来得及。”老刘只是笑笑,摇摇头。
前年,儿子想陪他去旅游,说已经联系好了。上了火车才告诉他,是他妈妈授意的,让儿子陪他去东北看看栀子姐姐。听是已经打听好了,栀子姐姐早年和别人开了个酒厂,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现在交给儿女们打理,自己在家享清福呢。老刘父子俩下了车,住进了旅馆,儿子已经打听到栀子姐姐所在地,说是明天就能帮助爸爸实现夙愿了。老刘却犟脾气上来了,说啥也不去。最后硬是回来了。老伴儿跺着脚地骂他傻,他只是呵呵的笑着:“你的心意咱领了,见了面,没啥好处,你不担心啊。”老伴半气半爱地锤了他一下。
老刘早已经习惯了老伴儿的蛮横,霸道,习惯了听她唠唠叨叨,也习惯了在心里而不是坐在对面的栀子姐姐。
又过了三个月,老刘突发脑出血,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也不见好。在弥留之际,老伴儿把那个红皮塑料本放在他手上。老留一手握着那个本子,一手攥住老伴儿的手,脸上挂着微笑,心满意足的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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