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冬至,要吃饺子。母亲早上打来电话,再三叮嘱我,把它当成一个特别隆重的节日似的。我不喜欢吃饺子,母亲知道。以前在家每次包饺子我顶多只吃三个,只是为了不让母亲觉得我有多挑食而担心以后离家了我该怎么生存。可以前的我确是挑食的,白菜、面条、肉,很多东西都不吃,但我不瘦,壮实的像头小牛。这也是我一直所困惑的。
晚上下班,声势浩大的冷风直直从衣领里往进挤,天开始飘起小小的雪花。我裹紧衣服,一个人不急不赶的走到超市,买了饺子,迅速撤离。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买饺子,离家后的六年里有四个冬至是陌雨买的饺子,而剩下那两年,我从来不记得冬至是哪一天。每次吃饺子,都得先洗耳恭听一番她的唠叨再勉强地吃下两个。她要告诉我必须得吃饺子,因为我怕冷,冬至吃饺子就不会冻耳朵了。我跟陌雨强辩:我长26年了,耳朵从来没冻过,我只是怕冷而已。这时陌雨会哄我说:吃了饺子也就不怕冷了。态度柔和的像一大块棉花糖,想让人含在嘴里,我的强硬就开始一点一点软化。我笑她说像我妈一样,唠唠叨叨。然后在她胜利的目光下完成任务似的吃下两个。可今天,陌雨不在,我要自己动手。面对一包冻的僵硬的饺子,我没有丝毫吃的欲望,却望着锅里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特别的想陌雨,想另一个自己,想双生花。
陌雨,这个在四年时间里给我26年温暖的女子,此刻,让我如此想念,就连那一串唠叨声也让我像思念故乡一样的强烈。
在陌雨出现之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花,叫“双生花”,它的花语是:女孩子之间的相亲相爱。后来是陌雨告诉我:我和她就像双生花。她说:双生花一株二艳,竞相绽放。日久年深,其中一朵就会不断的吸取另一朵的养分和精华。虽然这不一定是它的本意,到了最后,一朵妖艳夺人,一朵枯败凋零。.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命运,或许它和它都不想,只是在那日日夜夜的缠绕间,不经意的一种结局,世间万物,就是这么残酷。我听的糊里糊涂,问她为什么我们之间会扯上“残酷”。陌雨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莫西,你可能就是我的前世,或者我是你的前世,今生,我们相逢,就是完成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我们是一个人,而是两种性格。她好象怕我不相信似的,还特意把我拉到镜子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再指指她的鼻子,说:看,是不是很像?我回答:几乎一样。她又咧开嘴唇让我看她的虎牙,再看我自己的,我面无表情的瞪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都是门牙两边各有一颗虎牙。这很正常啊,全世界几十亿人口这样长虎牙的多的是了,难道都是我们的前世?陌雨一幅我若不相信和她是双生花她便誓不罢休的架势,拉我低下头摸我脖子后面的疙瘩,又让我摸她同一位置几乎与我这颗同样大如同山核桃般的疙瘩,说:全世界如果还有这么多“山核桃”长的都极其相似的,就少之又了吧,或许就我们俩才是。我摸摸脖子后面的“山核桃”,想起曾经对母亲说这是个毒瘤,不早割掉我就完啦。母亲气的骂我:这丫头嘴里就蹦不出好话。但母亲还是有些担忧不知它到底是什么,几次有让我去做手术把它切掉的想法,终究因我的强烈拒绝而没能得逞。可如今,可爱的陌雨竟说这是我们俩前世今生的印证。当然也不得不惊奇,这两颗“山核桃”长在这样的地方,而这两个拥有至少目前“独二无三”的“山核桃”的人又相遇了,这么多的不吻而合,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陌雨非要说是什么前世今生,我假装掖揄她书看多了,就只差能钻在书里去了。她一副可爱到底的表情,让我大笑不止。
后来我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陌雨:你看,我的左眼下面有颗泪痣,你怎么没有?陌雨有些失望的看着镜子里我的泪痣,认真地说:那明天我也去点一颗和你一模一样的吧?我故意提高声音回头骂:你神经病啊。我想弄掉都来不及,你还倒想点一颗。陌雨嘿嘿笑:如果有了和你一模一样的泪痣,我们就是完美的双生花了嘛。我被眼前的陌雨弄的哭笑不得。
这颗泪痣,似乎就是我泪腺发达的标志,我太容易流泪。外表看似强硬的我,常常一个人泪流满面,脆弱的一塌糊涂。而我,不想要陌雨一个人哭!
“陌雨,双生花是要以悲剧收场的吗?是不是说,我们注定要互相伤害,到最后,只能活一个。”“传说,它们会吸收彼此得到的养料,双生中,只有一支花可以活下去,而另一朵就要死掉……”这个关于双生花的故事开始让我面色难过,心里有一股悲凉直逼而来。“为什么会这样呢”。陌雨见我此状大笑起来,开心地说:此双生花非彼双生花呀!我和你呢,肯定不会是和它们一样的结局,我们要一起幸福,一起嫁人,再一起凋落,你家就是我家。她说到这里还眨巴眨巴眼睛,说:如果你不嫌我“横刀夺宠”,你妈也就是我妈,成不?我笑着回:成。我妈如果知道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会幸福死了。我抱住了陌雨,突然有些害怕,怕真如传说中的双生花一样:我和她要成为一个悲剧,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会因为什么造成什么样的悲剧。我说:陌雨,我不要我们在凋落的最后一瞬间才有惟一的一次相对。陌雨说:“傻瓜,我们现在每天都在相对呀!这已经说明,我们在扭转一个关于双生花悲惨的结局”。我将陌雨抱紧了些,像是担心她突然就从我的眼前消失。
陌雨没有母亲,父亲常年在工地上做小工,是奶奶把她一手带大,她对奶奶的爱和依赖,是刚出世的婴儿对母乳般天性的依赖。陌雨渴望母爱,这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说陌雨,我让我妈认你做干女儿。她开心的说:好啊好啊!我这么漂亮的女儿干妈一定很喜欢。她总不忘在我面前臭美。我笑着轻打她。其实,我们之间很少提及关于家里的关系,那是我们都不愿触碰的痛。
陌雨是个可爱善良又细心的女孩,和我的粗心神经质比起来,陌雨就是完全符合母亲心目中女儿的样子。我天生男孩性格,脾气暴躁,爱冲动,急性子,碰上磨磨蹭蹭的“驴子”,我定会暴跳如雷。可就是这样一天,陌雨这头“小驴子”成了我这坏脾气里的一个意外。她第一天碰到我时我正在开口大骂一个在后面嚼我舌根的女同事,陌雨跑过来对我说:莫西,女孩子这样暴脾气会嫁不出去的。我白了她一眼,很粗鲁的吼道:我嫁不嫁得出与你何干?一边去,没人要我就嫁给鬼。她不生气却反倒坐我对面跟我说:莫西,你骂人的样子好象我自己在骂人一样,骂的过瘾,听的爽快。我骂她神经病,她笑的灿若桃花。没有任何多余的情节过程,陌雨和我合租了房子。一蒂双花,开始在这个别人的霓虹迷离里悄然绽放。
这里的冬天冷的刺骨,周末我们常常不出门,蜷缩在被窝里听张信哲的情歌。陌雨的好习惯很多,不是我这般懒散随便。她每天睡前都要啃《红楼梦》,有时布满无奈悲痛的眼神问我:莫西,你说,如果在现在,宝玉真的和黛玉在一起了,会不会幸福?我回她:那是不可能的事,宝玉都当和尚了,黛玉也魂归西天了,大笨蛋。陌雨说:莫西,如果我们如红楼梦里一样,同时爱上宝玉,我们会怎么办?我疑惑地看陌雨,不知她为何突然问到这个。但我还是告诉陌雨:现在已经不会再有宝玉,你也不可能是黛玉,我更不可能是薛宝钗,我们不会同时爱上一个人的,永远不会。
我突然想起几日前在网上查到的关于双生花的另一个传说:它们会吸收彼此得到的养料,争夺对方的爱情。双生中,只有一支花可以活下去,而另一朵就要死掉。它们在吸食彼此的幸福的同时也在剥夺自己爱的权利,残酷而美丽。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激灵。我在心里念道:“陌雨,我们不会争夺对方的爱情,我要你幸福,我们都会幸福。”
可是,还没等到实现我们的约定,我们还没有一起等到幸福。突然有一天,陌雨却对我说:莫西,我要回去了,奶奶老了,她想在她闭眼之前看着我成家生子,她想在想我的时候就能看到我,而不再这样日日夜夜的牵挂与思念。我不舍,却无奈。拥抱陌雨:“回去吧,好好陪着奶奶,答应我要幸福。”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也要回去,守着我日渐老去的母亲,让她收起拽在手里的长线,她一定拽累了,而我也飞累了。所以我没有劝陌雨,而是安慰她。
那个清晨,我送走了陪伴我四年多的陌雨坐上回家的列车。那趟列车,永不回头……
陌雨不在,这里于我仿若空城,恢复孤独的生活,竟有些无所适从。一人赶车上班,一人吃饭,一人上街。昨天公交车上我旁边一老人站着见没有一人让座,我对老人前面一男的说:“让个座让老人家坐吧?那男的冲我说:“我让不让座关你什么事?装什么好人?”我顿时火冒三丈,完全不顾及形象地吼:“给老人让座就是给你妈老了以后留个座!”他也火了,朝我骂:“你他妈的才老了。她是你妈呀,是你妈我就让。”我差点巴掌就扇到他脸上,后来老人拉了我说不用了她快下车了。满脑子的血往上冲,当车门打开我逃也似的跳下车。我不知道若打了他一巴掌,我将怎么收场?他可能会还我三巴掌。如果陌雨在,她就会阻止我多管闲事,会让我躲过这尴尬场面,会教导我不能这么暴躁。只是陌雨不会知道,看见那老人,我像是看见陌雨的奶奶,那么无助地立在众人之间任车子的前行东摇西晃。我的心,突的就疼了。其实我没有告诉陌雨我犯过更离谱的错,我曾经因为母亲受了嫂子的委屈而打了嫂子一巴掌,并且告诉她如果以后再在我妈面前撒泼,我会用刀砍了她。如果陌雨知道我这样暴力,她一定会“警告”我说:莫西,再这样臭脾气下去,不但嫁不了人,连鬼都不敢要你。
想着往日一幕幕,心里积满了怅然若失的落寞。打开锅,倒了三分之一的饺子进去。这个冬至,我只吃了一个饺子,剩下的全都倒掉。或许下一个冬至,我将又会忘记。或许,我会是守着我的母亲,多吃下几个她亲手包的饺子。或许,已经没有或许……
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城,离开这间盛着我和陌雨四年花开的过程的屋子。深冬时节,双生花离开了另一朵,它就不再叫双生花,它就不能再抵御寒冷。我想我也要试着去寻找一种简单的生活:改掉自己的坏脾气,找个好人就嫁了,相夫、教子,养老。我要告诉我的母亲,在这四年里,有一个和我如出一胎的女孩,她叫陌雨,她说我们是双生花,她说我们可以扭转双生花的悲剧,一起快乐,一起嫁人,一起幸福。后来,双生花的一朵在冬天离去了,另一半也只有离开与它缠绕着的枝头,才能忘却寒冷。既然落入泥土,也就能安稳地祈祷、祝福。
“陌雨,祈愿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地方,你的幸福也能像雪花儿一样,纯白、简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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