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多舌叽叽喳喳，小小年纪成天废话，批评了千遍全当耳旁风……无缘无故的却突然间缄默少语，任你问来问去就是不理，问急了还要发火，你说急人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少年就是我儿子，今年读小学五年级。我能不急吗？

记得有句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俏，儿子是自己的好。前面半句话全世界流行，有一个外国佬弗洛伊德老儿就曾说过大意类似的话，但不宜仔细琢磨钻牛角尖。后半句话更是一点不差，道出了中国大男人们千百年来的普遍情结。我也是。

告诉你吧，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吹自擂，我的儿子智商不低脑袋挺聪明，读书不见得很用功，但学习成绩不见得不好。从一年级开始，各类奖状得了一大堆。每每还能弄个大队委副班长学习委之类的头衔戴着，最不济时也还有个并列小组长卫生值日什么的。在孩子堆中也就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了。这方面当然没有我的功劳，因为他不予承认。尽管他常常会问我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刁钻古怪的事情，也常常指挥我帮着他查找资料辅导习题忙这忙那，仿佛书就是为我读的。有时费精劳神绞尽脑汁，有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不过有时我想，孩子读书大人跟着吃点苦受点累倒也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但是这孩子有一些毛病。比如小小年纪就学得油腔滑调大话连篇牛皮哄哄，尤其一到吃饭时就“呱呱呱”鸭噪堂似的，除了大谈他们班级里的事以外，兼及各类话题，你不愿听也得听，不让他说还要说，有时还夹杂些黄段子下流话歪理邪说乌七八糟的。纷繁庞杂的社会在无声无息无影无形静静悄悄地濡染着幼稚的心灵。我听不下去批评了他还嘴硬不买帐。实在被说得没辙了，就使出他近乎耍无赖的“杀手锏”，把不光彩的事儿一古脑儿推在我的头上，他有一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怪谁？有其父必有其子。”听听吧，这像什么话！噎得你够呛，气得你翻白眼，当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下不了台。你说这小子邪乎的！

平心而论，我和儿子的关系还是密切融洽的，父子间的对话也是坦诚平等的，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兴之所至信马由缰，往往答案就是丰富多彩的，而且气氛也是相当活跃的，一般情况下跟哥儿们似的。

正因为如此，那么个贫嘴油子，那么个梗着脖颈的小马驹子，那么个心高志远的小人物头儿，不经意间竟闷闷不乐沉默寡言，俨然一个老成持重的小老头儿，不说废话了，不搭理老子了……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岔子，可岔子又出在哪儿呢？

我试图找出蛛丝蚂迹，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搜寻记忆中的一鳞半爪，于是就翻出了一段时期以来，贮存在记忆屏幕上父子间零零散散的对话。择其要者加以连缀。

“爸，你去过香格里拉大酒店吗？”儿子问。

“没有，那是县城最高档的饭店，我经常路过它的门前。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去消费的，懂吗？钞票要大大的！小孩子不要关心这些事，把你的书读好就行了。”我说。

“哼，你别老是跟我讲这一套。王高大说的，昨晚他爸就在香格里拉请我们老师喝酒，王高大也去的……哎，爸，什么时候你也请一回行不行？”

“……”

“爸，我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了。”

“坐哪儿不是听课？反正你的视力好，再远也不需戴眼镜。学习成绩又不是课桌位置排定的，还少吃点老师讲课时唾沫星子粉笔灰呢。”

“爸，我们班举行联欢晚会，音响碟片都是丁小娜家的，彩带汽球也是她爸给钱买的，钱老师夸赞了好几回……其实她成绩一点不好。告诉你吧，她爸是局长，有一次还专门叫自己的小轿车跟钱老师回乡下老家办事呢。上次我们班出游，也是她爸买的汽水饮料，还借给我们照相机。乖乖，真兴！”

“……”

“爸，今天我们班干部改选……”

“继续说呀，结果呢？”

“我落选了……大队委被王高大顶了，学习委变成了丁小娜……我跟李飞一起同做四小组组长。”

“好哇，无官一身轻嘛。小子哎，你给我好好的听着，学生以读书求知为头等大事，将来靠真本事去闯天下。不要才三尺高的小猴子，成天想着当什么干部。做什么狗屁小官呢？”

“哼，我做得好好的，那凭什么让给他们？不少人投我的票呢。那几个人成绩又不如我！我晓得……唉，不跟你说了，说了也白说。你又不听我的。”

“……”

“爸，我不当小组长了。”

“……”

“爸，钱老师今天又批评我了……”

记忆屏幕上的信息在不停地滚动，似乎渐渐清晰起来。我在几分清醒几分糊涂中，想起暑假中的一件事。

暑假中，儿子要参加学校举办的兴趣班，结束时带回一张表格，要家长签意见。

所谓兴趣班，不过是学校迎合家长普遍望子成龙的心理，避开假期不得补课的规定，变出法子掏家长的钱袋。我拿过表格一看，属于征求意见一类。拿人钱财添人消灾，总得做做样子的。我一看吃惊不小，儿子自己填写的那一栏中，是这样写的：“某老师，您讲的课不好。您上课我总是想到别的事情，不能集中注意力。”我心头顿时涌上一团火，就想狠狠揍儿子一顿，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有这样给老师提意见的吗？可转念一想，儿子又有什么错呢，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举起来的手又放下了。儿子不服气，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老师叫有啥意见就提啥的。我不吱声了。

其实我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许多话不知道如何跟儿子说。我不愿意过早地给儿子讲述成人游戏规则。尽管那是迟早的事情。即使说上一大套，儿子不一定明白，也不一定买账。

我就跟儿子说，你自己不用心听讲，贪玩，反而怪老师讲课不好。儿子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说，他讲课本来就不如某老师好。这下子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回忆到此，我恍然大悟！对了，就是从那以后，儿子开始沉默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