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院的路
三院是航天部的三院,也是我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
要说三院道路史就不得不先谈谈其地处云岗的历史。因为没有云岗就没有三院,当然也不可能有三院的路。
过去,北京西南地域的地方志从来就没有云岗这个历史记载。
1958年中国与前苏联老大哥的关系急剧恶化,党中央及国防部下令组建导弹研制队伍。技术方面主要依靠解放以后归国的海外专家,组织方面主要依靠在解放军部队各军、师级的第3、4、5号人物中挑选文化程度比较高、政治可靠的干部组队。其研制地点以北京周边偏远地区为主。云岗就是其中一个。
导弹研制在当时属于极度机密,因此必须选择非常偏僻的地方。经北京驻守部队汇报:长辛店西南一带有大片的坟地,常年无人居住。于是王秉章(曾任七机部长)、吕琳(三院元老)、黄义和刘仁卿(原四支队,后来称三部的领导)等人先后几次乘直升机视察,准备选址建院。
果然,一行人飞过长辛店进入太子谷(音:玉或者峪)以后,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墓碑。虽然58年大炼钢铁时,将此处的树木筏戮殆尽(否则,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秋天满山的红枫树,决不比香山红叶差)。不知何故本地土著居民将一些大松树星星点点,一蔟蔟地留了下来,它们依然苍秀挺拔,郁郁葱葱;依然在在那里默默地陪伴着同样默默无闻的石人石马(一种地面上与真的人、马同大小的陪葬品),陪伴着龙王四太子驮着的汉白玉石碑,守候着明清两朝的达官显贵们的亡灵。……王秉章部长不由叹道:果然风水宝地!
然而此处距人口密集的长辛店太近,不利于保密。且部分地区山势较陡,不适合搞大规模建设。于是飞机继续向那几乎一望无际的坟场腹地飞去。由马家坟开始,经张家坟到朱家坟,随着地势越来越平坦,墓葬群也越来越简陋。一行四人都是行伍出身,本能地不喜欢将建设起来的场所放在易攻难守的平坦地方。提议到西边看看,驾驶员回答:那是一大片乱葬岗,连个地名都没有,当地人称为坟岗。
此时南岗洼大片的泽国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腾起迷漫的水雾,它们穿过摇洩的芦苇向着温度较低的山坡(云岗)蔓延。透过云遮雾绕的缝隙,向下望去,简直是满目疮痍。密密麻麻小土堆,时有尸骨曝露……。天哪,要是在夜里,冷风嗖嗖,薄雾夹杂着阴魂不散,就算你是铁打金钢,包你肾上腺素激增100倍、冷汗失禁、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吓破8个胆,只会先大气叫一个字,再收气叫第二字——妈呀。
好了!我们的导弹研制基地就选在这里。吕琳征求意见后下了结论。他回头说:老刘,咱们四个数你学问最高,你就给它起个名字吧。刘仁卿想了想:这里西有云积寺,北有碧云寺,东有云佛山,南有南岗洼的雾,我看就叫云岗吧。结果这个名字还真的得到上级的认可。现在看来在有云的山上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导弹城,满有诗意。由于北京市飞速发展,导致地下水严重匮乏,南岗洼的泽国连同鱼虾蚌蟹和那啾啾水鸟杳无音讯已有20载。那晨曦之中的水漫金山胜景已不复存在。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看官,本文原要说路,咱们三院的路。结果把个云岗的过去写得个七荤八素似乎跑了题。如若删去?又有点儿舍不得。权当是告诉现在的年轻人:云岗能够有今天成就,实在是许多老一辈创业者们付出艰辛的汗水得来,来之不易。希望年轻人珍惜今天的工作环境,努力工作、报效祖国。各位看官如果有兴趣了解云岗的过去,以后容我找机会徐徐道来。】
书归正传:
于是一场波澜壮阔的伟大建设拉开序幕。挖山填沟平整土地;云岗的坟地由北京市政府出面,能搬迁的则搬,不能搬迁或者无人认领的一律推平深埋。据当年参加土建工程的人说,云岗南区骸骨平均厚度达两米,用推土机堆成的骸骨山就是真真切切的山!如果能够站在上面,向咱们三部西边电厂的煤山望去,真是黑白两山鲜明对照,绝对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呵弥陀佛!愿菩萨保佑这些骸骨的灵魂来日得以升天!如果有洋鬼的话,上帝保佑他们年年过好圣诞节。阿门!
平了地,101站、701所相继拔地而起,为解决701所超音速风洞的能源需求,特地建造一个发电厂(据说如果不建发电厂,该风洞工作起来,当时会用掉半个北京市照明用电量)。房子建了,不知何故道路却没有相继跟上。年长些的人可能都还记得:从广安门有一条窄窄的水泥板块路,穿过庄户与农田,一路弯弯曲曲的延伸到朱家坟截止。在朱家坟的铁路口处有一块中英两种文字警告牌:“这里是军事禁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于是凡是因私进城的人都必须从云岗沿着那条总是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的山路走到朱家坟乘39路(现在是339)。云岗根本不通公共汽车。上帝对待每一个出行的人绝对公平,因为无论男女老少一样都是灰头土脸。
当时的三部只有少数筹备人员在云岗的北部。房子就那么两栋红砖楼(从此三部住宅区的“红楼”一直叫到现在已逾四十年矣!)。当一辆俄式“解放”驶向红楼时,远远望去,你绝对有欣赏巴黎-达卡汽车拉力赛途径沙哈拉沙漠时,一车锐进,后面黄烟滚滚的感觉。按现代观点衡量:那路不是路,只是一条象路的东西。然而它就是路,是一条伴随着三部成长与发展的路,一条黄金路。说到这里,令人想起一段由张明敏咏唱的,醒狮般的民歌: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他的名字叫黄河…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世世代代是龙的传人。这歌声苍劲、沉稳、大气磅礴,真真激发了整整一代人。眼前三部这条土路又何尝不象是黄河呢?路两侧很宽的范围都被尘土染成黄色:那野草,那低矮的酸枣树丛,那红砖楼,那人,那军装,那路,那车…,那世界全部都是黄色。那就是60年代云岗的流行色。每当夕阳西下,迎着晚霞一眼望去,在远处冷峻的青山衬托下,近处的景物被太阳的余晖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尘土覆盖的万物一下子变得金碧辉煌,仿佛令人走入天堂。如果不是身边那黄色的野兔匆匆走过,很难将人的思维从那遐想中收回。站在这条路上,说它是条金路也言谓不过,因为它带来了人才,带来了技术,带来了生机,带来了文明。结果,在这荒郊秃岭之上成就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直到1966年三部、31所、三院机关、159厂等单位大批入驻后,才开始正式修路。想起修路,还真勾起我儿时的回忆。一天我跟着兄长在云岗那条灰色的小河边玩儿。在河边一个骷髅头骨里抓了一只小刺猬,怕扎手就用细绳子栓住它的后腿在地上拖着;手里提叻着从河边捡来(河水冲刷出来的)死人的遗物-一大串铜钱用绳子穿好(说来真可惜,我们捡的铜钱其中好几枚有茶杯盖那么大,依稀记得叫“大明通宝”。玩儿了几天就连同其他铜钱一起到废品收购站卖了。3块钱一斤,前后一共卖了十几斤)。河边不远处就是当时正在修建的云岗到朱家坟的路。我们没走几步就到了。那边一些工人拿着后面连着黑管子的铁棒正突突突地往稀里光当又显得稠糊糊的东西里面捣鼓;这边一些人正蹾在长木板上将那东西抹得油光水亮。再过去一些就是抹好的路面了。兄长说:这叫水泥。现在是软的,几天后就会硬得象石头。说着就在上面踩了一脚。果然一个球鞋印子清清楚楚地留在上面。我一看立刻来了兴致,嗨嗨嗨连踩三脚,马上三个塑料凉鞋的小脚印就印在上面了。由于连踩带喊,我还没有仔细看看自己的成果,就有人向我们冲过来:娘希屁个小仔子,找死哇!吓得我们哪里还顾得斯文和体统,抱头鼠窜。待我们确定无人追来气喘吁吁地站定时,哎呀!那只小刺猬早就不知去向,手里只有一根绳子。剩下的就是那串铜钱还在脖子上微微地晃动。后来我知道了追我们的人是蒋介石的老乡。因为蒋介石就常常这样骂人。
许多天后我才敢再去那里。已经时过境迁,人去路在。站在马路中间,哇!真是又宽又平又直!用现代的词形容,只有一个字:爽!当时只是觉得非常美好。突然想起那天留下的脚印,急忙跑过去看。耶!它还在,一大三小。那脚印确实硬得象石头,不由得伸脚在里面又多试了几次。
岁月匆匆,岁月从容。转眼之间,稚嫩的脸就两鬓斑白。在世纪之交,那条当年“又宽又平又直”的马路结束了它35年的使命。它饱经风霜显得衰老了。它已经不能跟上云岗现代化发展的步伐。想到它将长眠于地下,托负起新的公路,在心里不由得扯出些许牵挂。我重游故地(北区路口,现在的物美大买场门前)看着磨损而变得圆滑的一大三小坑,真是浮想联翩:几十年了,自己几乎已经走遍了中国大地,什么样的路没有走过?却从未忘记那儿时的经历。真有故道沧桑怀旧之感。如今这条水泥浇筑的路,连同我们曾经给它做的记号,一起永远地被埋在地下。800世纪之后,如若有人重新挖掘出来,有谁会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路以及那四个小脚印的故事?
如果将三院过去的黄土路比喻黄鹤,将云岗比喻为白云,则唐人有诗为叹: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如今三院又要大张旗鼓地修路了。那是好事,是造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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