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某山区一个教师之家。丈夫阿里原在一所中学教书，后来由于“口稳，手稳而身不稳”，出了点作风问题，丢了饭碗，走下讲台，成了附近林场的一名护林工人。妻子阿香在二十里之外的另外一所中学教课，她原是阿里的学生，就因为那场惊世骇俗的师生恋终成正果，成就了这段婚姻。女儿江滢那年13岁，随母亲在校就读初一，每逢周末，要么阿里去妻子那里，要么江滢独自步行回家看望爷爷和奶奶。阿香则由于带毕业班，课程安排很紧，很少回家。

女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入学前跟随爷爷奶奶长大。虽然阿里为上门女婿，老俩口从不把他当外人看。哪怕生的是个千金，打破了江家延续香火的美梦，爷爷奶奶依然如教化子拾元宝，把滢滢的降生视为天大的喜事，悉心照看，从来不敢大意。

滢滢大约两岁时，俩老出了一次小小的疏忽，险遭莫测。一天，爷爷奶奶要去赶集，来回路途遥远，要翻过好几座大山，两老想抱她去，但力不从心，于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待她在摇篮里睡熟，将一扇大门卸下来横挡着门坎，目的是谨防小家伙醒来从门口溜出来，摸到屋前池塘玩水，以免发生意外。谁都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两位老人从集市回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池塘水中央浮动着一个小孩，正匍俯在水面上，两只小手不停地扑打，看上去就象一只笨拙的青蛙，他们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孙子。连忙呼救，正好一个村民路过，把小滢滢救了上来。奇怪的是，她连水都没呛一口，换罢衣服，她又活蹦活跳独自玩耍起来。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儿童，个子还不足横挡的门板那么高，是怎么爬出来的呢？爷爷奶奶在门板的内侧，找到了答案，那里有一个倒扣的锑锅，是平时用来喂鸡食的，就放在屋角里，不知小滢滢怎么想到拿来垫在自己脚下，最后轻而易举地爬出来了。

老年人迷信，认为小孩太聪明不好养，到了滢滢入学的那年，奶奶想说服儿媳，要么给滢滢改名字，说姓和名都带三点水，与五行相克，恐怕不吉；要么给她找个干爹干妈。女婿都是书通文理的人，当然不相信这一套，没有理会老人的意见。

刚入学的那年冬天，滢滢又险了一回。一天放学，只见她跑着回家，气喘吁吁，全身湿透，两手还抱着一块十来斤的大石头。奶奶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救了一个人。那石头呢？江滢出语惊人：“它又救了我。”

追问了半天，一家人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原来，江滢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水库边有一个大男孩要投水轻生。那男孩约十五六岁，看样子精神失常，他一边狂呼乱叫，一边象剥笋子一样脱掉上衣，正要从堤坝上纵身跳下去，江滢和另外几个小孩经过。眨眼间那男孩已“扑嗵”一声跳落水中。其他小孩吓得不知所措，江滢却显得异常冷静，她看到男孩比她高出两个头，估计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救他不了的。于是她作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举动，拿着男孩衣服就跑，并不停地故意对着男孩晃动，男孩受到刺激，果然从寒冷刺骨的水里爬了上来，追上江滢，两人在堤坡上撕扭起来，男孩力大如牛，最终将女孩拖入水中。在这紧要关头，路上走来几个收工的村民，才将两人双双扯了上来。

当时她冻得象筛糠似的，全身直哆嗦，于是灵机一动，从路边捡起一块岩石，一路小跑回家，不仅不感觉冷，而且出了一身热汗。后来她连喷嚏都没打过，或许真的是那块石头救了她。

江滢经历这样几次凶险，仍然没有引起父母的警觉。而两位老人却暗暗担忧。总觉得孙女命里多波茬，竟瞒着儿女，又是算八字，又是隔煞，还暗暗为她讨“百家饭”吃了。并千叮万嘱，要她千万不要玩水。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里林场附近的白石水库。那水库宽不见岸，深不见底，隐蔽在大山之中，人迹罕至。经常有小孩溺水身亡，滢滢救起的那个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滢滢入学前，白石水库就淹死了一个男孩，是本村一名五年级的学生。那年夏天，他和一个要好的同伴下水游泳，双双被水草缠住，结果一个淹死，一个被一个放牛的老头救了起来。被救的那个叫顾淘。人虽活了，却莫名其妙地疯疯颠颠，每到水库边就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无论天气多冷，他都要往水里跳，滢滢救他只是其中的一次。家里人防不胜防，次年春天，人们还是从水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乡下人流传落水鬼讨“替身”的说法，都认为顾淘的命是前面那个男孩的鬼魂索走的。甚至讲得神乎其神，说顾淘生前曾借死去的男孩10元钱，看到人已死，顾淘一直没还，家里人还去庙里问过菩萨，有仙娘给他母亲报梦说，只要带着顾淘到死者的坟上烧10元钱的钱纸就没事了。一且都照办了，但还是落得个“替身”下场，那么，顾淘的“替身”又将是谁呢？

滢滢不仅智慧过人，而且心地善良，孝心极好。进初中后，她依然牵挂爷爷奶奶。每个星期六，她总要买点什么好吃的带回家孝敬两位长辈。因为水库是往返的必经之地，有时天黑，由爸爸送她回家，平时，都是奶奶接送，一年来，她一直平平安安，从未有过闪失。但这一次，她竟然出事了。

暑假前半个月的一个星期六，滢滢在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和另外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同时淹死在离家不远的白石水库。消息传开，附近好几个村的村民都去观看，现场惨不忍睹，三具刚刚打捞起来的女孩尸体，手牵着手摆在绿草茵茵的大堤上，若不是三副漆黑的棺木放在旁边，远远望去，就象藻泽中三只美丽的小天鹅。

三个女孩的穿着打扮惊人相似，白衬衫白裙子白丝袜白凉鞋。人们根据遗留大堤上的三个书包，确认死者是江滢和她班上的两名同学。很快，学校老师，各自的家长及县乡两级的公安人员陆续赶到现场。人们对这三名女学生的溺亡经过作出了如下判断：　

江滢那天回家，邀了两个要好的同学去家里玩。走到白石水库时值正午，酷热难当。三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见四下无人，其中一个提议下水库洗个冷水澡，因不熟悉水库底部呈漏斗形，第一个女孩脱掉鞋子，刚下去就顺着坡面滑向深处。江滢急忙边呼救边下去施救，反而自己被拉落水，第三个再下去....

三个花季少就这样手牵着手永远离开了人世．但故事并没有结束。父母们在清理孩子们的遗物时，阿香偶然发现滢滢的一篇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三个是上帝派来的天使，谁也别想轻易将我们分开。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这篇日记就写在遇难的前一天，不曾想到，这句话成了她告别人世的谶言。当三具尸体刚刚打捞上，人们想尽办法试图将她们紧握的手分开，都没有成功，直到各自的父母亲赶到，哭喊着女儿的名字，她们才天灵有知，将手交给各自的亲人手里。

阿里一整天望着女儿的遗体发呆，几近疯颠。他后悔那天不该午睡，更不该忘记那天是星期六。奶奶则为失去自己的宝贝孙女痛断肝肠，昏过去好几次。那天，她正巧身患感冒，起身艰难，老伴又赶集去了，就没去接孙女。仅有的一次疏忽，让自己的孙女做了死鬼的“替身”。

阿香则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出门，整天望着女儿的遗像伤心落泪。女儿的那本日记，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其中还有一篇，写在两个星期之前。她每读一遍就抽泣不止，孩子纯真的心灵，使这位为人师表的妈妈心惊肉跳。

“我妈真糊涂，明明欠刘阿姨36元钱，最后一起结账时她却少给人家3块。我记得很清楚，上周星期三我和婷婷单独去那里各吃了一晚凉粉，妈答应发了工资为我们一总付账的，婷婷为这事还问过我。妈却把那次的3块钱给忘了。还说自己记心（性）好。哼，小气鬼....”　

原来，学校附近有一家餐馆，女老板姓刘，四十多岁，外地人，离异后认识了当地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单身男人，随后在当地年落户定居下来。年初才接手经营这家小吃店，主要为方便学生，供应面点米粉之类，每餐1．5元，比外面稍稍便宜，加上老板人和气，生意一直不错。平时，江滢经常由妈妈带到这里用餐。彼此早已混熟，滢滢称呼她刘阿姨。偶尔江滢独自来吃早餐，有时忘了带钱，下回由妈妈一起结账，也是常有之事。

滢滢日记所记的是上次阿香给刘阿姨付早餐费的事。阿香当时并非有意赖掉那3元钱，自己的确忘了，没想到女儿却记得那么详细，多么懂事的孩子！

办完女儿的后事，阿香返校正常上课。那天，又到这家餐馆来用早餐。看到她神情悲戚，刘阿姨没与她答讪，只是在准备付钱的时候，刘阿姨笑着提醒她：“你多给一块五毛吧，一共是3块钱。”阿香却说：“不对呀，我应当给你四块五毛，今天这餐一块五，上次忽略了，还欠你三块。”刘阿姨一听，稍加思索，知道两人弄错了意理。就瞒不在乎地说：“呵，是这样子，那就给六块吧。”阿香很诧异。眼睛睁的大大的。心想，她为什么多算一餐的钱呢？

刘阿姨也是爽快之人，见势头不对，就说：“算了算了，你女儿前天吃的一碗鸡蛋面条，就不收钱了。反正也不是外人。”

当阿香听说女儿前天在这里吃过早餐时，她懵了，差点哭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女儿一个星期前就死了呀！”当时，刘阿姨也简直惊呆了，一脸的惶恐，半天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把前天清晨发生的一件怪事，原原本本向她复述了一遍。大体经过是这样的：

江滢出事那几天，刘阿姨正好有事回原籍，直到前天才照常开张营业。那天早晨五点半光景，她刚发燃炉火，听到店外一女孩叫“刘阿姨”。听声音隐约是滢滢，当时心想：这女孩起的好早！问她想吃什么，回答说“鸡蛋面条”。片刻面条做好，她亲手端到女孩坐的桌上。滢滢趴在桌上吃面。就着店里的灯光，刘阿姨瞟了她一眼，只见她背挎一个红色书包，身穿一件月白飘带棉绸裙衫，头接一个马尾短独辫，橡筋红头绳挽结。脸被部分头发遮住，因刘阿姨急着忙事，没太留意她的面部神态。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说了句“一共四块五角钱，下次我妈给钱哦。”没等刘阿姨反应过来，外面早已没动静了。　

大约半小时后，刘阿姨去收拾江滢用过的碗筷，看到一个从未见到过的场面：桌面干干净净，桌子上并不见碗筷，对桌子底下一瞧，怪不，那只碗倒扣在地上，地面上到处是泼洒的汤水。揭开碗一看，那碗面堆积在地上，简直根本就没有吃过。她没想那么多，嘀咕了一句“这孩子，糟蹋东西”，就去找扫帚和拖把，将地面清扫干净。这时天已大亮，她脑子里还在纳闷，滢滢说的什么四元五角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听完刘阿姨的叙述，江滢的母亲已泣不成声。她相信刘阿姨的话，因为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外地女人，不可能为区区一块五分毛钱早餐费，编造一段骇人听闻的谎言。联想到女儿生前的日记，她有很多解不开的谜。　

如果说人死精气归于地，神气归于天，那么，滢滢的魂灵迟迟不愿步入天堂，又意味什么呢？那顿最后的早餐，或许是她告别今世，感恩父母，答谢人生的盛宴吧。她要在尸骨未寒之时，最后一次向人世展现一抹虚幻的光影，那是纯真少女白璧无瑕的圣洁之光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