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段时间是非常孤独非常无助的。
当年我高考落榜,父母竟然称呼我为乞丐,专向他们讨吃食而没有付出劳动更没有回报成果。一气之下,我带着一个用了整整四年(初中两年加上高中两年)的铝盒和瓢干去谋饭吃。
第一站是70里外的骆家塘,骆宾王的祖籍地,一个富裕的乡村。我干的是拌墙泥或者提着拌好的墙泥到二楼三楼四楼上去。这个村庄当时流行四层楼,家家户户都建造四层。我的老板是我村上的,他为了照顾我而编排这样的工作给我——简单,不费脑子;粗重,锻炼臂力和脚力。因为滑轮经常损坏,墙泥和砖头吊不上去,我和一些大男人便常常上上下下地肩挑手提。我是小姑娘,害羞,胆小,看到男人本能地要避开,于是,在楼梯上就有尴尬相撞的事件发生。再加上工地这块没有帽子和衣服遮掩的领域,男人们特别津津乐道于粗野语言,我又是这样另类,他们把矛头都对准了我。可以想像,即使我是聋子,瞎子,被他们放肆地调笑与戏弄后,我的沉浸了十年寒窗的心底会是怎样的悲凉和害怕。这个独立于骆家文明的生存空间,文化被水泥、石灰、砖刀阉割了。碰上实在不能开工的日子,我晃到骆家的街道上去,像迷路而被雨浇成落汤的小鸡去寻找它的母亲。没有一扇门是朝着我这样的外乡人开着的,在他们的眼里,我的另一个符号是小偷。他们不仅高门禁闭,门内还有犬在恶叫。我相信犬是嗅觉极其灵敏的,我身上有一种被它定义的叫花子的气味。小店是最友爱的,它用力挥手引诱我进入,可是我的口袋没有人民币,连这点明显要刮取我的血汗而我又迫切需要别人温暖一下的交流也只能告别。街道十分宽敞,似乎没有尽头,砰砰的雨声撞击着我的心壁,冰冷,空洞。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也好,如果疲乏使我昏厥而昏厥又能从此不再苏醒,那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可前面终于无路,一口池塘,骆家的塘,想必唐代的时候有一群鹅摆着肥肥的臀部在它上面引发过骆宾王的灵感,又可能不是这口塘,只是它在骆宾王的梦里微波荡漾过一次而已。眼前的塘,水面泛着过肥的垃圾消解物,不用检测,其中的腐烂程度早已超出大白鹅的洁白羽毛的承受力,就连鸭子也不敢下水沐浴了。这个时代,家家户户都在忠心耿耿地创造着他们堂皇的私人空间,谁会来料理祖宗留下来的环境文化、道德文化呢?初涉人间的落榜生在第一站上感觉异常失望,其实这样的站台在我们的身边比比皆是。
因为染上了严重的皮肤病,我拿了15元工资结束了10天的工作开始向第二站出发。那是一家私人企业,生产自行车配件。老板一定要我交押金才能进厂工作,我只好借钱。可是,一个从未在社会上创造价值的人哪有信用借得金钱?而我又是坚决要与家庭经济分割的人物,连同亲戚也一概不求,朋友也不过是学校里的几位,他们还在复习班里苦读死熬被粮食折磨得皮包瘦骨,哪有余钱提供帮助?就这样被老板一句话——先以两个月免费工作来代替押金——牵进了牛棚,开始吃第二碗饭。初学的,是学徒,站在老手面前,那一定是受尽奚落的小媳妇。这时候再次发觉所读的书一点用处也没有,换不来面包,换不来尊严,甚至感觉比没有文化的人更愚蠢。所有自恋的那点优越,那点唐诗宋词,那点english,那点排列与函数,统统可以打进冷宫。我的思想路径很快拐向摩擦、成型、上漆、烘干、打包、发货等等流程上去,我的言谈风格也渐渐浸入专业术语的包围中,成为一台数控压模机。就是这台压模机,它给了我生活的另一种滋味。两个月的学徒生涯结束后,我想着金钱终于开始朝我微笑了,心情格外良好,竟然想入非非地要创造诗歌了!就是这个要命的想法,生生地把自己的左手拇指卸在了机床上。我被自己的哀号吓怕了,工友们拣起我的断指向老板奔去。老板娘飞速赶过来,惊慌混合着愤怒的情绪朝我劈天盖地吞吃过来。我语无伦次,交代不清,脑子里纷飞着父母知道这样的境况将是如何责备与歧视,不仅连乞丐这样的荣誉都不复存在,而且还将挂上害人精的美名。老板在高声叫唤,要我和我的断指到医院去。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可医生对我的断指表示无能为力。就这样我成了残疾人。我在病床上开始了有关残损手掌的一系列命运的联想。父母带着兄弟姐妹还有一帮亲戚也赶来了,为着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等等现实问题,要与厂方交涉。我第一次觉得人间的复杂,也更加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内涵。我的亲人们使尽了方法,误去了许多工夫,只换来了80%医疗费由厂方负责,其它都有自己承担的结果。我的罪孽更是深重了。我多么希望自己强大起来,不仅能够自立,更能够补偿亲人们为我奔走的损失。可是,这里显然不能工作了,老板娘像拿着扫把赶小鸡一样把我的铺盖扔在了厂门外面。
把左手藏在口袋里,我依旧流浪。这一站来到了大城市的一家小小私人幼儿园,管吃管住,倒是一个不错的鸟巢。我在晨光乍现的时候起床,在星光灿烂的夜色中归巢,没有私人的空间,没有可以说话的旅伴,一个失去固定方向的游子是接收不到温柔的情谊的,即使做梦,也是分道扬镳的凄凉。每天被幼儿的小事情缠绕着,每天受着饭食的支配,五点半早餐,一点钟午餐,这间隔将近8个小时的食物消化过程,终于把胃给消化出血色来。开始提早支钱来医治胃病。胃病好了,一个月的工资也已经消耗殆尽。但总归有饭吃,便依旧在城市里穿梭劳碌。有一日,忽然很不想吃那清汤水一般的泡饭早餐,早了半个小时到街上觅个面包尝尝。就在一家面包店旁,我看到了久违的书店,那些经常潜入我的梦里来的书籍此刻金光灿烂地摆在高高的书架上。只有书是尊重人的,只有书永远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只有书能够在我悲伤孤独的时候无声而忠诚地陪伴我。书店的主人是个面善的姑娘,我立刻走进去装模作样地挑起书来。我没有余钱,只能看看。她仿佛知道我的心事,走过来轻轻地说:“你可以借阅,一天一角钱。”于是,我就成了这家名叫“读来读去读不厌”书社的常客。有书的日子真好,一下子找到了许多依靠,漂泊无依的心灵有了栖息地,贫穷的精神家园开始萌发绿色的希望。我用书来拒绝孤独的造访,悲伤的袭击,我用书来营造多情的空间,绚丽的原野,生活竟然变得柔和起来多彩起来。
有一次,我在阅读一本杂志的时候,看到了一则自学考试的报考消息,假如有钱,我也可以走上这样的道路去实现成为大学生的梦想。这个野心刺激着我,要我赶快筹措到一点钱去报名。为了这个显然是十分正确的目标取向,我开始节省开支,开始寻找周末的工作。城市的墙壁上到处是招工的广告,我被其中的一则吸引住了,急匆匆地便去寻访。那个要招工的公司离城市有些距离,我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到。公司装潢得超过我的想象水平,水晶宫殿一般,我的勇气被压迫得扁扁的。这是一家制作魔术玩具的公司,他们的招工要求只有一个,解决一道游戏题。四五个男人坐在办公室里,他们笑着向忐忑不安的我招手示意。这点笑容带给我一种被尊重的感觉,便想即使输在了解决游戏的问题上,我也高兴了。当其中一个男人拿着一条绳索要绑住我的一只脚和一只手的时候,他发现了我残损的半截拇指。那声极其轻微的叹息一下子让我活到现实世界上来。这个男人并没有因此说些什么,也没有因此停下设置这道题的思路。他要求我只能用身体转动而不能用手指把这条绳索的结打开。我陷在这个绳结中,开动我所有的智慧,我相信解开这个结,我就拥有一份好工作了。脑子飞速旋转着,所有关于数学的知识全部都折腾了一遍,我还是找不到这个答案。这个结并不死,但我的身体无论如何转动,我都被套进去出不来。时间一分一分地走着,走得我异常焦急,而那个难堪的拇指在此时更加丑陋不堪,我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直到绝望成灰烬。我是含着眼泪离开那座水晶宫殿的,到现在依旧不明白解决这个活结的方案,它成了我求职生涯中的第一个悬案。生活还是在幼儿园里进行着,我的野心并没有因为求职失败冷却下来,反而发起了高烧。我把课本带到了城市,先准备好,等时机到了就可以搏一搏了。我像白色恐怖时代的地下党一样进行着我的自学生涯,园长是很在乎电费的,她不许我九点钟还亮着灯。我是没有自由可言的,睡在身旁的就是园长的亲妹妹,是功能优良的监视器,窃听器,我只有等她睡去了才能悄悄起床看一下书。这样维持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终于被发现了,园长把我叫到她面前,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凶恶,只是冰冷地说:“我这里的天空忒小,我不需要你这样有抱负的老师。”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填饱我的肚子,它是这样贫困窘迫,这样忧伤无助。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我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力量,我的知识似乎也无法成就我的未来,眼前一片迷茫,一片荒凉。除了这点野心在不甘地跳动,我几乎失去青春的活力。拖着失望的心情继续向前寻找吃饭的地方,巷道深处飘来的卤味浓郁的芬芳,令我的嗅觉酸疼无比。在拐过三四个弯后,我在墙壁上看到了一则招工消息,里面有几句话让我振奋起来:不交押金,计件计酬,食宿由厂方负责。循着地址去寻找厂家,竟然不远,就在这条巷道里。在墙外只听墙内笑声不断,人数应该不少,并且呈现着年轻的声息。看见大门了,眼前得过一段积水的路,积水处东一块西一块放着十来块砖头,显然是让我们得以踏砖而行。进去只见房间灯火通明,中间一长排机床,磨小灯泡使用,我就是干这活来换饭吃。用不了多少教导,我很快就学会了简单的锡焊技术。这一天我感觉开心起来了,尽管工资实在很少,才2.5元,但是我相信明天会是3.5、4.5的,不久就会更多更多的。在这里工作,吃饭和睡觉的条件实在很差,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不存在挑剔的资格的,所以日子就在这个终日需要灯光照耀的潮湿环境里悄悄过去了。如果不发生下面的事情,我估计在此还要干更长的时间。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单独一人在月夜里急着要穿过这条小巷去买东西,一个黑影紧紧地跟着我,我那时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只想着口袋里反正没有多少钱,他也不可能把我怎样,于是并没有十分戒备。等到他上来搭话,才隐隐不安起来。看样子他应该是50多岁的人,挎着皮包,他说自己是杭州一家公司的老板,专门到此招女工。幸好我去过杭州,于是就说了几个景点让他核实。这样一套话,便发现他是个骗子。小巷深长,人烟都到静寂了,我的心开始咚咚跳动起来。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赶快离开这个安静所在,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去。于是我小跑起来,七拐八弯的,企图甩掉他。可是对这一带环境很陌生,我非但没有找到更宽阔的街道,反而到了越来越黑暗的弄堂里去了!眼看对方离自己仅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我忽然急中生智,大叫了一声:“哥哥,我在这!”等他一愣神,我飞快地溜到一个虚掩的门户家里去。这户人家灯亮着,但显然没有人,无声无息的,这令我更加紧张,唯怕被人当作小偷给诬陷了。静静地等了十来分钟,感觉自己稍稍镇定了些,门外也没有什么动静,便踅了出来,四处看看,凭借着记忆往回走。走了好长时间,还是走不回老路上去,只好一直循着人声多的地方走。约莫半多个小时,竟然来到了市中心广场。然后问一个老太婆我要走的路朝哪个方向才对。她说不太清楚,只听说那条巷里经常有抢劫犯的,嘱咐我一定要小心。我顿时后怕不已,忙把刚才的经过大略地和她说了。她便带着十分坚决的口气说:“你得赶快离开那个厂家,找其它工作去!”可是,我今天晚上没有地方安身啊?我很急切,但又不能要求她把我带去睡觉,我可是穷光蛋啊。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心理动向,或者说是根本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找了个理由就走了。当然,我还是十分感激她的关怀的,她是我这段岁月中第一个关心我的钱财安危的人——尽管我是个穷人。没有任何办法,偌大的城市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寸我得以安心站立的地方,我像一只流浪的狗,有窝就好。硬着头皮,鼓起足够的勇气,继续返程。小巷黑咕隆咚的,月亮不在这片天空之上,月光也拐不进来,四周是高墙,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其它声音一概没有。此时此刻才发现,平时没有注意的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原来是一些无人居住的待拆的腐烂破败的建筑群,墙壁上依稀有大大的x,给我害怕的内心宇宙又增加了恐怖的分量。我不敢贴着墙走,怕墙上有害虫蠕动,怕墙根有毒蛇窜出。而走在巷道正中又觉得没有安全感,走快了怕前面就遇上强盗,走慢了又怕后头有土匪跟踪。就这样怀着万分忐忑的心理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光亮,我的厂家就像救世主一样正伸开双臂来拯救孤苦无依的我。
从这个事件之后,我便打算另找出路了。这时节,刚好是收获的季节,家里有许多的柑橘需要出售,我的父母便叫我卖柑橘。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凌晨四点起床,把两蛇壳袋柑橘绑在自行车上,草草吃过早饭,就乘着残余的夜色出发。公路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经常有擦着我的自行车而过的汽车又十分不近人情,开着雪亮雪亮的灯,刺得我的眼睛失明,大脑失去正常的判断力,多次把自行车开到路边的田里去。幸运的是,没有进入池塘(虽然不会被水鬼拖去,但衣服湿了总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乞乞歪歪地,骑了50来里路,总算到了城里卖柑橘的聚集地。天在这时才显示出蒙胧的亮意,我开始候着买主前来交涉。尽管我在儿童时代有过卖东西的经历,脸皮稍稍可以厚实一点,但是十年寒窗,竟然在头脑里种植了一种十分错误的思想:铜臭味十足的商人是可恶的。我想这是给我十年教育的老师的悲哀,更是当时社会对于商人的不公正的评价。商人凭着自己的能力赚钱,既没有偷、抢,也没有强买强卖、敲诈勒索,风里来雨里去,尝尽人情冷暖。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比起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一整天看报喝茶甚至泡电话粥或者摆弄智慧展开网上色情垂钓活动的人,商人的工作方向是务实的,他所赚的钱是清白的,又何来铜臭味之说?可惜的是,当时我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从商的羞耻,怕在商业活动中碰到熟识的人,尤其是中学时代的同学,担心被他们扣上这顶帽子——铜臭味的奸商。我的父亲瞧我这样一副窝囊的样子,又气又恨,他在这一头招徕老板,我在那一头等待买者,往往是他早已脱手,而我一个柑橘也没有销售出去,于是遭来父亲侮辱性的责骂。唉,说到底,我身上的书生气太浓了,与社会思想形不成一致,因此更加孤独与哀伤。我父亲是彻底对我死心了!他说我只有一条出路:嫁人。我母亲也这样认为,她老是唠叨我干什么都不能坚持下去,什么能力也没有,读书,读书,彻彻底底地成了书呆子!废物!到后来,我也渐渐地认为自己什么才能也没有,疼痛像吸血鬼一样总在暗夜里咬住我的肩膀,狠狠地吮吸着我的生命力,使我脆弱的心灵濒临破碎的绝境。
生活的经历告诉我,上天有时会怜惜那些纯真而弱小的生命的。就在我几乎想自杀来摆脱这种痛苦的时候,我村里的一个待产的孕妇老师来征询我代课的念头,我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有了一个安静的空间和有规律的生活节奏,我的那个想成为大学生的想法又一次浮出了水面。我计算了一下,虽然代课的工资很低,一个月不过49.5元,但是只要自己节俭一些,是完全可以把大学学费交代清楚的。目标立刻清晰无比,行动也紧紧地跟上,挑灯夜读从这一刻开始便有了新的意义。经过三个月的苦读,在五月份的成人高考中,我以优异的成绩光荣地成了一名大学生。接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自信心从这时才开始真正建立。我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不仅要解决吃饭和学费的问题,还要挤时间看书考试,而我的工作又不可能稳定下来。果然,第二个学期,我的代课生活就结束了,我得重新寻找我的立身之业。我的父母亲在经历我接到通知书的短短的喜悦之后,又面临着我失业的担忧和这张通知书有没有用的困惑。是的,我这个大学生是这样另类:不能坐到课堂上去听,没有钱;将来毕业,国家也不会来照顾你,要你自己谋取职业。可是,我已经上了这条小船,只有扬帆,才不会一直停泊在岸边。我的生活目标变得十分清晰,虽然对于未来还是没有多少遥远而灿烂的打算,可至少这三年的求学生涯已经非常现实地摆在眼前。我开始为金钱和时间来谋划我的职业,当时想的最多的就是代课。我发现这个工作非常适合自己,一站到讲台上,那份当老师的感觉就异常奇妙,我的创造力和想像力在那方寸之地闪烁着美丽的蓝光,心情变得充实,人生变得有意义。当然,代课这个职业也跟其他职业一样,是需要后门的,没有关系,还是轮不到你的。我没有什么靠山,就自己去求人。可是,我的笨嘴拙舌的低水平的沟通技能和过于娇弱的身躯,没有给我带来好运气,相反是被眼睛深深寒寒的校长嗤笑:这块木头也能制服学生?那时,我实在不懂“木头”两个字有其深层次的含义,它可以是奉承巴结的语言,也可以是一条好烟一对好酒,而我恰恰十分缺少它们。尽管我有过一个学期的代课经历,但是学生的成绩很不好,这给我的伤害不小。我也觉得奇怪,我的课堂纪律是相当好的,要安静就安静,要活泼就活泼,学生们非常喜欢我,辅导他们写的作文参加县级大赛还获得了二等奖。但是学校和家长的说法是:学生天资很好,跟代课老师的辅导无关(其实,这是非常错误的认识,后来我在一次辅导学生参加省级征文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第一名的成绩,他们才改口说:多亏这个代课老师的辅导,改写了我乡各校省级比赛零名次的历史)。新学期开始,我的代课工作依旧没有着落,没有办法,只得寻求新的道路。
我的父母感觉十分悲哀,四处托人,帮我联系工作。有很多人建议我去学裁缝或者理发,可是我一点也没有兴趣,觉得那都是庸俗的道路,却又不知道不庸俗的道路在哪里。我的兄长恶狠狠地说:“女人的路很多,有一条最好,既轻松又有钱,你干吗不去!”我吓了一大跳,我的兄长竟然渴望我去做肉体生意。我的出嫁的姐姐由别人捎口信来,说是她的工作很忙,孩子无法照顾,叫我去照顾一下。与此同时,我的嫂子立刻向我的父母反映:她想到厂里工作,孩子要我这个无业的小姑子看管。我一下子变成了保姆,而且是没有金钱报酬的保姆,我怎么甘心呢?我要养活自己,我要读书啊。我必须出去,决不能呆在家里,它没有带给我一点温情,有的是冷漠,有的是冷嘲热讽。我羡慕那些有仁慈心肠的哥哥姐姐的同学,他们在读书时期,经常受到哥哥姐姐的照顾,而我的哥哥姐姐甚至嫌我读书白费了金钱,经常在我的父母面前散布读书无用论的言辞,让我的心里无比酸楚。在我父母对于孩子的人生教育词典里,这个方面的教育是失败的,他们一味地宠爱儿子,养成了一切以儿子为中心的生活模式,我这个女儿自然是一根路边的草了。我反复鼓励自己:野草是极具生命力的,得努力地去忍受生活的磨难,自我锻炼,才能完成大学梦想,至于将来能够干什么,那就由将来去决定吧,先把目前的事情做好。反复权衡之后,我终于摒弃了原先裁缝是资质平庸的女人的活计的想法,挑着破旧的缝纫机踏上了学习的路程。我渴望快点掌握裁缝技术,好尽早赚钱,所以在师傅教授过程中格外认真,一遍就能够单独操作,七天后就已经做出了像样的西装。我的师傅为拥有我这样的学徒而开心,同时又很担心,怕将来我开裁缝店挤了她的生意。我的母亲第一次发现我是这样的聪明,逢人便夸我,并且恬不知耻地预告别人,一个月就可以出师可以开一盘服装店招徕生意赚取金钱了。而我的心里只是打算着赶快离开家庭,用我的缝纫技术赚钱养活自己,缴纳学费。在这个阶段,重要的不是我要赚多少钱,而是我能够读多少书,能够顺利地完成我的学业,能够与我的那些在大学里读书的同学们一争高低。他们靠父母实现了读大学的梦想,我得靠自己来实现。就这样,我学了一个月的缝纫基础技术,就挑着那台破旧的缝纫机到城市里,和同时出师的两个姐妹租了一间房子,进行来料加工,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养活自己的第一步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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