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从来也没有了解过父亲,也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他。他在我的印象里只是一个遥远而清晰的背影,透过岁月的重重迷雾而伴我今生。我无法拒绝,也无法走近。唯一能引起我思念的就是山中那座长满荒草的坟茔,孤零零地守望着我的家园,洞察我妈妈的艰辛和他最心爱的女儿——我可爱的小妹快乐而缓慢的成长。
那是怎样的一片荒芜啊!在我的眼里仿佛就是整个世界。矮矮的坟堆朝着东方。我想,父亲此刻肯定就在里面安详地躺着,禁闭着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我们姐弟三人送给他的硬币和美好祝愿。但是,没有烟。父亲很爱抽烟。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永远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在我年幼的心灵里就如同他本身一样伟岸。我无法理解父亲的这一现象和其中释放出来的全部内涵。直到若干年以后的今天,我独自一人走在异乡的路上,为生活和责任而左冲右突的时候,直到我也遗传了他的这一行为:左手夹烟,在快速而猛烈的吞吐之中,在烟气缭绕如同仙镜的蜗居里孤独而寂寞的生活、坚强而执着地延续父亲的生命和小小的理想,以此来宽慰我那苦难却不失诚实本份的母亲和过早地失去父爱而需要精神支撑的妹妹时,我才真正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行为,那是一种怎样的思想。
于是,我以我脆弱的心灵背负他们的目光艰难前行,用我忧郁的双眼注视着我那可爱的小妹缓慢成长和母亲鬓角渐渐飞上的白霜,分担同在异乡艰难跋涉的姐姐不时问候的忧虑。在这喧哗的城市忧郁地生存、生活,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星星。
八年了,父亲坟头那离披的荒草青了又黄,黄了又嫩。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坚强,就象我远没有别人看到的那般坚强。
记得送父亲上路的那天,我真是用了最滞重的脚步来丈量生与死的距离。那是我陪父亲走的最后一程。我立着,父亲躺着,彼此无语。山倒下了,父亲成了一掊永恒的山石。我这一生中最可靠的肩膀没了,我理想的翅膀打了个弯。
如今父亲不吸烟了吧!我却禀承了父亲的一切。我要象父亲一样伟岸!不是因为我的生命注入了父亲的精血,只因为我那不再年轻的妈妈应该有一个晚霞灿烂的黄昏,只因为我的小妹漫长的春夏秋冬要伴着我的翅膀飞翔。
遗憾的是,我又不能回去伟我父亲的坟头添两掊黄土!遗憾的是,为什么每次扫墓的时候,总是要将坟头的青草挖干净,而不只是添两掊黄土呢?也许,也许只是为了多呆一会儿!
2004-03-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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