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小寐，梦到香草。梦里的香草梳着短短的头发，依然是长相清秀的脸，依然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岁月唯一留在香草身上的痕迹，是让她不再拥有少女时窈窕多姿的体态。

我说不出我梦见香草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道那是一处正在开发建设的村庄。那里看不到房屋、看不到牛羊、看不到田地和忙碌的农夫，只有大片大片的已经被平整过的黄土地。我站在有些泥泞的乡间小道上，看见香草挑着担子从一处高高的黄土坡上朝我走过来，她轻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脸上带着神采飞扬的微笑。

“香草，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很惊诧地问香草。

香草依旧笑容满面地站在我跟前：“看。”她指着远处的一块地对我说，“那是我的地，我要建一个澡堂，很大很大的澡堂。”

“澡堂？”我疑惑地望着她。香草冲我又是一笑，用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说：“是的，澡堂，一个很大的天然的游泳池。”

我顺着香草的目光望去，真的看到一片金黄的土地上有很大的一处洼地，我想那就是香草所说的泳池了。我问香草，你建泳池干吗？

香草说，给游客玩乐休闲啊。你看，她指着四周的那些黄色的土地：“这里全部要开发，将来是一个旅游休闲的景点，我决定在这里投资建泳池、开农家乐、还要建一个很大很大的牧场，养羊、养牛，我还会种上很多的青草和鲜花，这样牧场就可以四季草青花香了。”

我立刻在香草描绘的蓝图中沉醉起来，梦境里竟然满地鲜花，清香四溢。

梦醒后，才想起，与香草竟然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一

我至今都有一个疑问，香草从一出生起就一直跟她母亲一起跟随父亲住在城里，当时作为一镇之长的父亲，完全是可以把她和她母亲的户口转成“农转非”的，却为何一直要把她们母女俩的户口留在农村？

我和香草的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我最喜欢香草妈妈做的饭菜，所以，每次只要做了好吃的，

她妈妈便会打发香草把我叫过去，那时，我差不多也成了香草家的一员，每次吃饭，香草爸爸就会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夹，完全没有一点做镇长的架子，我也看得出他们的家庭非常和美。

我曾多次问过香草，你爸爸为什么不帮你和你妈转户口？香草对此总是缄默不语。

83年，我趁着最后一批城镇青年招工的机会，匆匆走上了工作岗位，而香草却闲置在家，成了没有城市户口的待业青年。

每天看着忙忙碌碌的我，香草很是羡慕，我便无数次鼓动她：“找你爸爸说说，让他帮你解决户口，这样你也可以参加工作了。”

而香草却总是摇头，我很为香草着急，就问她，你今后打算怎样过？让父母养你一辈子？香草说，我可以自食其力。

一年后，我听说香草找到工作了，就跑去看她。那时，她在一家糕点厂当学徒，每月工资只有20多块钱，而且是一家私营企业。但是香草干得很起劲，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系着围裙在忙碌。见到我，她便将沾满白色面粉的手在围裙上使劲地擦干净，然后拉着我到作坊里去看他们做月饼。

他们的作坊并不大，充其量也不过三十来个平方，一张加工用的大桌子就将屋内的空间占得满满的，香草拉着我坐在桌子前，教我捏面粉，再把捏好的面粉和馅团放进准备好的模子里，用手将模子里的面粉和馅团用力压紧，然后把模子使劲往桌上敲，月饼就出来了。

香草一边做月饼一边不停地和她的同伴说笑着，他们的笑声就象那些刚出炉的月饼一样，让满屋子都飘满了香味和快乐。

二

我那个时候，没事就喜欢粘着香草跑。香草学了一年糕点制作后，她就没有再学了。她说她不想给别人打工一辈子，要自己赚钱。

那个时候，港台片和一些流行磁带刚刚流入内地，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再一步加深，人们的思想观念都是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对一些新奇的流行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香草就是这个时候瞄准了录象市场。她从糕点厂退出来后，就与人合伙办起了录象厅。不过那个时候，香草的录象厅是流动的，而且多半是以农村为主，因为那个时候的农村，很多人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所以，香草就把录象厅搬到了乡下。

我跟香草去过一次乡下，那时正好是冬天，天出奇的冷。又因为那时乡下还没有公车，只能靠步行，香草在城里放完录象，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分了。但是她已经约好了晚上到城郊去放录象，就赶紧打点行李，让她的合伙人用自行车先将设备送了过去，我和香草就随后跟了过去。

香草要去的村庄跟城里相隔十多里，我们刚出城天就完全黑了下来。香草打着手电筒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乡下赶，一路，风吹得耳朵直发疼，我的脚在雪地里泡得太久，也开始失去了知觉，走着走着我就有些走不动了，香草就故意吓唬我，说再不走狗就会来咬你了。我天生对狗充满着恐惧，一听说有狗，毛发立刻就竖了起来，赶紧朝香草追了上去。

到了城郊的村子，情况比我想象的更艰苦。香草的录象厅居然就设在一座废旧的房子里，房子很大，却四面漏风。香草找了一处风比较少的地方，支起来了台子，就这么在风雪中放起了录象。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尽管天气这么冷，条件这么差，但是来看录象的村民却将整间屋子都挤得满满的，散场的时候，香草偷偷地告诉我，她一个晚上就赚了300元。300元，对当时还只拿48.8毛薪水的我，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当时香草的果断，她是无法享受到这种赚钱的快乐的，当然，如果不是当初的农村，正处于文化娱乐生活严重贫乏、落后的时期，是没有人会在那些寒冷的夜晚守着一台录象机兴奋地看到半夜的。

三

从香草放录象开始，我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发达起来的。果然不出我所料，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推进，个体、私营企业的迅速崛起，香草又一次瞄准了市场，当港台歌声遍播城市每一个角度，电器化普及到城市乡村的家家户户的时候，香草结束了她的“流浪”生涯，将放录象囤积起来的资金，大张旗鼓地办起了食品加工厂。

香草正式当起老板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她的工厂里，仅四年的时间，香草买了房子，结了婚，还在银行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我以为香草脸上的笑容一定会更加的灿烂起来，然而，当香草再次转行后，我看到的香草却是异常沮丧和憔悴的。

2004年6月的一天，我从一条繁华的街道路过，香草叫住了我，她说，她新开了家饮食店，让我进去坐坐。我跟随香草进了店内，坐定后的香草，一副愁苦。她并不和我说话，只是闷着头一个劲的抽烟，我很惊奇，我认识的香草是从不吸烟的，我认识的香草也从不这样愁眉苦脸的，我便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香草只说了三个字：“心里苦。”

后来我才知道，香草离婚了，原因是，结婚后的香草一直没有生育，丈夫背着她与别的女人好上了，我知道香草的性格，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爱情更不允许背叛，所以香草选择了离婚，但是他的丈夫却不放手，他认为他只是一时的迷失，而骨子里爱的人依然是香草，所以离婚了，他仍然不愿离开他们的家。

我真的不好怎么劝说香草，在这样开放的年代，年轻人情感迷失是常有的事，但是对于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心爱的男人欺骗，我想香草暂时还过不了这个槛，即算是过了这个槛，内心的那份伤痛也永远无法得到消失。

我常常想，改革三十年，人们生活富了，思想活了，但是情感也越来越空虚了。现在无论走到哪，我们谈论的、歌唱的总是爱情，在这种哭喊着死了都要爱的年代，爱情却偏偏成了逢场作戏的游戏，而越来越奢华的生活背后所隐藏的是更多的虚荣和伪善。所以有时不竟要想，我们还需不需要相信爱情，在这样物欲横行的社会，到底还有没有爱情？

我以为香草会从此一直消沉下去了，但是又在一年后，我便听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香草复婚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小宝宝。如今的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香草不仅有了自己更大的公司，并且还在随时准备着拓展自己的事业。

我又想起了那个梦，是否梦里的一切在预兆着香草新的事业的发展？尽管，这只是一个假设，但所有的假设对于在商海搏击了这么多年的香草来说都是一种可能。因为，香草是永远自信的；香草是永远勤奋的；香草也将是永远幸福的！香草的自信、勤奋和幸福都来自于这样一个时代，是时代给了香草造就自信、勤奋和幸福的机会！

轻轻闭上眼睛，我又想起了香草的脸，象春花一样灿烂，象阳光一样明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