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没有去上班,原想敲几个字了却心愿。可妻子说她买了排骨,让我最点自己拿手的苦渡排骨。记得很久前我写过一篇《苦渡肘子》的文字。大概妻子就是从那里得到了启示,要我说,不管是苦渡肘子,还是苦渡排骨,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妻子是好心,自从我的病加重到今天,大夫总是强调不能多吃肉。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懂事开始,就是喜欢吃肉。到了今天,似乎已经成瘾。一顿不吃肉,好像就像没有吃饭一样。妻子今天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大概她觉得排骨脂肪少,对我的影响会少一些。
排骨洗好了,我就下了厨房。先用食用油把排骨拌上粉芡过了一遍。最后装碗上笼,调上我觉得适合自己的口味的作料去蒸。刚过了半个小时,肉的香味就出来了。我在厨房不愿离去,就是想多闻闻这很是别致的香味儿。妻子说,这些肉是我一个月吃的。言下之意是不能多吃。
坐在厨房里,把鼻子几乎都贴在笼屉上。听着妻子的话,忽然间我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种很少有过的凄凉。当年在县委宣传部上班的时候,年轻体壮,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特别是让我自豪的是,当年母亲专门为我发明的大肉吃法,现在想起来都还令人垂涎三尺。弄一整块的肥肉,放在笼屉里去蒸,等熟了以后,用刀在肉皮上划上许多小方块,然后把酱油涂在上边,用勺子挖着吃。一顿我可以吃掉八两。
可如今,酒不能喝了,那样吃肉的情形也不可能再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上帝的安排,还是我把生命太不当回事情了。肌体所有的一切不适似乎都和我的嘴有关系。想当年我可是体检过关的飞行员,要不是在那个讲政治的年代,我现在说不定还在蓝天上飞翔呢。第一次身体出问题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记得是省上报社的一位朋友来采访,我们在一起喝了两瓶五粮液,没想到那酒竟然是假的,当天晚上我们就都住进了医院。
进了医院就由不得自己了,结果查出了不少病,特别是肝脏有问题,不能再喝酒了。我们家是个医学世家,酒精对于肝脏的损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那一次我还真的有些害怕,所以从此便滴酒不沾。年轻时理想大得无边,那时候没有认真的反思过生命,更没有想过到底什么是生活。直到一天天理想被无聊蚕食掉了,我才终于发现,获得的东西未必就是好事,逝去的未必就都是遗憾。
现在有人问我,走了这么多年的仕途,最深的感受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喝酒吃肉,玩弄生命。前不久我在和县上的一位领导交流的时候,领导对我今天的处事哲学多少有些不认同。觉得我有些太过自我了,不去适应社会,弄不好那一天就会被社会所淘汰。
领导也许是好心,领导也许有他的苦衷。当时我是这样的回答领导的:“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两半,一半是属于社会,一半是属于自己。既然属于社会的那一半不能让人回归理想,那我们就只能去珍惜另外的一半。不要失去了理想,最后再失去生命的本质。人要是活到这个份上,恐怕就太失败了。”
领导说我有些可惜了。我知道领导说的什么意思。二十几岁就做了县委宣传部部长,写过几本书,也算春风得意过一阵子,按说现在应该更上一层楼,可是现实却是现在这么一个模样。
“无所谓了。昨日的辉煌只能是是昨日的辉煌。今天逝去的一切也许是为了明天归真生命做基础的。”我对领导说:“毛泽东当年何等的伟大气派。连秦皇汉武,成吉思汗都不放在眼里,可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躺在纪念堂里,任后人评说利用。也许生命的本质不在于结果,就在于对过程的品味。”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说的低级趣味一点,我们总还要生活,总还要延续生命。有时候我想,你如此的苦渡自己,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呢?”领导看来这会儿没有把自己当领导看,他也想跟我说说心里话。不过我不想说了,因为我觉得再说就该有对不住心灵了。
“也许吧。我也算过了不惑,虽说现在还是困惑迷茫,但是我想失去的也许就是生命的收获。”我说。
“什么意思?”领导瞪大眼睛:“难道理想和生命不能重合?”
“你重合了吗?”我知道不该这样的对领导不恭,可是我还是这样说了。我能感觉到领导心中的不悦,不过他还是很会遮掩,不想让我知道他那么的小气。
最近一直脑子乱乱的,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有时候一天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都想做什么。甚至于连自己刚刚写过的文字都不记得要表述什么。厨房里的水蒸气越来越浓,等妻子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我的影子了。
“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不开换气扇呢?”妻子说是埋怨,其实也是在自责。因为生活了二十年,只有妻子还能读懂我的心。
“暖和嘛。”我说:“你闻,是不是很香呢。”我在雾气中说:“能不能别把今天做的排骨叫苦渡排骨呢。因为我觉得,苦渡肘子那是我对生命的一种索取,可今天我想让生命进行释放,所以……”
“不叫苦渡还能叫什么呢?”妻子说:“你这一生我怎么觉得就是在苦渡中度过。怎么,现在升华了,想让生命进行享受?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不简单了。说明生命的自我完善能力还真的很强。你说叫什么好?”
“我想就叫逝去排骨吧。”我顺口说了一个名字。不过我是研究过心理学的,对于人的思维模式和潜意识还是知道一些原理的:“尽管排骨吃掉的是肉,留下的是骨头。可是我想,没有了肉的排骨是不是还能叫排骨呢?再说了,现在我怎么总是觉得,逝去的才是一种解脱,留下的说不定就是生命中永恒的痛。”
“你这是什么逻辑呀。”妻子说:“是不是最近的病让你有了什么心理负担,动不动就说逝去。记得这么些年,我可从来没有听你说过逝去两个字。难道说,人生是在逝去中升华什么,完善什么?”
“对!你说的太对了。”妻子一席不经意的话,到一下子激发了我的灵感。妻子说的没错,人生还真的就是在一种逝去中升华生命的质量。生命要真的有一天把所有的身外之物都逝去了,留下的一定是生命最本质,最珍贵的东西:“真了不起,看来今天这个逝去排骨还真的校对了。没有逝去,怎么会有传承,怎么会有未来呢。”
“你呀,真是……”妻子平日有个口头禅,总是喜欢说我有神经病。不过今天看话到了嘴边也没有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在厨房里,再说都会让我贪婪的吃掉。
“好了,不说了。排骨要熟了。中午我就吃逝去排骨。”说到这里,我听见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于是急忙跑了出去。
原来是刚到我们单位上班的副局长,我问有什么事情?他说没事,就是想和我坐坐。我让他来家里。没过几分钟他就来了,大概是因为他刚才就是在我家门口打的电话。副局长坐下来,看样子好像有话要说,于是我先说话了。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我觉得咱们单位没有多少事情。”他说:“业务好像都让下属做了,局里反倒没事情可做。”
“是的。”我说:“现在咱们单位光领导就十位,我们的业务就那么一点。不要说你没事可做,就连我现在也是没事可做。有时候去单位,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说怎么会这样呢?”副局长是从外单位的一般同志刚提拔起来的。大概对这样的事情还多少有些不适应。
“现实,这就是现实嘛。”我说:“在中国,什么都在涨,官自然也是要涨的。大家都辛苦,总要有安慰,这样算是政治的一种人文观念吧。慢慢就会习惯的。刚开始来咱们单位我也不习惯,可现在要真有事做了,我倒真的不习惯了。”
“我想……”副局长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咽回去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
“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吧,今天我自己做的排骨,我给起了名字叫逝去排骨。尝尝味道看怎么样?”我有意让气氛好一些。
“你自己做的?你会做饭?没想到,大局长还能做饭。这在咱们县可不多见呀!”他大概也感觉出我的意思,所以也就顺着我的话语来了。
“怎么,男人不会做饭?我可是最喜欢吃的人,自己喻自己为美食家。再说了,生命把什么都失去了,不能再把这样的美差也耽误了。”我说。
“你说现在我们就这样,还能感受什么呢?”看来他还是没有解开心中的结。
“感受逝去嘛。”我说:“其实拥有的时候是喜悦,逝去的时候未必就是悲哀。”我点燃一支香烟接着说:“社会给予生命的也许不是生命本身想要的。既然今天我们开始逝去,那就逝去好了。为了明天,我们就从今天的逝去开始吧。”这时妻子把蒸好的逝去排骨端了上来。
“这就是你的逝去排骨?”副局长说:“闻起来还真不错呀!”
“感受到逝去的魅力了吧。”我说:“吃吧,留下骨头让它在世界上去体现物质不灭定律吧。”
一句玩笑,没想到大家都笑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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