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有灵魂而且不灭，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没有人看见过；有人说人死后可以转世投胎，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没有人经历过。如果灵魂真的不灭而且可以转世投胎，上苍真是慈悲为怀呀，没有把挣扎于烟火红尘中的凡人逼上绝路。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奇怪的梦。在梦中，他分不清自己是一个人还是一棵树……

（一）

人人都说神仙好，红尘烟火总牵挂。拥有一次凡尘的生命是一种幸运，一种幸福，要经过多少年的修炼呀。

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的，也记不得前生后世如何。有人说，人是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光明对于人们不过是一瞬间。这句话或许有点儿道理，但也许并不全面，谁知道呢。虽然没有人能占卜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未来，但冥冥之中或许自有主宰。左右我们生而为人的命运的神是谁并不重要，没有谁真正知道，重要的是他们忙个不停，洒向红尘都是命，无数生灵比过江之鲫还多，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指缝间铺天盖地而来。

这不，嘀嘀咕咕神神秘秘忙忙碌碌一会儿，人间就又诞生了两个鲜活的生命。虽说造人不费吹灰之力，红尘多一两个生命少一两个生命无关紧要微不足道，话说回来，哪怕只是最低贱的生命经历红尘濡染一遭，也会生出诸多枝枝节节，演绎出厚厚一本书一样的故事，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两个活蹦乱跳的新鲜小生灵，原先究竟什么身份，从何而来，到人间要做些什么，日后会衍生出什么故事，又有谁能知晓呢。不论以前是否高贵，只要你坠落凡尘就必定万劫不复。

他和她是赤luo着紧紧拥抱着的。他和她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代多少个轮回的修行，终于有机会一同手牵手肩并肩心心相印形影不离，飘飘悠悠地往红尘飞翔而来，内心都有一个美好愿望，去经历风雨泥泞坎坷际遇，去尝尝凡人种种的甘与苦、乐与痛。

他和她是双胞胎，在母腹中紧紧相拥相连。

天上人间秩序不同，道理却有相通之处，人们不是常常会拷问天理何在吗。凡事想是一码事，去做又是另一码事。在天外，他和她共修多年，自有些功力，也很有些资历，三界五行全走遍，仙道神鬼各处谙熟于心，惟独对于红尘人间，那是没有点点儿的概念，内心渴望做个活生生的人，体验一下凡人的感受，真的钻进母腹孕育成长渐成人形，而终于就要睁开惺忪的睡眼，亲身去经历一切酸辛与甜蜜了，两个幼小的生灵还是十分的忐忑不安惊恐慌张，而且也不能继续拥抱着同时挤出宫门，不得不分手呀，不得不有先后了。

他和她拥抱着哭了，没有办法，凡事皆有两面性，你嫌上界安闲自在但是寂寞寡味，想尝红尘甜蜜热闹又屡有苦难波折，有得就有失，天上地下各界概莫能外，一切自有定数，任你法力无边，到头来自己也难逃宿命。这时候她饱含深情地对他说，“弟弟，别怕，姐先出去。”危难时刻，她自告奋勇充当了姐姐，其实她的心里对人间也没有底呀。随着一声清脆而绵长、痛苦而甜蜜的啼哭呐喊，庄严宣告一个女婴降落凡尘。不过一袋烟功夫，接着就是又一声宏亮的啼哭，一个男娃接踵而至。

“一袋烟”是什么？不过是短暂的时间概念，从此改变了两个生灵的命运。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干家务活，干田里的活，早早就品尝了人间甘苦。而他虽然没有过上太子般的生活，也没有享受多少物质上的荣华富贵，但他却从小到大都是浸泡在浓浓的亲情中，尤其是那高过大山深似海洋像蓝天般博大广阔的姐弟情，就是今生今世再生再世无论多少个轮回，也是无法报答的呀。何况当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又何谈感激报恩呢。转世前造物主在他的腰间插上通神牌，双眼蒙上黑布条，喝一杯忘川水，服一颗驱仙丹，令他将上界一切皆遗忘；出生后年少时懵懂无知浑沌未开迷蒙心智，怎知道情义为何物；即至长成融入社会闯荡人生，风雨兼程风餐宿露弹精竭虑惨淡经营，又哪有时间坐下来回望来时路，回味亲情呀。　

他和她生在一个比较贫穷的农家。两个嗷嗷的小生灵凭添生活乐趣，也使得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生活更加局促艰难，就连母亲的奶水也不够喝，又没钱去买奶粉之类。也不知是母亲的重男轻女还是姐姐一出娘胎就晓得好歹，亦或也是他调皮捣蛋肯哭喊，都是他先吃了一肚子。姐姐只有半饱拉饥，再兑点玉米糊糊汤勉强填填脆嫩的肠胃，从小就忍饥挨饿。也许那个时候她还是懵懂的不自主的，渐渐的长大渐渐的感知世事，弟弟就真的成了她的心头肉。

一本外国的书上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无论哪朝哪代哪个国家，只要在凡尘，贫穷就永远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父母常常悄悄地盘算生计，为衣食住行操心，为柴米油盐犯愁。当姐姐听到父母在小声嘀咕，实在无力承担学费，两个孩子只能一个继续上学时，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迈进过校门，告别了那些可爱的桌凳书本纸笔图画，还有天真无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小伙伴们，从此就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从此生命的天空中蓝天暗了白云是灰色的了。她好像也无怨无悔。

无论什么事她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满足弟弟的渴望。

贫穷乡村的春节也有些许的热闹，孩子们可以像大人们一样上街赶集。姐弟俩手牵手来到集市上，农村的集市能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呀，无非就是耍猴子算命的卖点针头线脑胭脂女红小小杂货什么的，大人们在置办着年货，姐弟俩不过是看个热闹。就在一个小杂货店的门前，弟弟停下了脚步，两只小眼珠子迸发出贪婪的光亮。顺着弟弟的目光望去，姐姐在心里暗暗地笑了，她知道，弟弟是盯住那玻璃瓶子中的牙糖了呀。小朋友都喜欢吃，但是她没有吃过，不知道什么滋味，她想或许弟弟是尝过的，所以才挪不动脚步了。她和弟弟都没有钱，她的左手心里只紧紧攥着五分钱的钢蹦，这是她和弟弟俩个人身上所有的钱。这钱维系着她的十分美丽的梦想呀！她是想买一截红头绳的，她是女孩子，她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动人，人家的小女娃都有了彩色丝带了，有个小女孩子由于父亲在外面做事，收入高见识也多，已经给女儿买了橡皮筋和彩色塑料小球了，都把别的女娃羡慕得直咂嘴，个个的涎水就挂在了嘴角。她不和人家比这些，但她也是响往美追求美的呀，这也是她今天上街的最重要也最隐秘的目的，这是她过年的最大奢望，一个小小女孩的心事，一个纯洁无暇的瑰丽梦想，谁能猜透呢？

当她的目光遇到弟弟恳求的目光时，语言就是多余的了。她伸出左手，让那带着她的体温沾着大冬天却渗出来的点点儿汗的小小钢蹦儿，迎着冬天温暖的阳光，灿烂地展现在姐弟俩的眼前，展现在小杂货店小老板的眼前。

小老板接过钢蹦儿，旋开玻璃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块牙糖，用剪刀慢慢地切下一小块，递到弟弟的手中，做完这一切，小老板还忘不掉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舔吮一下，那滋味一定是诱人的。姐姐没有问弟弟那牙糖的味道，尽管她还是十分渴望知道的，但是她没有问。此后她也有过一丝淡淡的怅然，一个小小女孩内心深处的一个小小梦想破灭了。

他做了错事，是姐姐代过被罚；他有什么委屈是姐姐抚慰；他有什么做不了的事也是姐姐帮助。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其实姐姐的疼爱也如母亲一样啊。哪怕不过是仅仅大了一袋烟功夫的姐姐。

一世凡尘的岁月不过恍如一梦。

在游丝一样的鼻息即将飘逝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总是这样，只要他有困难，姐姐就出现在他的身旁。他这时才感到，不过匆匆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从飘飘渺渺囫囵红尘中走了一遭，望望烟火升腾人气氤氲的凡间，就要踏上永远的不归路了，一生一世的姐弟情就要难以继续下去了。他安静地躺在姐姐的怀中，许久才吃力地睁了一下眼，缓缓地柔声地有气无力却是用尽全力发自肺腑地对姐姐说：“这辈子亏了姐姐太多，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弟，不，是做兄妹，我来照顾你呵护你……”她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二）

天地玄黄，日月朗辉，人间正道，沧海桑田，万类霜天，各有所奔，七七轮回，各有所归。迷濛浑沌中自有规矩方圆在，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莫不循序而动，无一能越出冥冥中的定数。

一个生命达到事先设定的大限，就要改变表现形态，进入既定的轮回轨道。凡经历过红尘的生命在赴死往生的过程中，要经历道道关卡，不要抱怨造物主，更不要怨天尤人，盖因坠落红尘的灵魂污染太重，不经历几近苛刻的清洁淘洗似的检查核验，必将玷污三界五行，三界五行要是脏了，还到哪儿找干净的地方呢。离开红尘以后，人的灵魂是一丝不挂的，没什么记忆和约定，真要是记住了，天上人间有形无形冥冥之中不全乱了套吗，还有什么天地纲常。

一个灵魂即将变换生存载体，获得新的表现形态之前，暂时被收归天国进入下一轮回，有一个等待过程，这个过程或长或短，决定长短的因素十分复杂。灵魂即将归天，小鬼具有人所不及的千里眼顺风耳，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溜到门上，趁着亲朋故旧为那飘摇不定的生命张罗忙碌之际，早把底细摸个一清二楚，旋即回身一溜烟往阎王处狂奔而去。小鬼并不能决定灵魂去留，生死大权阎王独揽。有的小鬼也叫所谓的无常，设置的机构岗位不同，又常常改来改去的，封的名号职务也就各异，但是本职工作没有任何区别，干的事一模一样老一套，无非就是个催命鬼，要人命。

一个灵魂对人间烟火丧失了感知和兴趣，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失去了信心，对所依附的肉身的病痛失去了耐心，最高兴的当然是催命鬼呀，乐在心头喜在眉梢，阎王兜里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只要阎王的头一点，凶神恶煞般折返回来，先来个下马威，当头一棒，让你晕头转向不辩西东，旋即黑布条蒙上双眼，五花大绑牵着就走，忘川河边容不得犹豫，就往奈何桥上推，这就是阴阳之界了，你可以最后回望一眼红尘，最后回望一眼尚在凡间的亲人，最后回想一次自己一生一世最刻骨铭心的情感人事，但是映入眼帘的也只是朦朦胧胧，你的意识感知思维思想语言情感都已经接近空白。如果此刻还记得点什么牵挂点什么的话，只要过了奈何桥，喝下一碗孟婆汤，任你怎么聪明的脑袋怎么深刻的记忆，再不能余下一星半点的毫末呀。你不喝孟婆汤也可以，但是你就不能进入阴间等待转世投胎，更不能重回人间再沐红尘烟火，不生不死不来不去心无所系魂无所依念无所望身无所寄，神鬼仙道谁也无法承受。罢罢罢，大凡被推上奈何桥的灵魂，求生已经不可能，也就只好选择前行，求死去吧，将来还有另一形式的还魂希望。万般无奈迟迟疑疑一步三回头，端着一碗孟婆汤的手颤颤悠悠飘飘洒洒喝一半洒一半。也有豪爽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抬起头一饮而尽，大步流星直奔阎王殿。也许这一类看似潇洒的灵魂内心更为孤独，他们的肉身在红尘历尽千辛万苦，灵魂也是伤痕累累，身后再无任何的念想，只求早早了结，或许他们尘世的欲望太强烈太贪婪，没有能够得到满足，所以就怨恨红尘，也有的或许就是自己偷偷跑过奈何桥的。

他和她不记得前尘往事，今生却意外相逢了。

虽然相遇在尘旅中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尘土飞扬烟雾迷濛的红尘人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总有不期而遇的相逢，总有默默之中意外的碰撞。人生本来就是一幕幕聚散离合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剧，有时是灵魂的化装舞会，有时是欲望的狂欢派对，既有善良人们勤勉祈祷，也有牛鬼蛇神手舞足蹈。谁也搞不清说不准下一幕上演的是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剧情和结局。

他和她一见如故，有时候甚至大白天恍兮惚兮地坠入黄粱，常常遥想隐隐中是否有过什么瓜葛。凡尘中的人有的时候就会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想入非非，没事找事地在自己的心中生出桩桩件件烦恼来。

一切都不重要，岁月默默如歌。仿佛两条平行线延伸到天尽头。一条宽阔的南北大道修到北极地,没有人行斑马线。男左女右。

据说凡尘中的人，在即将离去的最为庄严的那一刻，总能亲切地与自己一生中最深刻美好的感情相会相拥。灵魂和躯体又一次要分离了，他的意识还清醒着，还对红尘作最后的思索，做最后的梦。最后在他脑海闪过的当然是她的影子。有些遥远，有些模糊，有些飘渺，还是刻骨铭心的。不论什么样的灵魂，只要坠落红尘就断不了七情六欲。这情那情都模糊了，此刻占据他意识中的惟有友情。他忽然觉得，好像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内心真是万分不情愿。

他的生命就像晚风中摇曳着的微弱烛光，随时都可能熄灭。他又一次昏过去，一会儿还是醒来了，但目光呆滞意识模糊神志恍惚，灯油熬干了。

脚踏阴阳两界，他在模模糊糊半梦半醒中默默地最后一次祈求上苍，来世还让他和她成为好朋友吧，他要追随她到天涯海角。

他在美好的期盼中踏上了天国之路。

（三）

一个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

一个灵魂不能连续两次投胎做人。

一种缘分不能两次让人同样获得。

奇迹出现了。

不知是造物主打盹，还是他做了什么手脚，他幸运地又要坠落红尘，经历第三次的人生了。是他少喝了孟婆汤，隐隐约约记得点什么，还是纯粹潜意识中的盼望和想象呢，在他心中她是有形有声的，而眼前却又无影无踪。

人生是不公平的，天上就公平吗，红尘太多磨难，三界之外就美满吗，完美只是理想，天上人间不知有没有哟。正因为稀少珍贵，才有人痴痴追求，才演绎出多少红尘中的感人故事。

他又一次拥有凡尘生命，却是在一个员外家帮工，也就是佣人打更守夜看门护院做杂活之类，寻个能遮风挡雨的一角，放一张容一人躺下的小床，一日三餐混个一人饱全家不饿的肚儿圆。没其他什么的奢望，其实只要有了这些也就是一个正常的凡人，他并不记得自己几生几世有过什么欲望，一切皆淡薄了，迷惘了，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什么了。

员外已是人到中年，喜得千金，其欢乐自不用说，他从此就多了一份活儿，照顾伺候小公主。

时光流水光阴荏苒，仿佛不经意间，她已是二八年华豆蔻佳人，就像蓓蕾初绽馨香袭人，而他却是两鬓染霜身影蹒跚，望着水灵灵的千金公主，他的潜意识中忽然流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微微忧伤，旋即他就在内心里深深自责，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灵魂也在颤栗。

她出嫁的那天夜里，他早早地沉沉地睡下了。

（四）

有一个声音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是谁？”他问。

“你不要管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但来了又怎么样呢，你想知道什么呢，你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声音就这样一口气地数落着，根本不把他放在话下，“让我来告诉你吧——

“你和她本来是天上逍遥自在不食人间烟火一族，可是你呀，不是我说你们，放着天上的福不享偏要去受地上的罪，阳关大道你们不走，偏要去凡间挤独木桥。怨不得我。实际上也算对你们法外施恩了，一种缘分遭遇了三次，这在三界五行中绝无仅有。你和她有过亲情有过友情也有了主仆之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现在你又动心了，还想拥有别的什么情，所以来求我了。嘿嘿”那个声音不怀好意，狡黠的笑笑。

他刚要申辩，那个声音不容置疑，“不要掩盖了，在这儿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任何伪装，就是赤luo裸的灵魂。也许潜意识在盼望着，又不敢承认事实。我顾不了你的情面。

“每一个灵魂要经过七次转换才能做一次凡尘的人。你已经做了三回红尘中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你可以爱，你也可以想，就放在心里，为她祝福吧。来求我，你没开口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和她在红尘的缘分到此为止，无论什么缘都没有了。虽然有些残酷但这是真实，彻底死了这条心吧。恕我直言，无论是神鬼还是仙怪，灵魂本来也是区别不大的，只是一旦投生做了凡人，欲望膨胀就贪婪了。你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吃了五谷想六谷，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怎么样呢，不就是个肌肤之亲吗，嘿嘿，那有什么意思哟，不要说红尘中的成熟男女，就是麻雀大象小鸡水牛小狗蚂蟥小猫知了连蠓虫都会的事儿，还值得去想，呵呵呵。不过还要告诉你，你和她错失了缘分，实在怨不得别人，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凡间有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话不假，三界通例。你和她本来共修千年以上，什么缘分都具备了，情深义长情同手足胜过凡间的所谓爱情呀夫妻呀，只不过上界不同于凡尘，没有男女之分没有婚姻一事没有爱情一说，其实三界五行中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呀，不过就是红尘中的凡人才喜欢做这类荒唐的梦，才会异想天开说什么爱情。　

“不管怎么说吧，原也是想成全你们，让你们二人携手带着天上的恩爱飘落红尘，去尝尝人间烟火做一回患难夫妻试试，怪只怪你自己过于贪心过于痴情过于沉湎儿女情长呀，在飘飘悠悠飞翔之际你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本来应该投入不同的母腹，注定做一生一世恩爱夫妻，但在踏上进入母腹的曲折小径时，你仍然没有松开她的手，甚至还紧紧拥抱在一起，有什么办法呢，就做姐弟吧。

“缘分这东西很奇妙，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但是无处不在，而且种类繁多，无法想象无法捉摸。缘与缘既不相同，也是可以转化的。无论如何，同一种缘分不可能第二次眷顾同一对象，错过了就不可能回头不可能再遇。你是幸运的，一生一世的亲情之后，在第二次的轮回中经过七次的转胎，居然又让你碰上了她，而且还成为了好朋友，这一世你倒没有非份之想，稍稍出乎我的意料。

“第三个轮回，又一个七次转换，你又看到了她，真是奇迹，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转胎簿，也许是谁背着我使了什么坏，世道神心天上地下都有些叵测呀，我也无能为力。

“有一个忠告你不能忘记，做人要知足，你做了三回人还能不知足吗。做鬼要知丑，不然就不止做一世的鬼；做神要知凶，不凶还能成为神吗；做仙要知趣，无趣就不可能有仙风道骨。各界都是有讲究的，也是有规可循的，并不是异想天开，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你或许有你的道理。以为与一般的凡人不同，经历亲情然后友情，接下来的爱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完美无暇。你的想法天真而浪漫，也不失凡人情趣，可要与同一个人有这几种缘，容易吗，干我这一行的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就算我理解又有什么用呢，理解不一定就能实现；就算我同情，又有什么用呢，同情不能替代天规法则；哪怕我是持赞赏态度也帮不上忙。

“不过呢，你可以有一次选择。你可以提出一个愿望，只能一个，我尽量满足你。”

直到这时，那个声音才停下来，让他说话，不要他说别的，只许提一个愿望。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以。”紧接着，“但是，在这一个轮回中，你如果要和她长相厮守，可以做到，但你和她已经不是同类了，不能作任何的交流。她还有一世的红尘缘分，而你从此再不能做一个凡尘中的人，连动物都不能做，只能做植物或者物品。植物可以有不同于动物的生命，但是毕竟有生命，物品没有生命。这样的你和她不可能沟通交流。你选择吧。还有个关键的不同。做物品呢，可以陪在她的身旁甚至怀中或者身躯上任何地方，但是随着她的这一世终了，你就再也不可能拥有任何形式的生命了，包括植物的生命。你的灵魂也在三界五行中彻底销声匿迹，至多化成一滴水一丝风一缕气。如果做什么植物呢，她是能够看到你的，是否多看你几眼，是否喜欢你欣赏你，是否有点点不一样的感情我不管，总之不可能太近的，如果是大树偶尔也许她能倚靠一下歇歇脚或者遮遮荫；如果你是小草也许她偶尔能从你的肩膀上踩过；如果你有幸成为什么花木的话，那她肯定会常来看看你闻闻花香的。做有生命的植物好处在于，在七次转生中你都可以作为植物生长在她目及之处。

“当然，你也有权作出另外的选择，就是从此和她成为陌路，将来你就有机会再去投胎做人，要等，等多久我不知道。到头来也许还是重蹈覆辙。你自己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吧。不要急于回答，这可是你真正意义上永远的命运，不是一生一世两生两世十生十世，而是永远，永久，永恒，知道吗？想想吧。”

他没有想就作了回答，“我做了三次凡尘中的人，尝的也够多的了。或许我本来就是一棵树。还原成树吧。一棵有灵性的树，一棵能够感知红尘情愫的树，一棵默默无声却时刻关注着她的树。”

“这个要求不过分，而且挺有诗意的，不愧是去过红尘三回，直到这时也不失浪漫情怀。就依了你吧。做棵什么树呢？”

“大树名贵的树惹人眼球的树我做不了，就做一棵苦楝树，乡间到处都有，普通低贱不招摇。希望楝花的清香给她送上欢愉，而楝枣又能为她的儿孙提供棋子或者作为中药去为红尘中人做点点儿的贡献。当她需要的时候，树干可以做成家具，存放她心爱的东西，防霉防蛀，再不济至少可以作为柴禾送进炉膛。”

“我要郑重告诉你，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你的一腔美好浪漫的情怀是否有人识我可不管，就连她也不见得还会记得，无论如何不过是一棵树的想法，不过是一棵树的梦呓。不要说我不近情理。我只不过告诉了你真相，其实你完全可以有别的选择！”

“别啰嗦，就这样了，都是我自己，与你何干。我情愿！你在这孤僻清冷的地方又不去红尘，根本不会懂得人间，更不知道一棵树的心思，你无法想象一棵树的飞翔。”　

……　

他在梦中无疾而终。

她无意中发现院门旁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顿觉眼前一亮，倍感亲切，仿佛多年未遇的老朋友重逢了。她回忆不起来以前是否看见过，每次远远望见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感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