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我若不是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我若不是一下地就成了药罐子,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一、黑色岁月
我一直认为我的过去是黑色的,不能见光,更不能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晾在太阳底下,更不敢说与人听。回首过去,都是伤痛,只想一死了之。记得我一发病的时候,我就特恨我自己,很想一死了之;也恨我的父母,恨他们给我种下了这样难治的病;更恨苍天对我的不公。
我生在四月天,青黄不接的时候,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给家里带来的喜气是不能言表的。可我一直当这是我人生的最大悲哀,不为别的,就因为妈妈还没做好准备,因为妈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这是我每次抱怨妈妈时,妈妈亲口告诉我的),有人会说老人一定是知道的,是呀,奶奶是知道的,可奶奶要挣工分,下面还有三个叔叔一个姑姑等着吃饭呢。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婶婶伯伯常对我说:那会,我一得空,就很想抱抱“毛头”(指刚出生的我),进去一看,我的妈呀,那么热的天,你妈还把你紧紧地捂在被子里头,我赶快抱出你来,哇,不是吓你,全身都是水,都被汗水浸透了,身上没一处是干的...... 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就因呼气吸气都不顺畅,被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支气管炎哮喘,难根治的病。
说起我的童年、少年,从我记事起,我一直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更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或是天热、或是天冷、或是冷热交替、或是伤风感冒、或是喉咙发炎等都会引起发病,我是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看完病没能去学校上课,第二天还得受老师的白眼冷眼,“你还来学校干什么呀?不用上学,就呆在家好了”。我的小学生手册里,每个老师下的评语永远都是一句话: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整个小学,我就是这样拖拖拉拉混过来的,我一直是每位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同学们一个个也不喜欢我,不跟我玩,看到我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我不但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还得在精神上受折磨,我很难过、很自卑、很痛苦。我真恨:恨这个世界、恨世界上每一个健康的人。甚至开始轻生,我常傻傻地想:为什么我不是得的癌症?这样,至少我的痛苦总有一天会结束。
如果说那时我的生命还有一缕阳光、心灵还有一丝温暖、对未来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都是源自我的父母对我的爱。我的父亲是大队的会计,妈妈是一普通的村妇,在那个并不富裕、连温饱都满足不了的年代,他们从没想过遗弃我;也从没不管我,任便我自生自灭;也从没嫌过烦,每次生病不是父亲就是母亲背着我去打针,再背着我回来,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曾有人说,“在午夜整一点,每晚都喝浓浓的草鱼汤就会好”,妈妈就每晚十一点开始给我熬汤,我吃了足足半年。后来又有人说,“每天早上,用米汤加冰糖冲一个鸡蛋,喝了会好”,妈妈就称来冰糖,每天早上煮饭的时候,为我冲上一碗,我喝了整两年。一次爸爸出外算帐,听人说,“在癞蛤蟆的肚子里放一个生鸡蛋,然后放在火里烧熟后,剥开来吃里面的鸡蛋会好”,我爸就命令我弟每天在傍晚的时候必打一个癞蛤蟆,我也吃了五个月,后来我奶奶知道了,说是有毒,说某某以前吃这个被毒死了,我妈才没让我吃下去。有病乱投医,可见父母心。我不该怨他们,也不能怨他们,他们对我尽了全力,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很多很多的债。可一发病的时候,我就忘了,我仍然怨他们,不管我的病是后天生的还是先天遗传的,我只想死。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在这个世人走一遭,不甘心我的父母如此的对我,老了却没有人尽孝。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支撑着我:我要活着,为父母而活着。于是,我苟言残喘的活了下来。
二、活着———真好
初中刚毕业,我们一家四口就举家迁到了县城。与其说是迁往,还不如说是逃离那个是非之地,他们都说我爸贪污了国家不少钱。我还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就自动退职了。那时我太小,还不懂事,只知道头些年,隔三差五的总有很多不同的人拿着帐本来找父亲对帐,最后总是无功而返。有次和妈闲聊,就聊到这个上面去了,妈说爸贪污了很多钱,都是为了给我治病。当时我很惊诧,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评判我的父亲,我更不知道我该为父亲逃离法律的制裁而高兴还是因有这样的父亲感到羞愧。我更吃惊于父亲的聪明,他不仅有一手让人羡慕的拨得好的算盘(指珠算),还有这瞒天过海的专业本事。
进到高中,我的病比之前好了很多,我从不喜欢上体育,也不喜欢晨跑,每次晨跑的时候,我就开个头,然后顺势躲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高一第二学期的时候,有一个礼拜六的早上,我刚起床就感觉不太舒服,全身没劲,就拿张椅子过来反坐着,两手扒在椅背上,头靠在胳膊上休息。妈妈正在洗衣服,叫我吃早餐的时候问过我一次,我说没事,可能是感冒了。起初妈妈也没在意,爸爸出去做工了。等妈妈忙完家务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妈用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很烫,要送我去医院。我还不肯,妈妈生气了,叫来一辆车,硬是将我送到了医院,这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就是睁不开,眼前模模糊糊的,头脑也不是很清醒。只听到妈妈焦急的声音在医院大叫,刚被送到急诊室,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妈妈红肿的眼上还挂着泪痕。父亲坐在我的床头,满是伤心之色。我不知他们怎么了?叫了一声“妈妈,我想喝水”。爸妈听到声音,赶紧给我倒水,嘴里不停的咕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喝了水,我问妈怎么了?妈又流泪了,用手擦了擦眼睛,说:“你把爸妈吓死了,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的嘴和脸都乌黑了,身上也变凉了。我赶紧找医生,医生开了药,可妈没带那么多钱,又拿不到药,在医院妈又没有熟人,找不到人担保,求了很多医生,我说我现在就回去拿钱,让他们先给你用上药,他们就是不肯呀。后来一个年青的护士看你可怜,为你担保,才给你用上药,妈妈才放心地回去取钱。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妈妈还以为...... 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 ”还没说完,妈妈又哭起来了。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感谢那个不认识的年青护士,要不是她做担保,早些给你用上药,说不定你就没了。”妈妈像是对我叮嘱,又像是说给在家听。此时的病床上的我,像是打翻的五味瓶,不是滋味,她让我切身的感到:世上还有真爱。
打完点滴,妈妈拿张椅子,让我坐在阳光照耀的窗前,阳光照耀身上,暖暖的,再看看蔚蓝的天,看看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闻着微风轻轻送过来的花香,原来世界是如此的美好。想着一位陌生人———年青护士对我的爱护,心里羞愧难当,为曾经自己抱怨世人、痛恨全世界健康之人的龌龊心理而不耻,她不仅仅救了我的命,她也救了我的灵魂,让我从此脱胎换骨。她更让我明白:能活在这美好的世界———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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