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
雪,不知什么时候,从天骤然而降,铺天盖地,一下就是三天三夜,万里山川,早已被染成一片白。
“嗖”的一声, 破空声过处,一只还在茫茫雪地上疾驰的野兔应声而倒,倒地后,由于向前奔跑的力道未减,又在地上滑了许多才止住。利箭穿喉处,那只野兔喉中的鲜血还未及流出,已被冻结。
忽闻哈哈一笑,寻声望去,一个精装的青衣汉子快步上前,一把抓起地上的猎物,就要往山下走去。此时正值隆冬时分,气候严寒异常,那汉字身上着衣却极为单薄,再细看,他额前发梢下竟冒出粗大的汗珠,显是奔跑已久,汗珠顺着那坚毅的脸颊一滴滴落下,他却毫不在意,顺手把野兔往肩上一抗,便转身下了山去。
眼见天色暗了下去,那雪片鹅毛般,兀自纷纷扬扬下着,像要把这世界吞掉一般,万物寂寥,唯有雪片扑地时细的针尖一样的沙沙声。
暮雪千山,早已被白雪覆盖的深山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徐徐独行,走近看,正是刚才打猎那青衣汉字,山路崎岖,再加上大雪遮道,若不小心一脚踩空或是滑倒,掉进山沟是小事,如果掉下悬崖峭壁,可不是儿戏,因此即使熟悉山路之人,在此行走也必会万分小心,可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遇到高低险径时,或攀腾,或跳跃,起落之间,身手矫捷异常,再看他足下雪中脚印,竟比寻常人浅了许多。
转过几个山头后,在一个险峻的山崖下,蓦地出现一座茅屋,屋顶积雪讶然,长长的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正透过纸糊的窗户,向外散发开来,那汉子就此停下,把背上的野兔上地上一扔,便对着屋门叫道:“玉儿,爹回来了。”
叫声甫毕,紧闭的门扉忽吱呀一声开了少许,门缝中露出一张稚嫩的脸,一双灵动的眼嵌在那张脸上,扑闪扑闪的,瞧模样,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一见到那青衣汉字,他就喜道:“爹出去一整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青衣汉子无奈地摇头道:“大雪连下几日,山中动物畏冷,都躲在洞穴中不肯出来,我跑了方圆十里的山路,才抓到一只野兔,再这样下去,便要去几十里外的山下另寻食物去了。”他又叹口气道:也罢,饿过一天,我们先进屋且炖了这只兔子。”少年应声道“恩。”
饭毕,那青衣汉子道:“玉儿,前些日子爹教你的那套翔剑法现在可使熟了么?”少年点点头。
屋前,是漫天雪花,少年忽而俯身探地,忽而剑指苍穹,手中长剑被他舞成一团白气,他身姿虽小,只因剑法潇洒,所以舞动起来也是飘逸绝伦。青衣汉子站在旁边望着少年,时而点头,又时而摇头,蓦地,他挥手止住那少年,转而望着远处绵绵山脉沉吟道:“世间剑法之繁多,犹如眼前这万千雪花,招式套路虽大相径庭,但其本质都殊途同归,想一人囊尽天下武学绝非可能,但只要精于其中一道,再苦心经营,日后定可无敌于天下。”说罢,他叹了口气,望着那少年缓缓道:“知道这些年来,爹爹为何从不带你下山?”少年摇摇头,他接着道:“适才练剑时,爹看你心神不一,岂不知红尘之事,亦如眼前这漫天雪片,纷繁杂芜,置身其中,一不小心便会迷乱眼睛,再难自拔,处世也同读书练武,须得专心一致,万不能让身边物事乱了心由。”少年低头默然道:“爹,我懂了,以后我好好读书练剑便是。”那青衣汉子摇摇头道“也罢,此事日后再提。”
2. 偶遇
次日清晨,大雪已息,山中鸟雀次第出来,栖在覆雪的屋檐上,叽叽喳喳鸣叫不已,少年正在门前扫雪,小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听到这些鸟声,童心顿发,便也跟着叫了起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踏雪之声,少年倾耳细听,那声音却不似一般鸟兽在雪地奔跑时那般急促,他正要转身进屋时,却不知何时,那青衣汉子已立在门口,目光远眺,若有所思。
绵绵群山上,白雪皑皑,天上地下,万分寂寥。忽地,一个灰影忽从东南方飘来,身影迅捷之极,片刻间,便已奔至屋前。但见他面目俊朗,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衣襟飘然翩飞,俨然方外之人。他人未至,声先到:“凌兄,你可让我找的好苦,多年不见,可别来无恙? ” 那青衣汉子呆了半晌后,亦大笑:“在此偏僻山野,不期还能重逢故人,多年未见,不料诸葛兄却保养有道,风采依旧如昔。”笑声中,掩不住那股重见故人的欣喜之情,却又带了些许无奈。
“也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那人叹道:“日日江湖飘零,又怎比得凌兄在山中独乐?”
谈话间,少年一直望着那人说话,眼神中充满好奇,青衣汉子见此,便笑道:“瞧这孩子,乍见稀客,竟是这般好奇。”那人大笑道:“这孩儿倒是生得可爱,多年未见,却不知何时凌兄有了家世?”青衣汉子苦笑道:“诸葛兄你误会了。”说罢望了眼少年道:“玉儿,给这位叔叔说你的名字。”少年眼睛一闪,对那人道:“叔叔,我叫庞玉。”那人奇道:凌兄,你可把我弄糊涂了。青衣汉子摇摇头笑道:“往事一言难尽,许多话,且进屋去说。”那人点点头,两人遂相携进屋。
原来,那青衣汉子名叫凌青云,少年得遇高人指点,因此早时便成名江湖,但因有一副侠义心肠,又潇洒倜傥,虽没结下多少仇家,惹了下不少风流孽债,后武学修为渐高,一次为救治朋友病伤时,因匆忙赶路,不期与一道人发生误会,碰巧那道人也要紧事,两人一时言语不和,便互相打斗起来,刚一交手,便暗自佩服对方身手了得,事罢,问清原由后,方知是场误会,两人哈哈一笑,自此转为莫逆。却说那道人从小慕名三国时诸葛孔明的雄才,便自名诸葛云龙,却也学习诸葛孔明,饱读诗书,论及阴阳五行奇门八卦,更是无所不通,他本也想以身报国,可惜当朝皇帝昏庸无能,未能广召贤才,再加上朝廷官员成群结党,卖官鬻爵,他虽有满腹诗书,究竟无钱无势,他自负文武双全,可考了几次功名,却未中一次,于是他一气之下便挥袖而去,自此对士途灰了心。后无所事事便于山中自结茅庐,潜心修道,某日于山下竹亭中研习老子道德经时,环眼群山,眼见白日西斜,微风吹来,竹影扫地,亭中微尘却飘然未动,于是脑中灵光突闪,悟出一套心法,自此细加琢磨,演习成书,日日苦学,几年后,终于能融会贯通,将它演习成一路功夫,从此出山劫富济贫,飘摇四海,身处江湖而行庙堂之事,那日在街上行走时,无意听闻某地恶霸勾结官府又欺压良善,当地百姓却无处诉苦,他顿时义愤填膺,不料在除恶途中碰上凌青云,两人不打不相识,恰才从雪地飞奔来人正是诸葛龙。
后凌青云厌倦红尘,便决心携琴归隐昆仑,逍遥方外。那日,他途径某山野岔道口时,忽见一弃儿呱呱啜泣,颜色饱满,似被父母丢弃未久,他于心不忍,便收留下来,起名庞玉,自小便教他读书习武,那孩子生得聪明机灵,教什么东西,一学便会,因此深得凌青云喜爱。
转眼间,十五年时光匆匆而过,山中岁月依旧,人间亦是红尘滚滚,宦海滔滔。凌青云日日在山中煮药烹茶,采花酿酒,倒也过得逍遥自在,诸葛云龙依旧悬壶济世,四海为家,也乐得潇洒自如。几月前,诸葛云龙不期游至昆仑,因感叹其磅礴气势,便流连不知归程,一日,忽忆起昔日知交曾隐居在此,于是便无事找寻起来,寻了几日后,远远望见西山绝壁下独立一所茅屋,一少年正在门前扫雪,他心中一动,就飞奔而来,果不其然,屋中主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其实绵绵昆仑,何止千里,诸葛龙能找到凌青云的住处,实属巧然。
两人相见甚欢,卧膝相谈,闻诸葛云龙言及这些年江湖上的一些奇闻异事,凌青云不禁唏嘘,听凌青云谈论白云青山下的神仙日子,诸葛龙忆起往日的山中岁月,亦是一阵感慨。两人谈论许久,不觉间,夜已入深。凌青云微觉舌燥,忽记起屋中还藏有一坛三年前自制百花佳酿,珍藏已久,今遇故人,正好把酒言欢,念此,便要拿取。转身时,凌青云忽见庞玉立在身后,一动不动。
凌青云不知,庞玉自小未见生人,只是在山中日日读书习武,恰才听诸葛云龙说之事,闻所未闻,初听之下直觉倍感新鲜,是以从一开始便倾听他们谈话,一直到深夜。
忽听诸葛龙道:“凌兄,适才谈话时,我观察这孩子良久,见他眉宇之间灵气闪动,但不知凌兄之意,是否也让这孩子在山中终此一生?”听闻此语,凌青云凝眉道:这孩子天资确实非同一般,日日伴我山中,确实委屈了他,但若让他孤身独入尘俗,怕只怕他未历世事不知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坠了魔道,便再难挽回。”说罢,轻轻叹了口气。诸葛云龙沉吟道:“凌兄若放得下心,这孩子便教与我,日后随我一起飘游,也好长些见识, 未知凌兄意下如何?”凌青云在屋中沉吟良久,方道:“诸葛兄之意,求之不得,让他下山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好事,只是这孩子有时顽虐,恐怕要增添不少烦乱。”诸葛龙笑道:凌兄不知,我孤身一人,有时难免空寂,日后有这孩子陪伴,倒也能免却不少烦恼。”说罢遂望向庞玉温道:“玉儿,山下美景甚多,愿不愿意出去游玩一番呢?”庞玉先是望了望诸葛云龙,然后忽然转头望向凌青云,轻轻摇了摇头。
“玉儿,男儿志在四方,让你终日在此,也是荒废了青春”凌青云望着庞玉道:“爹一直想让你下山,这次就随你诸葛叔叔去吧!”
其时庞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舍,少年心情,喜的是不久就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玩耍,但因自小便与他爹爹住在一起,一想到从此要离那个在一起久住的爹爹而去,庞玉心中自是留恋。凌青云也已看出,他心中虽也万分不舍,但仍蹲下身对庞玉温和道:“玉儿,爹自小教你读书习武,为得就是要让你懂得世俗礼仪和伦理常情,他日下山后,也不至于被人欺侮。”说罢,庞玉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像每一个初次离家的孩子,既欣喜于将去他乡的陌生,又不舍于昔日身边的笑语。此时庞玉虽未离去,但他小小的心中实是波涛汹涌,情难自禁。
旧情叙毕,几日后,诸葛龙便要离去,临走时,凌青云抱拳道:“你我偶然相逢,此时诸葛兄却又匆匆离去,他日云霄万里,再见亦不知何年。”诸葛龙道:“凌兄这许多年难道还没看透,人生如寄,去留离别,只如风中芦苇,且自让它随风摇摆。”说罢,哈哈一笑,就要携庞玉而去。
未走几步,庞玉忽然转过身来,跪倒在地,一字一顿道:“爹,我日后定会回来看望你的。”再抬起头来时,那眼眶中的泪水已满满溢了出来。凌青云见此,也不伤感不已,从那个丢弃山野的婴儿,一直到这个跪在地下十四岁的少年,十几年来他们一起生活的情景历历在目,眼见此时就要离别而去,虽说日后还能再见,凌青云亦不禁潸然泪下。凌青云扶起庞玉道:“爹等着你回来,下山后,记得好好做人。”庞玉伸手抹了抹落在脸颊上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遂起身与诸葛龙一并下山。
4.深山
苍山如翠。从下望上去,半山腰中已是云气弥漫,隐隐的云气下,突然空出一块平地,一棵古松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此时日正中天,阳光透过蔽日遮天的松叶,洒下点点光斑,一位少年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低头望着地下斑驳的光影,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来,山间云气被吹得七零八落,片刻间,又凝聚在一起。摇摆的枝叶中,扑棱棱飞出一只被惊动的鸟儿,之后,再没动静。
少年正是庞玉。此时距他下山之日已有许多年,这几年中,他跟着诸葛云龙到处飘摇。虽然吃苦受累,却乐得自由自在。
某日,两人行走至一条湖边时,诸葛龙望着水中倒影,无意间,发现鬓边已生出隐隐白丝,回首往事,诸葛龙沉思良久。一日清晨,庞玉从宿处睁开眼睛时,发现身边有一封书信,读完后,才知诸葛龙已遁去红尘,他心生感伤之下,却茫然无措。
这天傍晚,他无意间走到一座山脚下,放眼望去,夕阳晚照下,但见山下炊烟袅袅,良田美食并村居屋舍整齐俨然,庞玉心中被这情景温暖,不由向村中走去。
进村后,庞玉只见路过之人,每人都苦恼着脸,似有重重心事,与此时气氛极不协调,心中好生奇怪,正自疑惑时, 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榆树下,他见一位老者正倚树而卧,意态闲和,却不似他所见的人那般愁苦着脸。
庞玉走过去躬身拜道:“老伯,为何我所见村中之人都如此神情愁苦,莫非是被豪绅恶霸所欺压?”听闻此语,那老者微微起身,用手轻捋长白的胡须,望着庞玉叹道:你许是外来之客,此座村落,乃先人未避战乱隐居在此,几世后繁愆聚居而成,本过着自出而坐日落而息远离尘嚣的安乐日子。”说着,老者叹了口气,举手遥指对面群山道:“孰料几年前,不知是何缘故,山中突然生出许多凶猛异常的野兽,常常下山为害村邻,许多人不堪忍受,又苦无办法,便只好携家小远徙,不多时,村中就这样渐渐人烟奚落,荒凉下来。”“老伯,那您为何不离开这里呢?”“一把老骨头,也走不到哪里去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留恋:“狐死首丘,村中许多人不愿离去,只是像我一样对这片地方心存不舍而已。”说罢,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猛然间,庞玉想起自己离开昆仑山已经很长时间了,山中一切可安好? 想到这里,庞玉心中不自禁一阵感伤。眼见天色向晚,他就在那些废弃的房屋中找了一间干净的住了下来。
日出东方,晨曦的阳光从窗格透过照进屋子,窗前的几声鸟鸣吵醒了庞玉。这是庞玉才看得清,屋中虽久无人住,但是地板桌面却纤尘不染,陶瓷的瓦罐,竹编的匡篓,还在墙角摆放得整整齐齐,想来主人还有重回之意。庞玉小心起身关上门,就走到昨日路过的座木桥下,洗漱了一番,精神顿觉爽快。
立耳细听,庞玉只觉周围一片空寂,偶有一两声鸡鸣入耳,之后再不闻任何声响,那只是村中人烟零落稀少的缘故,想起昨日树下老伯那番话,庞玉心中不自禁闪过一丝愤怒,猛兽为害乡邻,莫非就无有力之人出来制止,任由它为非作歹么?念及此,庞玉转身望了望身后,却见不远处,一座苍山冲天而起,高不见顶,虽不似莽莽昆仑绵延千里,却雄伟异常。
庞玉略作打算,又向村民借了点食物,便只身前往山中。拾级而上,身边草木青翠欲滴。山道崎岖,那一条条蜿蜒的小径已长满杂草,庞玉低头细想,定是村中樵夫惧怕猛兽,许久未上山打柴的缘故。翘首而望,只见对面的悬崖上倒挂着一那棵老树,蜿蜒的枝蔓顺着光秃秃的崖壁一直没入云霄,也不知长了几千年之久。庞玉深深吸了口气,再向下看时,不住何时,来时之路已经弯弯曲曲,那做村子也蚂蚁一般渺小。抬头仰望,山头依旧云遮雾埋,杳不见顶。
庞玉觉得有些疲累,正准备歇息时,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鸣金般响起,叫得庞玉心中一阵发麻,抬头看时,只见一只三头怪鸟从云端直冲下来,伴随着一阵疾风,片刻间已到他头顶,庞玉来不及细看,斜手格挡,把那下冲之力道稳稳借了过去,眼看要摔下地时,那怪鸟陡然间扭转身子冲上了云层,不多时,又飞扑而下,庞玉一闪而过,抓住它两只翅膀,不料那怪鸟力道奇大异常,一使劲就挣脱开来,吃了一番痛苦后,那怪鸟心存胆怯,低低叫了一声,便远远飞了去。
庞玉吁了口气,环望四周,只见云气莽莽,或有一两声怪叫从远处响起,却在周山来回飘荡,久久不能散去。再望脚下时,山下的景物已全然被云雾隐没。庞玉毅然向上走去。路过一险隘岔口时,突然,一只带翼龙鳞巨兽从旁闪出,只见它目放凶光,两爪前伏,一见到庞玉便迅如闪电般立刻扑上前来。庞玉轻轻一闪,避了开去。那巨兽一扑不着,两眼火烧般愤怒,朝天怒吼了一声,直震得庞玉直觉两耳发麻,差点站立不住。
庞玉心下骇异,却并不胆怯,只见那龙鳞巨兽刚一着地,一刻不停,立刻又转身反扑过去,庞玉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碰,又苦于手中无锐利兵刃,只能来回闪避,那巨兽连扑之下,每每落空,不禁兽性大发,怒吼着接二连三向庞玉进攻去,时间一久,庞玉见那巨兽兀自誓不罢休,不禁心中着恼。待它又一次扑过来时,趁它凌空而起那一刹那,庞玉把身子一一低,瞅准机会,举起它的下半身,借力顺势抛了出去。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崖,一抛之下,那巨兽把持不住,直直向山崖跌落下去,许久,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声从崖底传来,想来那怪兽此时已经粉身碎骨。庞玉松了口气,想到适才遇到的两只怪物,他不知是否还有更厉害的在其后,适才缠斗一阵,庞玉虽觉浑身疲累,心中却不由提高了警惕。
山风袭面,庞玉微微打了个寒战,猛然间才惊觉,自己已经深处云雾中,众鸟飞尽,云封雾锁中,他看得清前方断崖绝壁,已无路可走。绝处逢生,隐约中,庞玉忽见不远处两条绳索从云端笔直垂下,他不禁暗自诧异,走过去时,只见方丈隔外,两条锈迹斑斑的铁锁从天而降,垂至万丈深渊,上不见头,下不见底。庞玉犹豫许久,打定主意后,他向前走了小心几步,纵身一跳,眼看要落下悬崖时,他两手猛地一抓,抓住了其中一条铁锁,但因下滑力道太大,又向下坠了几丈方稳住身子。
那条铁锁因生了锈的缘故,并不光滑,庞玉攀援起来倒觉异常轻松,身旁偶有一些鲜艳的野果,庞玉顺手摘了便吃,不时有一朵白云飘来,撞在崖壁,顿时散了三来,片刻间却又聚成一团,向别处飞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庞玉抬头望时,原本渺无踪影的山顶似乎隐约可见,这时他虽已疲累,却不像方才无目的般攀缘。又过得许久,再次抬头时,他看得清自己已临近山顶,山风延颈,庞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到山顶时,庞玉才知那条铁锁源自何处:前方不远处,一棵参天古松拔地而起,两根铁锁紧紧缠绕树根,经年累月,它们早已合为一体。庞玉还想再做些什么,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似有似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庞玉不觉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黑漆漆一片,立耳细听,并无任务动静。无意抬头间,只见满天繁星闪烁不定,似一伸手便能抓住,危楼百尺,手可摘星。不知天上是否有人?想到此处,庞玉笑了笑,此时自己不正是天上人么?
5.少女
再次张开眼时,一轮红日已从东方升起,庞玉精神抖擞,转不多时才知山顶并不像他原先想的那样狭小,而是一块方可数里的凹凸平地,地面长满各种奇花野草,时有大小古木盘虬而生。
山的尽头,便是山崖,崖端,一座茅亭迎风而立,亭中,似有衣袂姗姗飘动,在此绝顶,除自己之外,莫非还另有其人?心生诧异下,庞玉好奇心顿起。
长亭独立,一位白衣少女静静坐在亭边,微风吹来,却似要凌空飘去一般。庞玉屏住呼吸,立在不远处,他要转身离去,又觉不妥,想上前搭话,却怎么挪不动步。
许久,那位少女终于转过身来,但见她冰肌玉骨,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顾盼之间,一双清澈无比眼神却散出丝丝幽怨的气息。庞玉不禁看得呆了,少女见庞玉这样看她,脸上微红,抿嘴一笑,又转过身去。庞玉自觉失态,顿了顿,遂轻轻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此时何能身处在此绝顶。”少女转身掩嘴笑道:“这位公子倒是客为主先,怎么问起我来了呀?”声音清脆明亮,婉似风铃般悦耳。庞玉奇道:“这么说来,那姑娘是长居在此了?”少女点头道:“恩,我很早以前就住在这里了。”庞玉心中好生奇怪,却也没有再继续相问,只道:“听山下村民说,此山猛兽众多,方才我上山时也遇到过,姑娘只身在此,莫非不惧危险?”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庞玉。
忽然,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随后,只听山下百兽齐鸣,千音万籁混在一起。响彻云霄,庞玉惊奇万分,适才吵醒他的正式这阵声音,再看那少女时,只见她神色自若,似耳无所闻。
不久,又闻听一声凄厉高亢的鸣叫远远传来,不多时,一只巨鸳扇动两片摩天大翅从崖底向上扑飞而来,但见它通体雪白,只头顶上有一丝黑毛,而额角下那两双坚毅无比的眼睛,似能穿透万物。飞上山顶后,它轻轻收拢住翅膀,立在少女身旁。
因适才上山时连遇猛禽,见了这只巨鸳,庞玉心中不禁暗叹,如果适才换做与它相斗,自己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见庞玉手足无措的神态。少女掩嘴笑道:“我居山中已久,来往之间,便识得许多鸟兽,这只鸢儿,也是我一日在山下采药时偶然相识,公子不必惊慌。”
不多时,那阵钟声远远传来,但闻那钟声轻灵悦耳,婉转曲折,如囊宇宙万般天籁之音,似飘然远去,又回环而来,音已去,然意未尽。一听之下,庞玉只感灵台一片明澈,心中万般杂念顿时渺无踪影。
闻钟而鸣,那只巨鸢低低叫了一声,向下飞去。庞玉立足细听,但闻脚下阵阵吞云吐雾之声,苍苍然,莽莽然。那少女此刻却不再说话,望着天边,眼中似有无限忧虑。
不知何时,夕阳已落在山外,断崖扶危处,少女始终凝然未动,似在等待什么,许久,只听一声嘶哑的叫声后,方才那只巨鸢又飞上山顶,只见它浑身血迹,似经历一场恶斗,但那双眼睛兀自炯炯有神。少女见此,眼中忧虑稍减,她轻轻蹲下身来,抚着它的羽翅,柔声道:“鸢儿,鸢儿,你痛的厉害么?”那只巨鸢似通灵性,微微扇了下翅膀,以示并无大碍。
少女起身低声道:“这只鸢儿翅膀受了些伤,我要下山去采些草药为它疗伤,还劳烦公子能照顾它。”恍然间听到少女说话,庞玉赶忙回神道:“姑娘不必客气,我本也是无事之人。”
不多时,少女领庞玉和那只巨鸢来到一个壁洞,洞中布置简单利落,只有一张石床和一桌棋坛。少女欠身道:“下山后,少则一日,多则几日我便回来,其间还有劳公子照顾鸢儿,离此洞不远的的西南方常年生着许多美味野果,若感饥饿,公子可以此为食。”庞玉笑道:“悉听尊便。”言罢,少女飘然而去。
第二日清晨,庞玉早早醒来,略感饥饿,便依少女所说之地走去,走不多时,果见几棵奇树缠绕而生,树上,结满许多饱满可爱的果子,庞玉忍不住摘了一颗,入口时直觉清爽甘冽,精神顿增。吃了一颗后,庞玉便觉腹中饥饿顿消,他却不知,这些果子乃常年采天上灵气所生,皮肉果核俱是精华。几棵下肚,他觉肚中已饱,便又摘了些给那只鸢带去。
回到洞中时,那只巨鸢见庞玉手捧着许多果子,轻轻叫了一声以示欢喜,待它把庞玉手中的果子吃完时,便要展翅起飞,哪知它刚一腾空,便摔了下来,显是受伤的翅膀并没有恢复过来,庞玉赶忙扶它而起,心中不禁大奇,莫非山中还有更凶残的猛禽,否则这只鸢儿怎能受如此重伤?
几日间,在庞玉的精心照顾下,那知鸢的伤痛渐好,而少女却始终未归,小时庞玉在昆仑山时,就已习惯他父亲外出打猎采药几日不回一个人居住的日子,这时一个人在山顶倒也不感寂寞,白日他随那巨鸢在山顶四处游玩,夜晚便坐在洞口望着满天的星星,时而想他爹爹一个人生活可好,时而又想到那少女冰雪聪明的模样,然后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担忧。
这夜,庞玉坐在洞口,正感无聊时,忽见不远处有一袭白影,庞玉心中又惊又喜,走近看时,不出所料,果是那少女,其时星月灿烂,黑夜中,少女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水,只听她满怀歉意道:“这几日让公子劳累了。”庞玉摇头笑道:“只要你回来就好,那只鸢儿的伤势已差不多痊愈了,想来也用不着那些药草了。”“我下山也并不只是为了鸢儿”少女望着漆黑的夜空道:“前些日子,你可曾听到过那阵钟声么?”庞玉点头道:“我一直奇怪,那钟声究竟从何而来?”少女顿了顿,缓缓道来:“此山名天灵,许多年前,有位高僧曾游至此,仰望巍巍山巅,他忽然心有所悟,不多日,便差人在深山建了一所寺院,又造了一口大钟搬至此山,随后便长居于此,不多时,高僧圆寂而去,那口大钟却在山中日夜受天地风霜浸润,感物知时,久之,便有了灵气,每逢时令气节就自发而鸣,山草木鸟兽受其感应,也灵性盎然,只猛禽中那些桀骜凶狠之辈日日无事,便常常下山为害世人,但苦于其力大凶猛,并无人能制服。或闻四时悠悠钟声,它们才得以片刻安息。”少女又道:“这只鸢儿便是为异类相斗所伤,幸好伤势不重,并无大事。”
庞玉叹道:“山海经曾载丰山有九钟,霜降则钟鸣,亦能知时感物,天地造物真奇巧功成。”想到山下那个人烟荒凉的村落,庞玉不禁担忧道:“莫非就无人能制止那些畜生为非作歹么?”少女蹙眉道:“ 山中禽兽自然天成,从来并无人管教,只有山中那潺潺的钟声才能让其野性暂除,安息片刻。”
崎岖险径中,一位少年携同一位少女正向深山走去,此时,庞玉已随同少女下得山来,幸好途中未遇猛兽侵袭,取道而行,抬头只见云雾苍茫,回首却并无人烟声响,两人将至中道时,忽见一条巨额黑麟大蟒盘道挡路,目如闪电,口似血盆,偶遇生人,它宽扁的头往盘曲的身子上一缩,吐了吐口中殷红的芯子,便要进攻而来,庞玉斜眼瞧少女时,但见她神色依旧,并无丝毫惧意。庞玉本有些胆怯,见一个柔弱少女尚且如此,不禁豪气顿生,他挡在少女面前,说时迟,那时快, 那只巨蟒搜的一声,一条粗大无比的身子顿时像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直扑庞玉,虽是青天白日,远远地,它周身那股阴寒煞气已让庞玉感到瑟瑟发冷,蛇打七寸,庞玉猛地想起。等它近身时,庞玉忽然把头一侧,闪了过去,两手用力向蛇身砍去,忽听咔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一般,而后那只巨蟒重重向前一摔,在地上痉蜷了几下,便无动静,七寸乃是蛇心脏要害,即使再厉害的角色也难抵其一击,孰不知三寸处却是它的脊椎至弱处,一击之下,亦难存活,方才庞玉正是击中三寸要害才让那条巨蟒毙命。
转身时,庞玉见少女正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动,却避开了那双明净如水的眸子。
望眼欲穿处,雁声断,路已绝。庞玉叹口气,正要改道而行时,却见少女葱白玉指轻轻向前一抬,顺着少女手指方向望去,庞玉只见绝壁下隐隐有一条绳索搏成的栈道,摇摇晃晃没在云海深处,窄难容一人通过,庞玉倒吸一口冷气,看那少女时,她依旧神色自若,冰清若水。
6.古寺
庞玉一咬牙,轻轻跳上那条狭长的栈道,却不敢向下望,只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前挪动,将至半中央时,却见少女也步步小心地跟在不远处。栈梯并不长,不多时,已到尽头。上得平地,不远处,一座寺院倏然耸立眼前,庞玉心道这座寺院定是那位高僧居处,寺中空寂冷清,庭院台阁之上,杂草斑斑,想来那位高僧圆寂后并无人至此。
走了许久,庞玉并未见到少女所说的那口钟,忽然,少女似有所悟道:“那口钟得灵气滋养,年深日久,已遁其形体,凡人难以看到。”庞玉愕然望着少女惊道:“那...那你能看到么?”少女摇头未语。
不觉间,落日西下,不觉间,夜已来袭。庞玉独坐青石上,忆起这几日所经历之事,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久未再回的昆仑山,山中一切可安好?想着想着,他思归之情越来越浓,最后,竟坐卧难安。
而不知何时,皎洁的月光下,少女已悄然站在庞玉身后,那双明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他,似看透他心思般问道:“公子,你...你这就要走了么?”庞玉歉然道:“多年离家未归,此时想来忽感挂念不已”少女默然良久,又轻轻问道:“以后还会来么?”庞玉道:“有缘定当重来。”
其时众星捧月,霜露并下,一位少年和少女立在山巅古寺旁,做状告别。夜风飘拂,少年已然离去,而少女依旧站在山头,痴然良久。
不多日,庞玉已到昆仑山脚,环眼四望,但见旧时风物并无多大改变,物虽是,人还依旧么? 故居依旧,故人却不在再,庞玉立在那座空无一人的茅屋前,想起往日在此的点点滴滴,想起那日离别时的景象,不禁滚滚泪下。
山外,还是山。
庞玉望了望远方,转身毅然离去,不再回头。
许多年后,天灵山下那座村落又繁华如昔,邻近百姓也很少再受山中野兽侵扰,渐渐过起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上山打柴的樵子偶或听到深山处传来一两声沁人心脾的钟声,顿觉精神百倍,也有好事者想探其究竟,但又惧山崖险隘,终无结果。
世态纷繁杂芜,少年奔波江湖,恩怨难了。而天灵山中,白云依旧自在飘摇,无人得知,山中会有一座久无人住的寺院,更无人知,寺院中,生长着一颗灵芽仙草,微风吹来,它嫩绿的枝叶随之轻轻摆动, 望着山下,似在等待,又似在期盼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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