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日子糟糕透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像我这样的女人,觉得生活没意思,似乎也是合理的。快三十岁的我,已经有四十余岁的心态。曾经有人拿二十五岁做分界线,往前是少女,往后就是少妇。我这样的年纪,往前是摩登女郎,往后,我就是弃妇了。
所以说,年龄对于女人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特别是我这种吃青春饭的女子,眼看着青春的尾巴就要从手中溜走,怎么抓也抓不住,心中难免会产生一些落寂甚至绝望的感觉。这种落寂,是致命的。尤其是我发现自己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密,无论用多少眼霜遮瑕膏都挥之不去的时候,我就更加崩溃。
生活就是这样,总有那么一些事令人耐心全失,比如男人。
我交过五个男朋友,最早是上初中的时候,最后一个,也就是几天前分的手,是他不要我。
中学时代,鲁小哲闯入我的生活,为我抄抄写写,我骂人他帮忙,我打架他也出手,且在人前人后放出话来,说他这一生,跟定我关之林了。
关于关之林这个名字,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名字是父亲给取的,我知道,他当时确实没想过这么多,父亲一辈子呆在小镇,见识不多,自然不会知道在天那边还有一个红得发紫富得冒油的女人和他的女儿名字发音相同,只不过是一个“王”字之差而已。等到我知道有那么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才有些怯懦。是的,怯懦。女人嘛,总喜欢拿一些与自己接近的事物来进行较量。比来比去,发现到别人的美好,以及自己的寒碜及灰暗。
言归正传。
和鲁小哲好了大概半年左右,就毕业了。这样一来,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也就同时结束。鲁小哲顺其自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他给不起我将来,任何给不起我将来的男孩或者男人,我都不会放在眼里。那么,何来长久?
关之林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其实这种说法并没有错,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些手段伎俩。钱是个好东西,没有人会拒绝。如果谁说不喜欢钱,从内心鄙视钱,那么,其他人大可以跑到警察局报警立案,告他虚伪,玷污了广大人民纯洁的心灵。爱钱,才是纯洁的。
我关之林是个俗女子,俗不可耐,所以,我爱钱。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很现实。我从来不遮掩自己的目标,对金钱的渴望,对豪华阔绰的向往。我梦想床罩被单都是红晃晃的人民币拼凑而成的,枕头里塞的不是棉絮,而是白花花的金链金耳环钻石戒指,我梦想住的是山顶别墅,出门是法拉利,佣人保镖们对我毕恭毕敬。说一不二,本姑娘我一高兴,纤纤玉指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眼睛不眨地打赏他们。
这整个一贵族千金小姐的生活嘛。
可事实上,我穷。穷怕了。
我有一个和有钱人私奔的母亲。她的样子,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毕竟年代久远,她的面貌只定格在我的三岁。母亲有几分姿色,在昌隆街是出了名的,当然,这是昌隆街的女人们告诉我的。她们往往指着我的眉毛眼睛赞叹,像,啧啧,真像。我听得出来,她们的言语之下,有另外一层涵义。母亲走后,父亲继续在街头卖他的油条,一炸就是十几年。他供我读书,供我吃吃喝喝。其实想想,有时候我挺没心没肺的。他那样为我,我还经常指责他,这儿不好,那儿不足。
我要什么,他给不了什么。这样的父亲,总是令我恼怒。我讨厌别人叫他油条关,我讨厌穿着光鲜的女同学,我讨厌自己原本破旧的衣服长年沾着油星点点。但看着一脸无奈的父亲,我又有些心疼。
所以,那些明晃晃赤祼祼的念头就那样适时地冒出来。
毕业之后,我主动辍学,提出要去外头闯荡闯荡。我不想他炸油条炸得那么辛苦。父亲说,即使你不想上学,也没必要一个人去外面吧?我反问他,难道你让我跟你一起炸油条?他嘴唇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我到了南方,云海市。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只身闯世界,谈何容易。初到云海市,我在一家餐馆给人洗碗,月工资三百。这时候,我认识了第二个男朋友,他叫张家明。张家明是云海市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境并不好。他本人在一家车行给人修车洗车,也算有些技艺。认识他很偶然,下了班过马路对面去买卫生棉,一辆大卡车朝我飞速开来,我懵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前面的张家明及时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这一拉,就将我拉到了身边。
张家明对我挺不错的,吃的喝的第一个想到我。只是他家里人不大喜欢我。我理解,他们穷是穷了些,但好歹也是本地人,他父母认为我是外地来的,所以对我不冷不热。而张家明一直维护我,说我聪明,懂事,而且漂亮。
和张家明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同时又有些荒唐。当时他二十四五岁,年轻气盛,总有一些生理上的需求。入夜时分,他和我在路边走着走着,就会冷不丁将我推到黑暗中,搂啊抱啊,双手还在我的身上摸索。我当然是抗拒,甚至不惜提高“呼叫”分贝引起别人的插手。因为拒绝与他亲吻,拥抱,发生深一层的关系,他就酗酒,好的时候向我道歉,脾气坏起来的时候,指着我又吼又骂。我跟他对骂,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散了。
我不肯和张家明发生关系,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年龄小;二则是我并没有将自己托付给张家明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暂时拿他当保护伞而已。
张家明问我,关之林,你说实话,是不是嫌我没钱?
我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眯着他的小眼睛对我说,关之林,你不仅聪明,而且深沉,你比我提那些所谓的非分要求还要可怕。
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的第三个男朋友,叫罗思平。其实,我和他也没有发生什么,但我依然坚称他是我男朋友。我喜欢将那些与我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男孩或者男人,统称为男朋友,无论我们之间是微妙抑或明朗。罗思平是我所在打工小食店的常客,三十岁左右,喜欢刁着烟,隔一阵子用食指轻轻的将燃过的烟粉弹去。他总是一脸的忧郁。
我沉迷于他的忧郁。
最开始,我叫他罗老板,后来叫他罗大哥。我知道,他没钱。没钱,没房子,却有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婆,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
我喜欢他,因为他的忧郁和沉默。很奇怪,他没钱没房子,我居然也会喜欢他,面对他,总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但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虽然那时候,小店里已经时常有客人夸我长得漂亮,当他们得知我叫关之林的时候,总是哈哈大笑,说,小林,你一点也不像关之林,倒是与张曼玉有些神似,总能轻易勾人魂魄。
罗思平从来不夸奖我,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望我一眼,然后长叹一声,跌跌撞撞地走出小食店。他喝的酒不多,有时候连我也分辩不清,他是真醉,抑或装醉。
小食店有一个男青年,据说他是当地的地痞,他迷恋我,发狠地追求我,被我一口回绝了。有一次他把我围在巷子深处,想要对我施暴,到最后关头他放弃了,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关之林你他妈的就是一狐狸精,也好,也好,免了以后的麻烦。然后呼喊他躲在暗处那一群伙伴,人五人六地走开了。
我的人生目标不能定格在这间简陋落魄的小食店,所以,在二十一岁生日当天,我选择了离开。这时候,我已经认识了黄梁,他是我的第四个男朋友。黄梁是云海市副市长的独生子,二十四岁,刚从国外学成归来。长得英俊潇洒,有贵族公子的气势。
我们是在书店认识的,虽然我辍学了,但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我知道,阅读能使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显得深邃起来。下了班,我就会去光明广场的书店里坐坐。有一天,他突然走到我面前,大方地同我打招呼,嗨,我留意你很久了。
我朝他明媚一笑。我的笑容,具有很强的杀伤力。这是后来谢瑞天告诉我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留意我,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我羞涩地坐到他身边,和他谈人生,诉家世,连我那个跟人跑路的母亲我也不放错过。
他总是幽幽地安慰我,林,总有一天你母亲会后悔的,她会后悔放弃了你这么优秀的女儿。
不得不说,黄梁是一个好男孩。他的父亲在官场叱咤风云,但他却简单纯真。当然,我们的交往是地下式,这一点是我提出来的。黄梁不解地问,林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年轻人谈恋爱,你未嫁我未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看看,他就是单纯。
我满脸愁容对他说,梁,如果让你父亲知道我们在一起,我们连偷偷摸摸都不行了。
他一听,很是动容,思考了几秒,许觉得我说得很在理,握着我的手,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
我差点被他的坚定融化。
黄梁的身上,没有一点官员子弟的霸气及蛮不讲理,相反非常斯文,有家教。对我总是很体贴,照顾周到。我们一起坐出租车,他总是先为我开门,等我上车之后,他才小跑着,从另一侧上来。我说麻烦呃,你直接上来不就得了吗?他摆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你是女孩子嘛。
他在国外待过。有着外国人的浪漫。
我的chu夜献给了他。
那天晚上,他情不自禁地亲吻我,我挣扎了两下,随他。然后他就要带我去大酒店。我拦住了他:“你父亲是副市长,如果让人知道你这样做,会抖出去,到时候你父亲面子上挂不住的。”
于是,我们去了一个廉价的小旅馆,那地方小,没人会留意。我们拥抱,接吻,做爱。
事过之后,看到床单上殷红的血迹,他一把抱住我:“林林,我会让你幸福的。”
我的心底,漫过一丝酸楚,和一种坚定。
黄梁要求我从小食店辞职,我从了他。我们在城区租了一个套间,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晚上十点左右,他就左顾右盼,看看外头有没有熟人,或者可疑人物,然后摸索着回到他那个豪华派的家中。偶尔一天不回家,他的手机总是没完没了地响着,烦都烦死了。
很快,黄梁的父亲黄副市长找上门来了。与我预测的时间差不多。
当时黄梁不在,黄副市长出现在我们的出租屋面前,盛气凌人。
我故意说,请问,您是谁啊?其实,他的照片我私下在电视和报纸上看了无数次。市长级别的人物,总是要出风头的。
他问,黄梁呢?
我说,他今天不在。
他说,你马上离开他。
我说,为什么,我很爱他,离不开他。
他环视了一下出租屋,然后进了来。往双人床看了看,又往桌上扫了两眼。我连忙跑到桌前,将上面一张纸条抓住,藏在手心里。
“什么?拿来?”他的声音冷冷的,让人后怕。
我哆哆嗦嗦将纸条递给他。
他瞄了纸条一眼,眼睛直视我:“你怀孕了?”
我不说话。
“拿掉它,我给你十万块,从此以后你在云海市消失。”他的嘴角滑过一抹不可抗拒的微笑,令人后怕。
我的目的达到了,用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怀孕证明,就骗倒了堂堂副市长。后来,我想,黄副市长之所以会上我的当,是因为他爱子心切,他不愿意他的儿子和我这样平凡没有背景的女子在一起,所以他选择了用钱打发。我拿着黄副市长给我开的十万块支票,没打招呼就离开了黄梁。走的时候我有些内疚,毕竟黄梁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他渴望与我结婚,白头到老。可是黄梁胸无大志,胆小怕事的性格,我确实不放在眼里。
听说黄梁疯狂地在找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拿着十万块钱,到了另一个城市。
不得不说,我成功了。在这个全新的城市,没有人认识我。我拿出十万块其中的一部分,租了一间铺面,卖花。经营面积不大,十来个平方,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其中数玫瑰和百合居多。
起初,生意并不怎么好,毕竟,这个城市做花卉生意的人太多了,几乎每条街每条巷都有。随着日子的推移,花店渐渐热闹起来。大多是一些男人,大多都是买玫瑰。玫瑰真好啊,大部分女人都爱。
其中有个客人有意思,三十来岁的样子,偏胖,但很有精神,让我一眼就盯上他了。他总喜欢买玫瑰。几乎每天下午,他都开着他的奔驰小车来花店,摇下车窗说,小姐,给我拿束红玫瑰,纯的。最初,他的态度是冷淡,面无表情,后来,面部表情生动了些,会微笑,我给他插花的时候,他总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不过,他买花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这天,他照旧开着他的小车过来,下了车,走到我面前,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吗,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笑:“我是个大活人,你天天都来买花,天天都能看见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然后他想了想,对我说:“你别卖花了,跟我吧。”
竟是如此直接。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说,我是说真的。
我再笑,哈,呵,我不是[ch*]女。
他的身子凑近我,炽热地说,是[ch*]女,不见得有你这么漂亮,这么迷人,这么千娇百媚。
就这样,我跟了这个叫谢瑞天的男人。
谢瑞天是一家大型连琐超市的老板,他的店面遍布大江南北。在我之前,他和一个在it公司上班的白领女人打得火热。这些是他告诉我的,他的玫瑰也是买给那个小白领。
和他亲热的时候,我故意问,该死的,你怎么看上我了呢?
他哈哈大笑:“你啊,就是一块金子,在哪儿都会发亮的。即使在偏远的角落,不起眼的花店,你总是那么独特。不是有句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你就是那坛酒,香醇,美好,诱人,令人遐想。
我也笑,笑得咯咯吱吱的。
我跟了谢瑞天七年,从二十二到二十九岁,这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光。
谢瑞天对我,确实很好,换句话说,如果对我不这么好,我也不会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这个年头,有钱的男人大把,不是吗?
谢瑞天的老婆是北方人,五大三粗的,说起话来大地似乎要抖三抖,难怪他会不喜欢。第一次见他老婆,我正和谢瑞天坐在车上,他正打算载我去渡假村小住几日。他老婆从天而降,猛地敲窗户。
谢瑞天有些慌张,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我。男人就是这样,喜欢在外面搞些小动作,却又担心家里搞出什么大动作。
我摇下车窗,扭过头问谢瑞天:“谢总,请问这是……?”
他老婆破口大骂:“你这个死狐狸精,还好意思问我是谁,我今天就把你了结了。”
谢瑞天大喝一声:“不得胡来,这是我客户。”虽然这样说,但底气明显不足。
我装作很愤怒,打开车门,用一种受到“污辱”的口气对他严肃地说:“谢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是你夫人吧?你的生活作风不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公司决定取消与贵公司的合作,我们不希望合作伙伴的负责人有着不良的生活作风。”
说完,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了。
后来,谢瑞天告诉我,当天他把他老婆骂得狗血淋头,说她赶走了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搂着我的身子乐呵呵地说:“小妖精,你知道吗?看着她一声不吭自知理亏的样子,我不知道有多兴奋。幸亏你机智啊!”
我们俩个抱着在地板上翻滚,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
谢瑞天花了三十万在丽景居给我买了一套房子,房产证写着我的名字,钥匙亲手交到我手上。不仅买房子,他还给我买了一辆黑色本田,他说女人开着黑色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不知多优美。于是他经常和我玩这类游戏,我在前,他在后,两辆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惊险刺激过后,我们就双双开车回到丽景居,享受无穷的愉悦。
他喜欢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搂着我亲昵地对他们说,你好,这是林林。他的朋友们也见怪不怪,男人嘛,对待这种事情,总是心照不宣。酒会啊,舞会啊,生日晚宴什么的,他都带我参加,仿佛我就是他的正牌妻子。
他喜欢叫我小妖精。他常常对我说,小妖精,我一点也摸不透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手一般都在我身上游离摸索,我往往顺势一笑,别,你已经摸透我了。
对于谢瑞天这个男人,我想,有时候我的确摸不透他。
有时候我也想,这个谢瑞天是不是真的对我动了感情。没错,世界上有钱的男人大把,但世上漂亮迷人的女人更是不其计数。他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做这么大手笔的投资呢?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们隔山隔水,但却觉得没有距离,有时候,我们亲昵缠绵,却发现相距万里。
当然,我的这种揣测都是短暂的,每每此时,我都会调整自己,不过是游戏罢了,他在我身上享受到了满足,我从他那儿得到了拥有金钱的满足感,何乐不为?何苦还要来思量爱与不爱。他妈的,爱顶个屁用。
谢瑞天给我很多现金,每个月都给,八千到八万不止。我当然用不了这么多,就一部分存在自己的户头里,一部分汇给家里的父亲。他依旧在昌隆街炸油条,无论我怎么劝说,他始终不肯放弃。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钱从哪儿来的,但我敢肯定,我给他汇过的钱,他从来没有动过。
他说炸油条的钱,足够自己生活。
他的执拗,让我心疼。
我经常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在电话那头喘气,说,林林,是你吗?林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噢,我得去看看油锅,正开着火呢,你下次打回来啊。
我常常劝他,爸爸,你娶个后妈嘛,大冷天的,给你暖暖脚也好,我一点也不介意,如果你怕养不活她,我来养她。
他说,爸爸不需要其他女人,爸爸有林林给的温暖已经够了。
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女人总是会老的。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我跟了谢瑞天七年。我们游山玩水,踏遍祖国大好山河,东至上海,南到天涯海角,北上哈尔滨,过了许多快乐的日子。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冷静的,从不迷失。
他很迷恋我。
在我步入三十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闪躲。这时候,他也差不多四十了。不再叫我小妖精,不再天天向我汇报行踪,不再隔三分钟一个电话隔五分钟一个短讯。我知道,小妖精变成老妖精了,魅力不再当初。
眼角的皱纹,日渐空洞的眼睛,和松松垮垮的皮肤,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老了。
终于,在久违的缠绵之后,我嘻笑着问谢瑞天:“怎么样,没有新鲜感了吧?乏味了吧?
他看着我,复杂地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呢?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女人太聪明了是一种悲哀吗?”
他说,你太聪明了,让我时常有一种感觉,是你在玩弄我。
我一脚把他从床上踹到地上,低沉地说,滚。
他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下一个猎物我见过,比我温柔,比我漂亮,比我年轻,但是没有我聪明。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谢瑞天,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任何游戏玩得腻了,自然就会结束,何况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或单纯或复杂的肢体游戏。我甚至不屑于思考,我爱不爱他,或者他爱不爱我。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何况谢瑞天为此还付出了很多,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也不容易呵。
仔细地回想着与这五个男人之间的过往,我的内心居然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感觉。我想,的确是我麻木了。
这是一个让人麻木的世界及年代。
谢瑞天走后,我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三十岁不到,拥有房子,车子,存款,这种境况,让人羡慕。年少时的梦想已经实现,我应该觉得兴奋才是啊。
可是我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一点意思。
我回了一趟昌隆街看望父亲,这是我离开之后的第二次回家。头一次是五年前,谢瑞天陪我回来的,他说他的身份不便于见我父亲,于是便在县城的宾馆里等我。
昌隆街已经不复当初,更漂亮、整齐了。两旁栽满了这样那样的树木,曾经不修边幅的昌隆街居民,也懂得搞绿化了。父亲的油条店还是在老地方,不过铺面重新装修了一番,看起来挺不错的。
他老了。这是我见到父亲后的第一个印象。想想也是,我都起皱纹了,他还能年轻么?
他把我按在店里的桌椅上,笑得很开心:“林林,你坐着,爸爸给你炸一根油条,很香很松软的,现在技术好了,油也用好的,很干净的。”他的动作娴熟极了,三两下,一排油条就放在我眼前。
“你再找个女人吧!”我再次向他提议。我真的希望他再找个女人,相守着过完下半生。我知道,父亲的潜意识里还存在一丝念想,他还以为跑了路的那个女人有朝一日会回心转意,再来找他。
“不要再说了,我有女儿就够了。”他生气了,脸上的青筋暴露出来,随着油黄色的皮肤蠕动。
我没再说话,将油条一根根吃下去,直到他脸上露出笑容为止。
在家里住了几天,我就离开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事情,在昌隆街早就已经传开了。
我的父亲,他从来都不问这些事。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我承认。
离开家的那天,他的手挥了好久,好舍不得。
我失去了目标,我不愿意再与任何男人有任何瓜葛,即使他有很多很多的钱。
林国荣是一个比较特别的男人,三十五六岁左右,看起来很憨厚。他是一个送水工,每隔个把星期就要给我送一桶水上楼。
有一天,他在给我换了水之后,很奇怪地问我:“关小姐,我就觉得很奇怪,人家一家人喝水,一桶水也能维持半个月。你一个人,就一个星期一换,怎么这么厉害。”
我笑了,答他:“因为我刷牙煮面也是用的这种水啊。”
他一脸不可思议:“你们有钱人,日子过得就是金贵,刷个牙吧还要用纯净水,三十几块钱一桶呢,太可惜了。”
我突然间对他产生了兴趣,于是邀请他坐下来聊天。
他抓抓脑袋,不行呢,我还有工作,每天要送够七十桶水才有全部工资拿,不然要扣的。
“你一月多少?”我问。
“七百。”
“要养家嘛?”
“嗯,我母亲,我老婆,还有两个女儿。”
“你老婆在哪上班?”
“她没工作,带孩子。”
“你那么一点钱,怎么养得活?”
他笑了,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可以啊,节约一点,还是可以的。”
我挥挥手:“你去工作吧,小心老板扣你工资。”
他笑容满面地走了,真是乐观的男人。
我突然间对别人的生活充满了兴趣,我总是忍不住想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于是每天很早就站在阳台上,俯视楼下马路的一切。车流,喇叭,上班族,收垃极的小板车,他们的脸上总是露出不同的神情。
每当我披着小外套站在阳台上俯视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男人风骚地向我打招呼:“hi,美女,好性感啊。”
我朝他们招手:“hi,好寂寞啊,要不要上来陪陪我哦?”
往往此时,他们都会望而生畏。这时候我就笑得很胜利,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群男人,天天做梦走路都在想偷腥,想着艳遇,却时常没有胆量。
这一天,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涂着指甲油,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林林,你住在哪里?我在车站,你快来接我!”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匆忙,连忙赶到车站。站在他背后的,还有一个看上去很落魄的中年女人。
“林林。”她朝我扑过来。
出于本能,我往后一退。父亲高兴地说:“林林,她是你妈妈啊?”
我的天哪,二十多年了,突然有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冒出来。我当然不会承认,无论她是与不是。
我当即斥到:“少废话,我没妈,我妈死了。”
她表情尴尬,望向父亲,又望望我:“我真是你妈妈,我没死啊。”
“那你就当你死了。”我回击。冷静,沉着,没有丝毫感情。
她显得很颓丧,豆大的眼泪滚出来,脸上出现了一条清晰痕迹。这个老女人,到底是化妆品擦多了,而且还是劣质的化妆品。
她的脖子上有一块小伤疤。呵,她确实是我妈妈。很多年前,她的画相挂在客厅,只不过,那时候她年轻,伤疤也显得漂亮。
不过,是又怎样?看看父亲落魄苍老的样子,我找不到原谅她的理由。
我把父亲接到住处,她也想进来,我“啪”的一声就将门给关了。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林林……”
“不得为她说情,否则我连你也不认。”我发下狠话,然后去厨房给父亲下面条。
第二天,父亲就离开了。他说住在这儿不习惯。我知道他是要去找那个女人,他挂念了一世,既然那个女人回来找他了,他又怎能放得下?
也罢,也罢。我给了他一些钱,把他送走了。
没想到,我关之林要么就不被人惦记,要么就有很多人惦记。
几天之后,黄副市长也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时候,他已经不在云海市任职了,而是当上了南方某省的省委书记。所谓平步青云,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对于他的到来,我倍感意外。
他说,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你。
呵呵,搞得像拍电视剧。我笑:“黄书记找我有事吗?”我从容无比,不再是当初为了十万块钱拿青春作赌注的女子。如今,我的青春已经用完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让我儿子不要恨我。”他一脸苍桑。
“黄梁?”我意外。
站着说话不是很方便,我侧身,请他进屋。
“你离开云海市之后,黄梁疯狂地找你。他知道是我将你支走的。我去找你的头天晚上,他跟我说过,要和你结婚,希望我能成全你们。第二天你就不见了,于是他恨透了我。”
“本来就是你将我支走的。”我浅笑。
“我从来都认为,我支走你是对的。你是个为了钱而不顾一切的女人,这一点,从你拿假的怀孕证明来骗我就可以知道。”他抽了根烟。
“呵呵,我知道你不会信我,那事迟早都会有一天穿帮。”我也点了根烟。
“我不信你一点儿也不重要,可是梁儿对此深信不疑。他坚信你怀了他的孩子,找我大吵大闹,最后不惜和我决裂。”黄书记又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结婚没有?”对黄梁,我始终都是内疚的,所以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情况。
“没有,他认定了你,哪里肯结婚,他得了抑郁症,现在接近疯颠状态了。”黄书记叹了一口气,头仰在沙发的靠座上,双眼望着天花板。
我有些心疼。七年,整整七年的时间,黄梁居然还没有忘记我。这个男子,他还是那样的单纯,不知世间险恶。
“所以,请你去看看他,好吗?也许你的出现,能对他有所帮助。”
“你不介意我过去骗了你吗?”我又问。
“我介意。但为了梁儿,我可以不介意。你去看看他吧,我真替他担心,如果你还有人性,希望你能可怜可怜他对你的一片真情。”他表露出了无助无奈的一面,留下地址,然后离开了。
我看到他的影子,很像我的父亲。
黄书记走后,我陷入了一片茫然,躺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最终我决定去看看他。时隔七年,我以为早已忘记了,可此刻,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才抵达那座城市。找到黄书记所留下的地址,我远远地看到,气派的房子布置成了一个以黑色为主调的灵堂。中间赫然摆放着黄梁的照片,与七年前一模一样。我站在灵堂外边,黄书记站在门外,看了我一眼,别过脸去,面无表情。
黄书记在恨我,来晚了一步。如果我当初和黄书记一起来,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会不会是黄梁他本人呢?
我没有勇气再靠近一步。
扭头就跑。我发现自己是自私的,悲哀的,可耻的。我发现,自己比那个涂着劣质粉脂的女人还要可恶,至少,父亲还是健康的,还活着,至少,他还有力气等待。
我讯速逃离了那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城市,我是个懦弱的人,我甚至没有勇气去打探黄梁是怎么死的,是自杀,是意外,抑或疾病。
我不想再解开那些无谓的谜底了。
谢瑞天说过,我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真相是残忍的,我不要残忍。
这个世界已经是一种紊乱的状态,不再适合我。
我觉得日子糟糕透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像我这样的女人,觉得生活没意思,似乎也是合理的。
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站在楼顶。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朋友,我想打个电话向父亲撒撒娇,又想着那个老女人是不是正在给父亲暖脚,我想和黄梁谈谈这些年,却发现身边只有黑夜。
双脚轻轻一跃,离开楼顶。
下坠的感觉真好,甚至比有钱还要惬意。此刻我一无所有,名下所有资产都捐给了孤儿院里那些失去母亲的女孩子们。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看到万家灯火。
脑子里浮现出昌隆街,父亲的油条铺,老女人的泪痕,还有那些与我有过纠葛的男人们。
突然间,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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