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七年,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亲爱的爸爸。
多少次由梦里哭醒,因为梦见你被病痛折磨。你对我说,女儿,我很辛苦。你向我伸出你的手,我却如何也够不着,无法将你从你的世界里带出来。醒来时,只觉全身冰冷,脸上爬满了泪水。
我去占卦,去问米。穿过阴暗的小巷,左拐右弯,走进一间暗且冷的小屋,虔诚地,在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面前伸出手,让她瘦如干柴的手捏我出汗的手心,嘴里在喃喃自语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最后,她摇摇头,说,你的亲人正在受苦。
那有没有办法可解救?
她还是摇摇头。惟一的办法是给他换个墓地吧。除非找到一块好的墓地,否则苦依然要受。
为什么?面对最爱的,只能是最无奈的?
事隔七年,我终于可见到你了,我亲爱的爸爸。
只是,如今,相见的是一堆白骨残骸。触目惊心,满目所见的,是一堆堆白蚁,竟以爸爸的身体为巢穴,腐蚀着肌肉,头发,皮肤,甚至骨头。
泪水滴落,迅速地渗入黄土。就是这样一把黄土把我们阴阳相隔,一隔就是七年,再见面时,早已不是昨日模样。
把骨头一根一根地从泥土里挖掘出来,小心地辩认着骨头和泥土。这两者颜色相近,惟一的区别必须用手去捏,是泥土的,会粉碎,是骨头的,则捏不碎。
骨头里可见蠕蠕移动的白蚁。一两只或许不足以让人感觉不安,当数目多到无法清点的时候,毛骨会剌然,皮肤会起疙瘩。无法想像,当它们用尖利的牙齿咬爸爸的骨头时,是否还会有疼痛。无法想像,当白蚁越来越多地聚集在爸爸的身体上时,是怎样的力不从心,无力挣扎。
忍不住,泪水继续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为什么要这样折磨爸爸,连死也不能是一种解脱吗?人已不在,为何还要折磨这付皮囊,折磨这病痛的灵魂?
这是左手臂,这是右手臂,这是左手脚,这是右手脚,还有,这是头骨。
捧起头骨,把爸爸曾经的笑容重回忆。旁边同来的那人问我,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这是我的爸爸,最疼爱我的爸爸。真的,我一点也不怕,虽然已经是面目全非,但我知道,这是我最爱的爸爸。这空洞的眼眶曾饱含关怀的眼神。这松动的牙床曾一遍遍地说着曾令我耳朵起茧,如今再难复听的教诲。
想起那个寒冷的年初二,因为我值班,而车站里并无班车开出,所以,爸爸决定用摩托车送我到三十里外的单位。寒风如刺,一路上,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连冻也不觉得。当到了单位,下车时,竟差点站不稳,双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像两根冰柱般。用风筒对着双脚猛热风,还记得,吹了有十分钟吧,双脚才有知觉。而那时的我,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爸爸他还要再回走一趟,还要再被刺骨的寒风再刮多一次。我在那时,怎么就没想起要给爸爸一杯热茶来暖和一下身子呢?甚至,爸爸一句也没有对我提起过。让我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想起。
有一些记忆在失去后才清晰如昨日。就如有一些爱,在失去后才知痛彻心扉。
看着那人将一张张洁白的纸垫进缸里,我不知这样是否意味着重生?或是什么?我也不想多问。我只知,阴阳相隔的距离有多远。远到那么远,那么远。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他很小心地把爸爸的骨头辨认,然后,一根根地摆进缸里。只是,如何拼凑,也不复当日模样。如何想像,也见不到爸爸那慈祥的面容,也听不到爸爸那声“燕子,你要听话,爸爸是为你好。”
只有山风在呜咽,只有芦苇在摇曳,只有那些为爸爸而烧的冥纸在飞腾。
灰飞了,烟灭了,只有悔恨还在,久久不散——爸爸,我还来不及好好地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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