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已算不得是初秋了。日渐甚浓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木质的地板，留下了微微的，却沁入骨髓的凉意。

房间里，一个女子，正擦拭着自己及腰的长发。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渗入，一个个斑驳的印记。

刚洗完澡，小末赤脚踏着地板，仔细地体味着脚掌的温热被那迷蒙的寒冷腐蚀的感觉。以此麻痹自己不断地烦躁的心灵。她想要一只冷静下去，一直用冷漠的外表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从那个人离开她以后，淡定就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如今，那个人又回来了。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那熟悉而慵懒的腔调，只是多了些许沧桑与疲惫。

“小末，还记得我吗？我想见见你！”

小末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挂了电话。

但小末知道，她一定会去的，而那个人也知道。从来，小末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哪怕是那时候，那个人说：“小末，我觉得累了，所以，我决定离开，我们分手吧。”小末也答应了他，就像当年答应和他在一起一样，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漫步到客厅，端起一杯拿铁，轻轻吮了一口。小末喜欢拿铁，更确切地说，她喜欢的是略带苦涩的牛奶的醇香。只是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她才会褪去最冷漠的伪装。

蓦地，小末站起身，打开了音箱，不是以往优雅古典的钢琴曲，而是浓重的摇滚。电吉他配合着架子鼓，硬是将一番轰轰烈烈的感觉用最浓烈的音符演绎出来了。

不知这是第几次回忆了，原本快要被遗忘的记忆，一瞬间被这摇滚激起，全都涌进了脑海。曾经的，往昔的，伤痛过的，快乐过的，全都在灰色的晦涩中掩映。

当年，洛小末还是象牙塔里的孩子时，她便认识了那个人。

小末到现在依旧还记得，球场上他远投三分时的情景，那随风而动的碎发，小麦色的皮肤，蓝白的球衫，以及在女生们的欢呼声中，他看向自己最灿烂的笑脸……

他从来都是自我的人，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是洛小末吧！听说你喜欢我，我对你……怎么说呢……有点感觉，怎么样？交个朋友吧！”那轻佻而极具诱惑性的话语，轻易地让她点了头。

他是一个慵懒的人，是的，直到现在，洛小末依旧这样认为。

时间对于他来说，永远是漫长而空洞的，而小末则是他填补空虚的，女朋友。但是，小末和他在一起，所能做的，除了听他轻声拨弄吉他，除了看他在篮球场上耍帅，除了给他买饭，拖地，洗袜子，就没有什么了。相对于“女朋友”这个词来说，小末觉得，她更像粉丝加女仆的角色。

以后的日子很漫长，很苦涩，但小末还是坚持着，她觉得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喜欢”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知道很无奈，却又忍不住去承受。

那个人有他的梦想，他想用自己的音乐去博得众人的崇拜，哪怕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洛小末这个观众。

直到有一天，他已不甘心在只拥有一个观众，他决定要退学去北京发展，去北京找寻他的梦，他的未来。

而小末则想要平平淡淡地过完大学，平平淡淡地找个工作，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她不希望他到北京过着看不见未来的生活，她不希望看着他在不确定中寻找梦想。于是，两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爆发了激烈冲突。

那个人觉得小末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梦想，不了解他的音乐，不了解他的一切。这些话就像是最锋利的兵刃，轻易地划破了小末苦心编制的美好。

于是，“小末，我觉得累了，所以，我决定离开，我们分手吧。”

小末答应了，就像当年答应和他在一起一样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犹豫。

理所当然地，他离开了，他从来都是果断的人。

小末等到他离开，才发现自己因为那个人而失去了很多很多。所以，她决定忘掉那个人，用虚假的冷漠包裹自己，慢慢地把自己也变得真正冷漠起来。

她每天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实习，努力地活着。尽量把自己变得跟从前，跟还没遇到他之前一样。但是，小末她知道，她不可能在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她少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陪着某个人，在未知的北京闯荡着……

后来，时间冲淡了一切，包括脑海深处最柔软的记忆。小末找了工作，也找了个男朋友了，过得很悠闲，一切就像她计划得那样，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在曾经的记忆快要闭合时，他又再一次闯进了她平静的生活，把一切打得纷乱。

小末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我，仔细地给自己扑粉，缓缓地，缓缓地，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创伤。看着自己无暇的面庞，勉强地微微一笑。

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不去他那吃饭了。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遗憾，小末感到有些抱歉，但却觉得值得。

来到约好的咖啡厅。

“小末！我在这里！”熟悉的腔调，有些沙哑，打破了咖啡厅的沉静，小末成了目光焦点。他还是那样，自我得无语。小末走到他跟前，坐下。两人相视无言。

他还是那样，只是嘴角附近的青色的胡渣，多了些许苍老。许久，他开口了。

“小末，我知道你最喜欢喝摩卡了，我给你点了。”

小末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他显得有些惊愕。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了。

“小末……这些年……你还好吗？”

“还行，你呢？”

“我……很不好……真的。”

“你的音乐，发展得怎么样了？”

“……我早不玩音乐了，到北京之后，才知道生活的艰辛。每天去公司，低三下四请别人看自己制作的音乐，看别人的白眼。我觉得自己太贱了。所以，就放弃了。”

“后来呢？”

“后来……没什么……打打工，你也知道，没有文凭，很难混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退学！”小末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唉。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知道。”

“好了，你找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末，当年我离开你，可能是我错了。我想，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和你复合。”他依旧自信地说着，他相信，小末一定会答应他的，就像当年一样。

“你觉得可能吗？”小末语气冷如冰山。

“我觉得会！因为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他有些惊讶小末的回答，但还是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还喜欢你？”

“因为我了解你！”他的自信在这一刻浓稠得像粥。

“哼，不可能！也许没到咖啡厅之前有可能，但现在不可能……一点都不可能！”到最后一句时，小末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出来的。

“为什么？”他很疑惑，第一次觉得小末离他很远，很远。

“因为，你说你了解我。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最喜欢的是拿铁，摩卡是你最喜欢的。”小末冷冷地说。完全不看此刻已呆愣住的他。

“你永远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你从来不会记得别人对你的好，你所能记住的只是关于你的，你自私的未来，不确定的梦想。你从不努力，只是用旁观者的态度去看待你的梦想。所以，跟你在一起，我找不到未来。”小末渐渐地，渐渐地吼了出来。

“而我，却想不起来你对我的好。不！不是想不起来，是根本没有，我对于你的唯一价值只是你填补空虚的调剂品，只是你在外面玩累了，辛苦了，用来避风的临时住所。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搅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再见！”小末歇斯底里地吼叫，让他沉寂了。

小末不顾其他人一样的目光，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过了十字路口，小末打了电话给男朋友。

“今天，我去你那吃饭！”

“不是说不来了吗？”带着埋怨，但听得出满腔的喜悦。

“恩，有些事提前办完了。”小末有些感动。

“好！今天晚上，我们吃荷叶鸡，糖醋带鱼，排骨汤怎么样？对了，还要又来两杯拿铁！好吧！”

“好，我马上就过去。”小末就忍不住流眼泪，笑着，她知道这些菜都是自己最爱吃的。

现在，洛小末，我，终于知道谁最爱我了！是爱，真的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