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猫原本是大姑家养的一只猫，是山里野猫的后裔。

大姑家本来没养猫，但大姑是个很爱小动物的人，再加上家里老鼠实在猖狂的可恨，所以当有人在山里捉了一只野猫崽送给她时，她就很高兴地收养了这么一只虽然顽劣，但也不无可爱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相当漂亮的小狸猫，一身黑褐相间的皮毛，圆圆的脑袋，圆三角耳朵，长而雪白的胡须很神气地向两边翘着，两只褐色的圆眼睛，灵敏机警的像只小豹子。即便睡觉的时候，随便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也总是一幅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是一只绷紧了的弓弦。

人常形容女孩子很乖时，说温柔的像只猫咪，但我想，肯定不会是像这只猫咪。或许是身体里流淌着它父母山林里的原始野性的血液的缘故，平时，这只猫除了大姑，从不让任何人接近。一旦有人企图靠近它，它就会竖起全身的毛发，呜呜的冲对方咆哮着，那样子，只令人想起四个字：动物凶猛！

大姑其实是很疼爱这只猫咪的，但是到得后来，他们家新盖了楼房，老鼠已然绝迹，表哥表姐们工作也忙了，于是就把孩子们送给了大姑照顾。孩子们总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于是没事时总想把它当宠物，靠近玩逗它，这只猫当然不肯，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狠狠盯着孩子们，凶恶的样子，把孩子们吓的直哭。

大姑无可奈何，决定把这只猫扔了。于是有一天，大姑带上这只猫，走了很远很远，走过了一座桥，又走了有十来里路，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地方，把它丢在了那里，然后回家。

但是回到家里，刚一打开大门，那只小东西居然从大门里面摇头摆尾的窜了出来，冲到大姑身边，扯着她的裤角冲她撒娇。

原来这小东西记家，腿脚又麻溜，也不晓得它抄了什么近路，竟比人回来的还快。

大姑啼笑皆非，心知要扔掉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从小一手养大的东西，真要扔了，也的确有点舍不得。想起我家一向爱养猫，而且那时正缺猫，于是把它带到了奶奶家，让我把它抱回家养。

我于是伸手去抱它，那小东西却不让我碰，又抓又咬，在我手背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无奈之下，我找了一只编织袋兜头一套，把它装进了袋子里，趁它正晕头转向之时，连猫带袋子，一起背回了家，顺手把它拴在了沙发腿上。

这只猫脾气实在很暴，力气也很大，在我们家又跳又叫，不肯吃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往外挣，竟然能把一只单人沙发拖出老远。

小外甥看着它凶悍的样子，远远的避开，指着它奶声奶气地说：“你这只老死猫，你那么凶干什么？”大家笑，于是从此之后，“老死猫”就成了这只猫的名字。

老死猫在我们家闹了好几天，直到没力气闹了，大约也知道归家无望了，于是也就开始吃东西了，慢慢的也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有时高兴时，也让人摸摸抱抱，即使偶尔松开绳子，也能很快的跑回来了。

老死猫不是很胖，但却极其凶悍，不过，它倒也从不主动招惹别的猫，只有别的猫到我家来跟它凶时，它才应战。老死猫打架，那是相当的有高手风范的，往往不出爪则已，一旦动起爪来，准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别的猫打的落荒而逃。

那时邻居家有一只大黄猫，最爱惹事生非，每天挨家寻猫打架。这只大黄猫之凶猛好斗，跟我们家老死猫有得一拼，身手也基本相当。但是它比我们家老死猫，占了一点优势，它是只自由猫，而我们家老死猫，脖子里却拴着长长的铁链，铁链的末端，还坠了一个大铁块，相形之下，自然多了不少羁绊。但即使如此，两只猫斗起来，我们家老死猫也鲜少有吃亏的时候。

有一回，两只猫又打了起来，而且很快打恼了，我们家老死猫“忽”的一下，冲上去，扑到大黄猫身上，就去咬大黄猫的脖子，把大黄猫咬的喵喵叫。大黄猫拼命挣脱，转身就逃，我们家老死猫在后面飞一样的追，跑得沉重的铁链绷紧成了一条线，铁块在地上拖的哗哗作响。这一回，老死猫一直把大黄猫从我家撵回了它自己家，躲在屋里好半天不敢出门。

老死猫在大姑家的生活水准，那是相当高的。所以就养成了挑食的坏毛病。不吃素倒也罢了，而且鱼不吃，肥肉不吃，杂碎不吃，肉皮也不吃。要吃牛肉、火腿、鸡肉和精瘦肉。

到了我们家，莫说牛肉、火腿，连点荤腥都闻不到。这样子一天天锻练下来，慢慢的竟也适应了，偶尔见了点荤腥，吃的那叫一个香，连汤都喝的一口不剩。只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老死猫整整瘦了一大圈，而邻居家的大黄猫却因为整天在外面游荡，偷嘴方便，而养的膘肥体胖。

那只猫刚一吃肥，便又开始寻衅滋事，这时，我们家老死猫就未免吃了些亏。有一次打架，左耳朵都被咬了一个小小的豁口，血淋淋的，到得后来那豁口始终没有长好，就那样豁了个小小的三角，居然也蛮好看。

不过吃亏归吃亏，我们家老死猫可向来没有对哪只猫示弱过。即使是耳朵被咬豁那次，它也狠狠咬了对方几口，咬了满嘴的黄毛，像团绒球似的带着血渍沾在嘴角，荡来荡去。恼得我们家老死猫用爪子抓了又抓，最后还是我替它扯了下来。

大约那次，大黄猫也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没事来挑衅。偶尔狭路相逢，也只是距离一丈来远，拧着脖子，仇视的呜呜叫，绝少再短兵相接。

再后来，那只大黄猫被它的主人送了人，我们家老死猫从此再无敌手，别的猫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我于是自豪地封它为“猫王”。

老死猫在我们家生活了两三年，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家，所以妈妈也就把它脖子里的链子给去了，放心大胆的给了它自由。

恢复了自由身的老死猫，活的相当滋润，每天撒着欢的到处跑，自己跑到野地里去找食吃，蚂蚱、老鼠、小鸟……有一次，甚至拖了一只小野兔回来。

我们邻里那一片，本来老鼠相当多，但自从老死猫被放养后，前后十多家邻居，就再也见不到一只老鼠了。

大约由于自由的日子实在舒畅吧，老死猫在外面矫健地放纵着自己的野性，终于一天肥似一天，一身皮毛，也愈发显的油光水滑，有种发亮的光泽。

我们看了，都很欣喜，妈妈说：“早知道这样，早就该放它自由了。这样才像一只猫嘛。”习惯了它的野性，所以偶尔它一半天的不回来，也就不甚在意了。反正它会自己觅食，实在找不到吃的，它自然就会回来了。而且，它现在已经学会了撒娇，基本上每天总是会回来撒娇邀宠一番的。

有一天，我看见它叼了一条两三寸长的小鱼回来，把我奇怪的不得了，这馋嘴的家伙，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你说逮只野兔只要够快够凶，就有可能，这小鱼是从哪里弄来的呢？莫非还真像动画片中的猫那样，自己用尾巴钓来的不成？

正在狐疑之时，邻居大妈气乎乎的走了过来：“妞，管管你家的猫吧！我刚买回来二斤小鱼，还没收拾呢，就被它叼走了一条……”

我汗！原来是偷人家的。看着邻居大妈生气离开的背影，我心里好恼，伸手抢开它嘴边的小鱼，不顾它正呜呜的冲我凶，捉住它，把绳子往它脖子上一套，狠狠打了它两巴掌。

正在打的时候，妈妈回来了，问我为什么打它，我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也非常生气，顺手抄起一只笤帚就打。开始的时候，它还呜呜的咆哮着，用爪子去扑打那只笤帚，到得后来，就只是转着圈的躲，再后来，妈妈捉紧了绳子打，它看实在躲不过，索性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任凭笤帚雨点般落在身上，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我看着它那样豁出去了似的样子，有些怕了，我伸手抢过了妈妈的笤帚，眼泪都流了出来：“妈，别打了，它以后不会再敢偷东西吃了，它是个猫，它不会说话啊，你放了它吧，再打，你会打死它的。”

妈妈说：“你别管，我一定要打改它，今天我不把它打改了，以后，别人也会打死它的。”

妈妈把小鱼又拿到它嘴边，那傻傻的家伙，居然还去张嘴去咬，它一张嘴，妈妈就照它嘴上打一巴掌，等它缩回头，再把小鱼递给它，它再想吃，再打。如是者三五次，它的嘴角已经被妈妈打的鲜血直流，而它也终于学乖了，再往后，无论妈妈怎么用小鱼逗它，即使把小鱼塞到它嘴里，它也把头扭到一边，避开，然后就那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我伸手把它抢到怀里，我哭着说：“妈，你把它打死了！”

妈妈也流下泪来，妈妈说：“没有，我下手注意着呢，它不会有事的。我打它，是为它好，它这样子馋嘴，万一哪天被别人捉到，人家真会打死它的。以后，不能再让它在外面疯跑了，还得拴起来。”

于是老死猫就又被拴了起来，拴起来的老死猫，变的特别的安静，看着妈妈的眼神，都怯怯的，它又开始不大吃东西，身上的膘，一点点往下减，毛色也慢慢暗淡下来，一双眼睛，总是渴望的看着外面的天空。

我有时候没事的时候，就去跑到外面的野地里替它捉蚱蜢，捉了好多，用草茎穿成一串串的提回家给它吃。有时侯天气好的时候，也会牵着它到外面走走，这时的它，就会特别高兴，兴奋的在地上打着滚，跑到路边去啃路边的青草。

看到的邻居们都看着我笑，说：这小姑娘有意思，人家遛狗，她遛猫。这只猫也有意思，居然像只兔子一样吃青草。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心里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终究，它是一只野猫的后代，它的灵魂里，有着大自然的召唤，这样把它拴起来，对于它，实在是一种太深重的责罚。

我于是偷偷的把它的绳子解开，让它跑了几回，它总是能很快的回来，而且也没有人再到我家告它的状，说它偷吃东西了。

再后来，妈妈知道我偷偷的放它，骂了我两回，也就默许了。也许，她也觉得被拴起来的老死猫那凄凉的眼神，实在太让人心中恻然吧。

老死猫终于又慢慢的活泼了起来，又开始满地的撒欢，而且不再躲着妈妈，有机会就跳到我和妈妈怀里亲昵的撒娇。它又开始一天野似一天，精神也恢复了挨打之前的状态，每个看到它的人，都啧啧称赞：“好漂亮的一只大肥猫！”

有时侯，看着它上窜下跳、穿房越脊的奔跑，会让人由衷的觉得，生命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我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杞人忧天的人，有时看着它矫健的身影，忽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我问妈妈：“妈，猫一般能活多少年？”

妈妈说：“八、九年吧，你问这干什么？”这么短？！我很伤感的笑：“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那个初冬的傍晚，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照在小院中，一片融融意。老死猫一大早就不见影，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那时我跟妈妈正站在院子里，老死猫回来后，在小院里溜了一圈，顺着墙边树旁靠着的木梯往上爬了几级，歪着脑袋看我们。

妈妈看着它笑，妈妈说：“你看这个鬼东西，一天都不见影，这会儿带个赖皮脸回来了。你又跑到哪儿疯去了？还看！你看什么看？”

老死猫眼珠很灵活的转了转，眼神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顽皮淘气，“吱溜”一下从梯子爬到了树干上，然后飞快地又从树干跳到到房顶，我伸出手，“下来，你下来，爬那么高做什么？咪咪，下来！”

老死猫的头歪了歪，眼睛再度看着我和妈妈，眼神中，竟似带着俏皮的笑意，如果猫也会笑的话。看了我们一会儿，又“嗖”地从我们家房顶，窜到了邻居家房顶，几个起落，便没了踪迹。

妈妈说：“这猫不行了，越来越野了！明儿还得把它拴起来。”

说话间已到了晚饭时。快吃完饭的时候，老死猫从巷口悠悠的回来了，妈妈叱骂了一句：“还知道死回来啊？又跑哪儿野去了？”

它抬起头“喵喵”叫了两声，声音小小的，我说：“这死猫，它居然还知道自己理亏。叫的声音都这么小了。”

妈妈说：“不对，它两条后腿怎么在地上拖着走啊？不会是被人打了吧？”想起前一阵子，老死猫便曾经不知被什么人打瘸过一次腿，我心里一慌，跑了过去，伸手去抱它：“咪，过来我看看！”

老死猫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水汪汪的，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喵……”声音悠长而痛楚，一声叫出，它身子已歪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只是用一双圆圆的眼睛，哀怜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登一下，将它自地上捉起，刚抱到手上，便有一股浓烈而刺激的气味冲鼻而来，竟然是农药的味道。我彻底的慌了神：“妈，妈，老死猫吃死老鼠了！”

妈妈一听，将手中的碗一推，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自我手中接过老死猫，只看得一眼，眼睛便潮了起来：“你这只死猫，你平时从来不吃那些死东西的，今天怎么这么馋呢？”

有邻居阿姨在我们家玩，闻言也跑了出来，帮我按着老死猫，妈妈于是弄了好多味精，肥皂水往它嘴里灌，想让它把胃里的毒物吐出来。老死猫挣扎着，不肯喝。妈妈流着泪说：“喝吧喝吧，喝下去，全吐出来就好了，救你的命呢。”

不晓得是听懂了妈妈的话，还是已经没有了力气，老死猫终于不再挣扎。水从它的口中灌进去，有一大半溢了出来，一身光亮油滑的皮毛被打得湿湿的，破毡子一样裹在身上。　

灌了一碗水下去，老死猫终于吐了起来，吐出来的东西，居然不是死老鼠，而是鱼汤！我们当时都明白了：有人在鱼汤里面投毒，故意要毒死这只猫！

向来温善的妈妈愤怒起来，妈妈说：“这谁这么狠的心肠啊？就算这只猫惹着你们了，你打它一顿也就罢了，也不能要它的命啊！它不过是一只不能说话的畜牲罢了。”

妈妈痛惜地抚着老死猫的头：“乖，再喝点，全吐出来，你就不会死了。”

老死猫哀哀的叫着，有粘长的胶状液体从它的口角流出。它挣扎着从我们手下挣脱出来，在地上翻滚抓挠，用牙齿去啃地面，每一爪、每一口下去，就在水泥地面上抓出、啃出一道白印子，它的爪跟嘴角很快被磨破，有殷红的血滴出。随着它的翻滚、撕咬、挠动，地上出现一道道血印。飞溅出点点鲜血。

妈妈将它强行自地上捉起，“别抓、别咬了，你这个傻东西，再这样，你的爪子跟牙都会磨掉的。”老死猫离开了地面，无法再往地上啃，竟然挣扎着去咬自己的两只前爪，咬的“咯吱咯吱”的响，片刻之间，便已血肉模糊。

我用力固定住它的头，不让它继续自残下去，所有在场的人，都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老死猫在我们手里不停的挣扎，终于筋疲力尽，不再动弹，只是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一股的粘液从它口角和着鲜血流出。

邻居阿姨说：“好了，没事了，吐出这么多东西，估计应该没问题了。可怜这小东西，刚刚吃肥没几天，这回又该瘦一大圈了。”

妈妈将它嘴角身上的血迹污渍擦了擦，把已经弄脏的它的被褥扔到一边，又找来一个小毛毯将它裹起来，把它放到它睡觉的纸箱里，然后在它身上盖上一个小被子。在妈妈做这一切的时候，它只是用它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们，不再叫，也不再动，眼中竟然流出泪来。

把它包好放在里面，我就那样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等了一会，它似乎还想挣扎着起来，我伸手按住了它：“咪咪，不要动，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坐在旁边守了好久好久，初冬的夜，已经有种刺骨的冰寒，我不自觉的抱紧了胳膊，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暖意。妈妈默默地坐在我旁边，说：“好了，现在还好好的，应该没事了，你去睡吧，夜里冷的不得了。唉，这回好了之后，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把它放开了。”

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一宿没有睡好，一半是冷，一半是痛，还有一种隐约的害怕。夜里，我曾起来一回，看看老死猫还躺在纸箱里，看到我过去，失神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动弹。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想对它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外面实在冷的受不了了，我于是便又回到了床上。

那一夜的梦，纷杂而混乱，我一会梦见老死猫好了，在我身边撒欢，一会梦见它一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然后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纷至沓来，就这样过了一夜，天快亮时，我竟然沉沉睡去。

我是被妈妈的惊叫声惊醒的，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妈妈在叫：“咪，咪，咪咪，咪咪你醒醒……”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冲到门口，只看得一眼，当时呆在当场：老死猫不知何时从它的窝中爬了出来，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嘴角处，积了一堆白沫，身体僵直地横卧在水泥地上，再无一丝声息。

我很想上前伸手去摸摸它，但脚步却无法移动分毫。那一刻，向来自认冷血的我，整个人都成了一片风中的落叶，全身抖搐的几乎无法站立。

手扶门框身子半靠在门边，看着妈妈缓缓俯下身，用手指将老死猫的眼睑缓缓抹下，口中喃喃地道：“咪，不是说猫有九条命么，你怎么就撑不过来呢？走就走了，你就闭上眼吧。记得来世，不要再做猫了。”话一出口，我跟妈妈全部泪如雨下。模糊的泪眼中，依稀似乎仍可看到老死猫生龙活虎的身影，是那么的矫健快活。

早饭后，爸爸从单位回来，看到老死猫的尸体，也不胜欷歔。有邻居们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只大猫，有它在，这前前后后，十多家子屋里都没了老鼠呢，但是既然已经死了，还是把它扔了吧。留着也没用。”

我不肯，我抱着老死猫，不许任何人碰，“不行，不能把它扔到垃圾堆里，那里太脏了！”

爸爸说：“瑞，别闹了。不扔，肯定不扔，爸找把铁锹，到野地里，找块干净的地方，把它深埋了！”

我抱着老死猫，抚摸着它的头：“咪，把你埋起来好不好，埋的深深的，那样，你就不会脏，也不会冷了，再也不会有人打你，毒你了！”

爸爸拎了一把铁锹，看着我：“走吧，跟我一起，去把它埋了吧。”我掏出我最心爱的仕女图的手绢，把老死猫包起来，抱在怀里，跟爸爸一起往郊区的地里去。

走了没几步，我突然发现老死猫的尾巴动了一下，我激动的大叫：“爸，爸，爸，别去了！老死猫没有死！”

爸爸回过头：“没有死？怎么可能，身子都硬了。”

我舌头都有些打结，“我刚才看到它动了，真的，它动了一下子，它还没有死，它还会动。你看，你看……”

爸爸看了一眼，再看着我，眼中带着悲哀的怜惜：“瑞，它死了。”

我固执的道：“没有，它没有死，我看见它动了，刚才，它的尾巴动了一下。”

爸爸的眼神越发的悲哀：“你看错了，它不会再动了，是有风，风吹动了它尾巴上的毛。”

说着话，一阵风旋来，老死猫尾巴上的毛再度扬起，恰似活时一般。我不再说话，泪水再一次滑落。

走到了郊外的一片野地里，往里面走了好远，爸爸挑了一处干净的所在，用铁锹挖了深深的一个大坑，让我把老死猫放进去。我抱着老死猫冰冷的身体，在脸上贴了又贴，然后连同那方漂亮的手帕，一起放进了坑里。

爸爸要用锹把坑埋起来，我不让，用手一把一把捧起泥土，往坑中洒落，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渐渐被黄土掩埋，我眼泪再一次滂沱而下，和着溅到脸上的泥土，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坑被填平、堆高，爸爸伸脚要把坑踏实，我不让：老死猫就在下面，这样踩下去，它该有多疼啊！

爸爸说：“听话，这坑得踩结实，不然，一下雨，水一冲，就露出来了。”我只好乖乖退到一边，让爸爸把坑踩实，感觉每一脚，都像踩在自己身上，那么的痛彻全身。

坑终于被踏得结结实实的，爸爸又从别处挖了土来，在上面重新堆了高高的一个尖出来，如同一个小小的坟茔的形状，我半跪倒在那个小小的土堆前，泣不成声。

爸爸就那样站在一旁，耐心的等着我，好久好久，才柔声道：“好了，走吧，该回去了。你要想它了，以来可以再来看它。”我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跟着爸爸往回走，走过好远，再遥遥回头，那个小小的锥形土堆在寒风里孤寒兀立，是那么的凄凉。旁边丛生的茅草被风吹过，曳动如老死猫漂亮的长尾，让人几疑它就在那茅草中藏着，忍不住想回头再去拨草寻找一番。

爸爸看着我，叹了口气：“别难过了，爸以后再给你找一只更好的猫来。你还想要一只什么样的猫？爸明儿就给你找去。”

我还想要一只什么样的猫？不，我什么样的猫都不想再要。曾经那么蓬勃的生命力，抵不过一碗毒鱼汤。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毁灭，那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老死猫，它死不瞑目啊！

记得曾经有什么人说过一句话：“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　这句话，或许有些偏激，但是有些时候，某一些人所做出的事情，让人看了，真的很痛恨自己生而为“人”。

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妈妈说过的话：“咪，走就走了，你就闭上眼吧。记得来世，不要再做猫了。”

是的，老死猫，你就闭上眼，好好的安息吧！这里虽然寂寞，但是有你最喜欢的蓝天白去；草地上，有无数的野草野花伴着你；草丛里，有成群的蚱蜢在你身边跳跃；头顶上，有无数的小鸟在为你唱歌。不会再有棍棒来欺负你，不会再有毒药来毒害你。大自然，是你永远快乐自在的家。

来世，咱们做花、做草、做蝴蝶……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还愿意，去做一只快乐的野猫也行，只是千万莫要去做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