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缤纷!
这四个字,是在看到林芳的那个瞬间倏忽想到的,因为她的母亲叫玉英。每次看到林芳我都会马上联想到她的母亲,哪个蹲在门口边洗衣服边笑盈盈的和我打招呼,平日里被我称作阿姨的女人。我经常在院子里碰到林芳,轻描淡写的打招呼后,那个定格的景象便会再现脑海。昨日亦是如此。于是,我决定写下这段文字,算是抚平一丝心灵的褶皱。
玉英这个女人,我刚到单位时就在同事的闲谈中听到过,而且知道,关于她的故事,总会在嘲笑和调侃的语调中被声情并茂的讲起。她是本系统一个同事老林的老婆,和同事年龄相差甚远,没有感情,并经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每次战争后,她都会到领导哪里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整个过程,并顺带要求领导解决一些久悬未决的个人问题,如若不然,领导是没法正常工作的。这些听来的描述,让想象中她的形象多了些污浊和不堪,但并未见过她。听过,亦就忘记了。
直到老林在一个深秋的雨夜突然去世,玉英又一次被挂在了闲聊的话场。老林比玉英年长近十岁,是个有名的半病人,写的一手好字,但也仅能做些涂抹的工作,并不能象其他同事那样,业余时间带学生挣些外快,这一点,让没有工作又心高气盛的玉英十分的不满意,常为此滋生些没名堂的事端,弄得老林心情郁郁寡欢。刚刚五十出头,就突然暴病而亡。那个雨夜,玉英凄厉的哭声吵醒了全院子的人。次日清晨,玉英和刚刚参加工作的林芳、正上初中的儿子,齐刷刷的站立在大门口,泪眼婆娑的目送殡仪馆的灵车拉走了老林。随后,玉英很冷静,她来到单位领导办公室,要求解决儿子的招工问题,或者直接让儿子到父亲的单位接班,不然,老林的遗体是不能火化的。领导搬出来各种文件,名正言顺的回绝了她的要求。但玉英并不罢休,她不分黑白的哭闹。临时搭在办公楼后墙根的灵堂里,没有哀乐,也没有哭声,连前来吊唁的亲友也寥寥无几,只有披麻戴孝的一双儿女,孤零零的呆望着相框里消瘦但清烁的老林。几天后,老林在殡仪馆的催促下草草火化,玉英的愿望落了空。
她解脱了,再也看不见那个让她生厌的人。
她又失落了,再也没了那份不多但足够生活的老林的微薄薪水。
不久,我搬到院子里来住,经常见面,和她就有了几次简短但印象深刻的交流。原来,玉英并不是一味的依靠老林生活,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做着私立学校的教师,并且深受学生的喜爱,知道我有从教的经历,她对我格外的热情,并时常说一些讲课的事情。虽是细节,却让我从心里对她生出了几丝好感。有一次,她竟然要求到我家里,说是想和我好好聊聊。她怎么说也是长辈,我不好拒绝。
这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她一阵哭一阵笑,女儿的婚姻和任性让她无奈,儿子的责任感又让她欣慰并有了期盼。我很少插嘴,只是听她诉说。她说笑的时候,我看着她,脑海里却不时的闪现出小时候对门大婶因为无意间看到当村长的丈夫偷情而被满村追打后,在母亲面前哭诉的场景。她对我的信任,一直费解,因为好多人都说她是个难相处的人。但这一聊,我却对她有了真实并立体的了解。她有小女人的狭隘自私和狡诈,也有理性的生活思考和节俭持家的美德,更有不弱其他女性的浓浓母爱。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长谈过,但几乎每天都会碰到。而且,她每次见到我都会重复惯常的一句话:朝气蓬勃!
现在想来,也许是我的状态感染了她,她的不如意压抑了她内心的那股热情,也遮掩了她阳光般的笑。对我的信任,源自于一种喜爱。
林芳的婚姻在玉英的干预下一波三折,最终以闹剧和失去孩子而收场,落了个净身出户。儿子却十分争气,考取了军校,并几次荣获嘉奖。玉英在这种悲喜交替的情感中打发着寒来暑往的岁月,两鬓不觉间斑白了。
前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正准备去上班,突然听到院子里大喊一声,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快速的跑到阳台上观看,发现林芳正惊慌失措的站立在她家房门口,一边哭一边急切的敲着隔壁办公室的门(院子里就她家还住着单位的宿舍楼)。提早来上班的两个男同事,在林芳的央求下,进入到她和母亲的房间,不到半分钟,就瞧见那两人脸如土色的跑了出来,并捂着鼻子。
不一会,相继来上班的同事和院子里的其他家属,都聚集到了楼下。原来,玉英,不知何时死了。据两个男子描述:人躺在床上,衣服穿的规整,身上盖着毛巾被,只是脸色黑青,头膨胀的厉害,失了人形。耷拉在床边的一条腿,露出的部分也是灰青色,肿胀的裤子都紧绷在了腿上。分明,是一副中毒的模样。
我听后,吓的不敢去上班,怎么也不相信是事实。因为,感觉好像前一天还看见她蹲在房门口洗衣服,并笑着和我说话呢。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临近12点的时候,殡仪馆的车开到了楼下,裹着被单的玉英被抬了出来,林芳没有哭,她只是目光呆滞的跟在后面。
黄昏时分,院子里乘凉的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着玉英。那一刻,她已经火化了。因为人变形的厉害,并有了很重的异味,娘家亲戚找了熟人,才及时处理了尸体。
玉英是有准备的离去的,服下毒药之前,写下了长长的三页纸的遗书。她告诉儿女:她活够了,觉得很累;省吃俭用多年,有几万元的积蓄,但查出患了糖尿病,需要长期服药治疗,是个费钱的富贵病,不想为此花了积蓄还给儿女增添负担;儿子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独女,为了她却在犹豫,自己是个负担,不能因此误了儿子的美好生活;女儿没有住房,一人孤单,自己性格不好,和女儿难以相处,希望能留给林芳个窝.......
玉英走了,悄无声息,没有灵堂,没有哀乐,没有花圈,甚至没有听到哭声。就如一个同事所说:连个猫狗都不如。死了猫狗,家里人还伤心难过几天呢?
母亲走后,林芳住进了那个房子,并装饰一新,原来堆放在门口的整齐有序的纸箱子没了,搭在铁丝上衣服也变得多彩多样起来。每次抬头望见,都有一丝的不解和淡淡的惦念。甚至猜想林芳的内心是否也有一丝的灰暗在潜藏?
玉英是长辈,我却在这里直呼其名,不是不敬重,而是喜欢她的名字。玉之温润,不仅在其表,更有非触摸所不能领悟的滑肤之味;英之脱俗,不仅在其行,更有非舍生所不能企及的人间大爱。
写到这里,想起了《渭南报》上的一副图画:华山峰峦峭壁之上,叶子绿色褪尽,红的耀眼映霞,片片通透,用生命的最后风华点缀着蓝天白云。
玉英没有花的姿态,却有叶的深韵。
风起时,落“英”缤纷,总有一片入眼入绪,被夹在书中的,不一定才是最幸运的那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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