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不止一次地，梦到年，那个在工作中才会有交际的年。梦里是一场烟花的绽放，他牵她的手，吻她的脸，她的嘴，湿热的吻一直扩散，漫延。醒来时，犹觉心慌意乱，情生意动。用手轻贴脸庞，微烫，再走到镜前细端，唇是那么红，眼是那么亮。仿若刚经过一场恋爱。是的，只有恋爱才能令女人美丽如斯。

只是，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1

她是一个不多言的女子，年是她的上司，一个可亲的男人，对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热情，没有端领导的架子，身上有着一种和蔼的吸引力。所以，她问过自己，为他心动过吗？梦见他是因为心动？答案是迷茫的。被他手所牵的人巧笑嫣然，何必再自寻烦恼。所以，她们的工作配合默契，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他赞许的眼光。

下班后，年爱和朋友一起畅聚，而她，总是安坐家中，或上网，或看书。传闻中，有过一场轰动一时的恋爱，与一个另类的男子走在一起。那个男子过份活跃，身边总会有绯闻缠身，但她却一直是其固定女友，在众多场合，出双入对，甚至愿为她一掷千金，博她一笑。不能说，这不是爱。有一些爱情是由感动过渡而来的，到最后无从分辨爱情的本身。

一恍三年。再轰烈的恋爱到最后也只有两个结果，不是分开就是结果，没有永开不败的花。她和他，终究还是分开。她知道，因为这一场恋爱，名声在外了。只是，无男子知道，她的内心其实如莲般安静地等待着一个不来的人。

甚至，年也以为，她是一个夜夜笙歌的女子。看着静坐办公室里的她时，他偶尔会有刹那恍惚，这女子是一朵云或是一滴水。

2

单位组织旅游，是一个海天碧蓝成一色的名胜。

习习的凉风，暖暖的阳光，细软的沙，还有微薰的春意。当她欢呼着冲向大海时，笑得若天真孩童时，当她换上一件黑色泳衣，更衬得肌肤白如雪时，年只是远远地看着。

忽然，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吓得她惊呼起来，你干什么？

回头一看，是曾经男友的一损友，曾垂涎于她，纠缠于她，“你既能跟他，我比他更有钱，跟我如何？”令她拂袖而去，避而远之。想不到，今天相遇异地。

放手！她圆目怒睁。

我们真有缘呀，颜颜。他一副嬉皮笑脸的厚颜，甚至，用色眯眯的眼光扫过她沾水的身体，用手滑过她的手臂，啧啧啧，依然是这么的柔滑细嫩。

她被如此的轻薄气得双眼渐红，用力一甩，然后，大步离开。

哪知，他竟一直跟上来，嘴里还不停地喊，颜颜，颜颜，等我呀。然后，追上她，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放开！面对如此的无赖，她已经显得不知所措。

从一开始，年以为是她遇上了朋友，心里还嘀咕了一句，相识满天下，无人不识君呀。看到后来，一个是急于摆脱，一个是苦苦纠缠，才意识到她有了麻烦。

年走到她身边，认真地对那个人说，你放开她！

你是她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要我放开她？他毫不在乎地说。

她是我未婚妻。我有没有这样的资格？年说这话时，眼睛只是瞪着他，不敢接过她疑惑的眼神。

那人终是不甘心地放开了她，颜颜，这个穷公务员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和我一起？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甚至，比他更好。

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喜欢你的钱。她缓缓地说。抬头仰望了天空，阳光真的很温暖。

谢谢你的坦白，我一直以为你和她们并无两样，贪的是他的钱。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祝你幸福。然后，潇洒地转身走了。

她好象泄了气的球，一下跌坐在沙滩上。

年也坐了下来，对不起，刚才的事情……

没事，我知道你是为帮我才那样说的。其实，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她打断了他未完的话。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暗暗希望他是因为喜欢她才那样说的吧。

然后，空气变得沉默。她在出神地望着大海，不知所思，他也好象一时找不到话题来缓和这气氛。

最后，她低声地说，她回去休息了。

年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莫名地想抚平她的忧伤，莫名地想拥抱她，莫名地想靠近她。

用力甩了甩头。都想些什么了。骂了自己一句。

3

年喝酒回来时，已是午夜十二点。

酒意过浓，令人无法入睡。灯光若隐若现，像忽扑不明的心事悠悠。忽然想起她的眼神，那么温柔地。一转身，却见她坐于阳台围栏上，双手抱臂，出了神般地眺望着夜空，对身处的危险毫不察觉，对他的叫喊更是无知无觉。

他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她的神喊回来。猛敲门，还大声地叫她的名字，也不理会是否会吵醒他人。

她开门，一脸茫然，怎么了？有事？

年的心却在霎时安静下来，酒意好象也清醒。我睡不着，聊聊？

看着他微醉的脸，那个关于他的梦忽然闪过脑海，她的脸瞬间红了。

嗯。她转身步入房间，他随后。

然后，是一大段的空白，像录影机播放前的倒带。她无言。他也沉默。天上的星星在眨呀眨，风里的歌声飘呀飘。

你知道我和他的故事吗？她的声音在夜里特别的低沉。

略有所闻。但一直不明白，你怎么会和他那样的人一起？

那时，最爱的那个人说不爱我就不爱我，他是他的朋友，看着我从恋爱走到失恋。

他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她不开心，想尽办法讨她欢心，明知她的心还在想着另一个人，他也不介意，依然如故，甚至，有增无减。身边的朋友都为他打动，不停地为他说尽好话。她认了，既然不能和最爱的人一起，那和谁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得不到时，朝思暮想，得到时，会发现不外如此。他浅尝手中茶，轻声说。

她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把茶杯放手里转来转去。

是的。得到的，不是永恒。只是，为何要让她目睹最后的丑陋？即使不能再爱下去，何必要以一场伤害来结束曾经的深爱？有一滴泪在茶杯里荡漾开来。然后，接着说，他对我很好，好到无以复加，好到无以为报……

所以，你把自己当偿还？他冲口而出，然后是一阵后悔。在这温柔的夜，何必要她流泪？

她思量了好久好久，再抬头时，眼眶红了。是吧，我不知是还他的情债或是自暴自弃。声音低得全是不确定。

那……最后，为什么还是分开了？明知是在剖开她的伤痕，明知是残忍，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贪图他的钱？为什么放弃了那么好的生活环境？

我想，我终是不忍对他的不公平，一直未能爱上他，是对他的残忍。无论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个怎样不堪的人，他对我的真心是不容置疑的。但我却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知道，我在等，等一个也许不会来的人。说到最后，她的眼里全是泪。一滴一滴地，滴进他的心里，融化了所有的坚强和伪装。

窗外树影婆娑，在月下独舞。他忽然想抱着她，就这样跳一支舞，然后，吻干她的泪痕。

站了起来，犹豫着，犹豫了很久，终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四周寂静，听见心底的叹息。

他猛地松开了手，转身步出了她的房间。不是不爱，只是不能爱，无涯的岁月，已经让人失去了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的勇气和能力。

躺于床上，辗转反侧。

终于，年打开手机，睡吧，别想太多，爱在前方等着你。好梦！然后，发送，确定。

对于相见恨晚的爱，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4

假期结束。他们小心地收拾着行李和不舍。

她的眼睛红肿，他的心如刀绞。一个对视，都可窥见昨夜的煎熬和挣扎。爱，来得猛如洪水。只是，又能怎样？爱，又能如何？平行线注定没有交会的时候。纵然彼此相许，又怎一个“愿意”了得？

回程的路上，年专心地开车，她专心地看窗外风景，好象互不干扰。只是，互相躲闪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心，眼睛相逢那刻，他们都听到心在霹啪作响，然后，迅速转开。

是的，有一些发生是不可逃避，却也不能不逃避的。

开始正常地上班，他们的默契依然，无人可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涌。年开始捕捉她的眼神，她则开始闪避他的灼热。年开始在下班后在转弯外等她，低声地说，我只是想送你回家，别无他想。即使她摇头，年也是一天一天再一天地坚持。坚持，有时是一种无奈到生痛的爱。

你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年问。

但我在乎别人说你的不是。毕竟你一直是别人眼里的光环。

这些我真的不在乎。

但我在乎。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延续着。

上车吧！我只是送你回家。年一路开着车跟着她，已经过了一站又一站。

年不理，如此的固执。这一刻的他是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什么道理也没用。

她站定，抬头，不让泪水滑落。太阳真的很眩目，让人不敢直视。

她妥协了，拉开车门。

他紧紧地握她的手，任她挣扎也不放。脸上是坚定和温柔的笑容。

她无语。

“何苦？何必呢？”松开手时，手心静躺着一条有心形吊坠的项链。

这是我的心，希望贴近在离你心脏最近的地方，每天。年说。

5

夜里，她又梦到一条幽暗的走廊，两旁的桅子花都开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跳舞。她静静地穿过走廊，风扬起了她的黑色裙裾。年忽然从走廊的那头走来，带着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她也笑了，牵他的手，在阳光下，在花丛间穿行。多么清脆的笑声呀！多么甜美的笑容！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年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女人的，孩子的，由远而近。她惊慌地松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睛无措，流泪，到最后，狂奔着逃离。路的两旁，是她飞洒的泪雨……

哭泣着从梦里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他送的项链在床头上闪着幽光，像是冷冷的眼神。拿在手里，是冰一样的凉。

窗外是一片清凉的月光。

她打开电脑，总会有那首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在夜里飘荡：城里的月光把心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她不知在此刻，还会有多少人一样，和她不眠，和她一样跌进梦境里，和她一样祈求多点快乐片段。

登录qq，一个个灰色的头像睡着了。她沉默太久，到头来分不清是她遗弃了他们还是他们遗弃了她。她以为只能沉默，纵然心如潮涌，也只能沉默。

然而此刻，在沉默后暴发的冲动像火把在燃烧。

推开一间叫“缘尽今生”的门，有一个名字吸引她。她也不理会是男或女，在或不在，一古脑儿地把话全部发泄。她需要的只是像风一样的来和去。

他的名字叫“窗外的月光”，多么的应景。

你的月光在心上？还是在梦里？

这月光照亮的是谁的心房？　

这月光抚慰的是谁的梦境？

这月光为谁而流淌一晚一地？　

这月光为谁而轻抛一世一生？

谁又见月宫里嫦娥的寂寞？

谁又知梦境中月色的冷清？

在心上，就会一直照耀，不管醒着还是梦着　。

呵呵，……他居然回话了。

你是人还是鬼？她问。

和你一样的人或鬼。他答。

……

就这样，一句来一句往地，在不觉中，天终于放白，窗外的大街上传来了小贩的叫卖，让人终于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望着放亮的天，她觉得愧疚，“窗外的月光”居然陪着她一整晚没睡，只因为她睡不着。于是，当他问要她的qq时，也只好奉上，虽然她的qq不加陌生人，都是同学和同事，都是熟悉的人。

6

次日，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时，料她一夜不眠。忍不住心疼，是他困扰了她，明知给不了她什么，偏偏难以放手。

回家休息吧。我送你。

不用了，这么多人看着，我一个人坐车就行了。无论他怎么说，她坚持着她的坚持。

她无视他受伤的眼神，选择就这样地走着回家。

阳光灿烂，她却无法感受那一点点暖意。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快乐何来？温暖何来？把一份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她自认没有这样的残忍。

但总会有一些东西，即使明知不属于你，也还是想借来一宿的恋，然后，再完壁归赵。

夜，她上网，　“窗外的月光”也在，却懒得打招呼。她不想说话。倾诉有时是一件多么无能为力的事情，说尽了心事，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必说呢？

关了灯，有音乐在黑暗里飘浮，如点点泪光。

却从q上传来信息，每隔一分钟便是一个信息。是窗外的月光，在不厌其烦地问好，问你在吗？

暗叹。

在。

沉默半刻。委屈地问，是我打扰了你吗？

没有。我只是在听歌。

你是一个忧伤的女子。

或许，有一种人有着细腻、缜密的心思，能从只语片言中捕捉到对方的内心世界。可是，她不想再被看透，把心和伤口裸露在一片怜悯的眼光中是一件难堪的事情。今夜，她只想任性一回。

她直接地问，现在可方便出来？

有人果真被吓到。

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去哪里？

我着一身黑衣，长发。在附近的夜吧见。暗语为——你是人或鬼。她极快速地敲打并发送，惟恐稍迟一秒但退缩。

不到一秒，对方发来信息，一会见。

夜吧里，灯光迷离，音乐流淌。要么三三两两，要么一伙人围桌而乐，像她，一人一桌一啤酒，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冰冷啤酒下了肚，她才猛然想到这约会是多么的唐突与冲动。她了解他吗？就连起码的了解——他是否与她同城，她都不知。

苦笑。走吧。

却在此时，听到一把低沉的声音问，你是人或鬼？

想不到还是来了。

想不到还是躲不过。

想不到她的眼泪就这样在他的眼前滴落。

7

她分不清到底喝了多少杯，她以为那是忘情水，喝了便无忧，所以一杯再一杯。终于是醉倒了，醉得个不省人事。

醉了便好。她安静地睡去。她不知有人如何辛苦地将她一步一步地背上楼梯，她不知有人皱着眉心疼地守了她一夜，她不知有人怎样面红地为她解下满是污物的衣裳重新换上宽大的睡衣。

当她醒来时，那个男子正伏在床边。她还记得是她约了这个男子，还记得在醉之前和这个男子举杯畅饮。

这个清晨，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阳光暖暖地透进来，照得见空气里的尘埃。她忽然想有一个家了，一个有窗台，有纱窗，有阳光，还有空气里的尘埃的家。

她本是想轻轻地挪动下身体，不意却惊醒了他。

他温柔地问，你醒了？

她温柔地微笑。

他说，我叫骏，你呢？

我叫陌。

很好，总算知道彼此的名字，以后就是朋友了。

嗯。

这个清晨，这个叫骏的男子用细火煮了粥，用慢火煎了金黄诱人的鸡蛋，那温情就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暖人心。

陌忍不住问，你对每一个醉酒的女子都如此温柔？

你是第一个需要我照顾的醉酒的女子。

是我的荣幸。

骏的手覆盖上陌的手，似请求，似霸道，下次，别再喝那么多酒了。那个醉酒后的灵魂比世上所有死去的圣诞树还要悲伤。

那个醉酒后的灵魂比世上所有死去的圣诞树还要悲伤！看，他懂她。

陌笑着点头，似乎悲伤在一场宿醉后烟消云散。

在骏面前，她的心变得宁静且温柔，这是很多年前她想要的模样，她曾经希望过，是一个如此静美的女子。

8

陌，你住哪？我送你。

就住在朝阳路31号。

听后，骏站到了窗台前，问，陌，你就住在从我这望过去左边的那个小区吗？

陌满心疑问地顺着骏所指的方向望，果然，熟悉的环境呈现眼前。原来，他们可算是邻居，仅隔一条街道。

骏，这叫做缘纷。陌低语。

从那天起，陌和骏不仅在网上见，更是习惯安坐在骏家中那套黑白相间的布艺沙发，喜欢那种可以把整个人都陷进去的柔软。她感觉，心也在慢慢地陷了下去，带着矛盾，带着犹豫，带着矜持。

只因为，她享受着这样的宁静和简单，不是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嗯，只要这静好，只要这安稳。

可是，生活是一汪海水，哪甘心平静如斯？

那天，有一憔悴女子敲开骏的门，脚下放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貌似从外地回来。陌的目光从女子身上转移到骏时，发现他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怜惜。那刻，仿佛忘记了陌的存在。他一手牵她的手，一手提起她的行李包，然后，端来一杯热茶，然后，专注地看着那女子将热茶入口，看着那滴泪溶化在热茶中。

骏在看着那女子，陌在看着骏，分不清是感动于此情此景还是惊愕于此情此景。当骏想起陌时，房内只有他和那女子，陌不知在何时开门而去。

一个星期后，骏在网上留言，对不起，她是我深爱的女人。无论她何时回归，我的心依然在这里等她。对不起。

陌忽然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是莫大的讽刺，背后隐藏着一张嘲笑的面孔，嘲笑着多情，专情，绝情，痴情。

陌回，不必说对不起，我们谁也没有错，就此珍重。

然后，将骏轻轻地拉到黑名单。包括手机里他的名字。

９

陌依然是那个沉默不语的女子，掩饰着所有。可是，年还是察觉到不同。年疑惑她的改变，年不甘她的轻淡，他想送她回家，他想抓住她的手。他受伤地问，陌，你为什么躲我？

陌只是静静地望着年的眼睛，你能给我什么呢？你能给我什么呢？一直望进年的内心，是无奈是不舍也是决绝。

黄昏时的夕阳在她的身后洒一地光芒，年有刹那错觉，这女子不是他能得到，不是他能拥有。

年踉跄而去。

夜深时分，收到年的一条信息：那就让我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别离开我的视线。

夜色浓如墨，泼染着悬到苍白的心事。

谁才是我在等待的人？陌想，也许，谁也不是她在等待的人，遇见的，只是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擦肩而过的人。

就如一场梦，梦醒无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