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帽 子遗老

发表于-2008年11月07日 早上8:51评论-3条

帽 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不要对号入座。

四川合江县城关中学 李洪云

电话 0830-2811980

题记:历史能够打下烙印吗?现代人谁也想不到,这是抹不掉的历史。发生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后很久……

我们的天空里曾经飞扬着这样一个伟大的声音:

“想要阻挡潮流的机会主义者几乎到处都有,潮流总是阻挡不住的。社会主义到处都在胜利地前进,把一切绊脚石抛在自己的后头”。

自从“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发布以来,党中央、毛主[xi]就发出号召,要把合作化运动推向新高[chao],原来的合作社已经不能适应社会主义新形势的要求,要从集体所有制的合作社迅速过度到更高阶段的全民所有制的人民公社。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轰轰烈烈的新一轮更高层次的合作化运动,终于又进入了一个新高[chao]。“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在全国掀起,不到半年,就取代了过去的合作社。

一夜之间,我们迅速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公有化代替私有化,全体人民实现了“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吃饭一律进食堂,家里一律不能开火,如果发现哪家冒烟,就要严肃处理,坚决打击,要“打烂小锅小灶,脚踢坛坛罐罐”。家里凡是金属制品,包括锅盆和门箱柜子上面的扣子都必须献给公社,用于炼铁炼钢。土地一律归公社所有,全部由集体耕种,就连房前屋后、田边地角,都不能有一株菜是自己的。个人不能饲养家禽家畜,由集体兴办大型养鸡场、养猪场等。柴山竹木一律归公社所有,用作大战钢铁的燃料和大食堂的烧柴。

一切都是集体的,一切都是社会主义公有的。总之,一律不能留资本主义的尾巴。

分散的、落后的、封建的生产关系得到彻底解放,广大个体农民终于被组织起来,为现代化的大生产创造了条件,因为,“人多力量大”、“人定胜天”。

喜讯传出,世界为之震动。世界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眼睛为之一亮:社会主义原来是这个样子——分散的、封建的、落后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一跃而成为集中的、先进的、全民所有的共产主义公有制经济。他们还为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全面实现而欢呼雀跃;而反动派则心惊肉跳,生怕社会主义思潮蔓延到他们那里而惶惶不可终日。有些外国人很愚蠢,连“大跃进”也不会翻译,只好译成“像青蛙那样,用力一跳”、把“人民公社”翻译成“大家合伙共同干活吃饭睡觉的公司”、把“总路线”翻译成“挤在一条路上走”。

白天,男女老少齐动员,漫山遍野都在敲锣打鼓式的敲打盆盆钵钵、响搞(用竹子划破能够发出较大响声吆喝动物的器物)等,吓唬麻雀。因为麻雀是“四害”之一。经过专家测算,一只麻雀一天能够吃掉0.01两粮食,一万只麻雀就会吃掉六斤多粮食,那么一月吃多少,一年吃多少?所以消灭麻雀是第一件大事。

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漫山遍野,灯火通明,全体社员彻夜不停地大战钢铁,到处的小高炉遍地开花,每到第二天就是捷报飞传。大家都在为实现全国年产一千二百万吨钢而奋斗。

为了实现高产稳产,还要白天夜晚不停地挖土填石,兴修水利,实现每人一亩旱涝保收田;为了实现亩产万斤粮的目标,秧子要尽量密,叫做“合理密植”……

十五年超英赶美?太慢了,要高举“三面红旗”,要做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放卫星,放火箭,不要老牛拉破车,两年就要超英赶美。

我们看到,广大农村,到处是红旗招展,到处是“杀”声震天,在总路线的指引下,到处是大跃进的景象。“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腾上的瓜……”

看吧,这是一个火红的年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革命时代。亩产万斤粮的示范田到处都在推广,各管区的土高炉钢花飞溅……

报捷了,到处都在放卫星,到处都是亩产万斤粮,到处都用土法炼出了全世界都买不到的优质钢。所以,那些坐“老牛拉破车”的人是注定要失败的。

但是热情的故事也有冷却的时候。

食堂化的开头,大家甭说多高兴了,因为这时饭菜随便吃。大伙儿集体出工,在田里慢慢磨洋工。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干得多是帮别人干,反正人多力量大,我不干,别人可以帮我干。所以大伙儿觉得累了就轮换让人放哨,大家美美的睡觉,以免被干部发现。如果干部来了,就又轰轰烈烈地干一阵,干部走了,那轰轰烈烈的劲儿就抛到九霄云外。因为大家都知道,白天干多了是要吃亏的。必须养好精神,到了晚上才能够打起精神,演一曲“张飞挑灯夜战马超”的好戏。利用晚上的时间,认认真真地在山上挖那些叫做铁矿石的石头,大炼钢铁。

干部们也相当忙碌,白天他们要到公社汇报工作,晚上要的田间地头检查生产,然后就是回去开会,研究怎样向领导汇报工作,博得领导的欢心。

但是,多干几夜,人就渐渐地不行了。人们终于发现,夜色并不美丽,因为,空着肚子并且疲劳至极的人们,是没有心思去欣赏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夜色的。

一哄而起几近疯狂的人们,突然发现,集体仓库的粮食越来越少,吃饭要计划了。大家这才醒悟,因为吃的倒是吃了,地里却没有长出来,可能要饿肚子。于是,每人每顿供应二两(十六进位,相当于现在的一两二钱五),然后变成一两五;大米吃完了,就吃红苕,开始每顿两个大的,后来就用两个小的代表二两饭,然后就吃烂红苕,虽然苦得钻心,但是比没有好,还是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人们终于看到,烂红苕没有了,“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于是大家交流经验,除了偶尔到集体的地里小偷小摸以外,还掀起了寻找“代食品”的运动。芭蕉头、柑子皮、青冈柴籽、小球藻等等味道都不错;大家还有惊人的发现——用白鳝泥做的“仙米粑”还别具特色,颇有腊肉的味道,唯一的缺点是只进不出,不能解便——看来肚子饿了不好,肚子胀了还是不好。

然后呢?

然后是什么都没有了。

山上的树砍光了,因为为了大食堂的烧柴和大炼钢铁的需要。

地里的草长得茂盛了,因为没有人除草、种庄稼。

然后,大家都知道没有收成的原因,是因为遭到严重的——虽然风调雨顺——自然灾害和帝修反三家联合反华大合唱。

夜深了,刘庄公社坝上管区大食堂内的干部会议还在继续。他们开些什么,大伙儿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当然也不应该知道,同时也不想知道。因为他们天天开会,却从来没有听说能拿出什么救急的良方;相反,天天听到的是集体化的道路越走越宽广,粮食生产和大炼钢铁都在放卫星。

他们遵照毛主[xi]的教导“保守党的机密,慎之又慎”。所以,干部开会必须闩门。这次,一个干部出去解便没有回来,门就只好没有闩。

突然,会场的门被推开,一个黑影窜了进来。满屋的香味,使进来的人呆若木鸡。

屋里的干部们也惊呆了,面对进来的不速之客,半晌无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以后,管区主任赵大哈同志率先开口:“嗯,你这小子,原来是王幺麻子。你他妈的来干什么?”

“我,我我……”

“快说!干什么?”赵主任非常愤怒地说。

“快说!你这家伙。”副主任钱贵同志也应声咆哮起来。

“我我,我……”王幺麻子双脚不住地颤抖,无论怎样在那里“我”,也没有办法把话说清楚。

赵主任也越来越急,一下子从座位上窜过来,狠命地揪住王幺麻子的耳朵:“你龟儿子快说,是谁叫你来的,谁指使你的?”

六神无主的王幺麻子被怎么一揪,疼得两眼直冒金花。一瞬间的金花冒过之后,他觉得头脑变得突然有些清醒了:“我,我是,来向政府,报告的,我隔壁那个郑癞子,郑癞子他……”

“郑癞子,啥子事?”

“郑癞子,对,就是郑癞子在,在家里整,整东西,吃。哎哟!”

“你妈的,你怎么知道?”赵主任问。

“我,回家,的的时候,看见他家的房,房子上,在冒,烟。”

“哦,”赵主任静下心来,一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就招呼王幺麻子坐下,“来,过来,来吃,过来嘛,不要害怕,你龟儿过来尝尝。”

王幺麻子不敢过去,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过来嘛,没有啥子好害怕的,我又不吃人。”赵主任说。

“过来过来,没什么好怕的。”钱副主任也在那里喊。

王幺麻子紧张的心还没有平静,他一边用衣服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慢慢地靠过去,在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肥肉,颤抖着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说:“我我,实在,在不,知道你们们在,在……在……”

“没关系,吃,只要你不说出去,就好,就没事儿。”赵主任说。

“不不敢,借,十个,十,胆子,子也,不,敢敢。”

孙保管员也插了一句:“谅你狗娘养的也不敢。你龟儿子要敢说出去,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骨头才是怪事!狗娘养的。”

“不不,不敢。”

“今晚的事,你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说,记住咯,说出去了,看老子有好果子给你这家伙吃。”赵主任再三盯嘱。

“老哥,你你不,不说我,也也,知道。我姓王王的跟,跟你老,老哥这么多年,别,别人信不,过我,你,你还信,信不过?我姓王的,不,不是稀儿的,莫非还,还敢在,老哥头上拉屎?”

“那就好,那就好。吃。”

吃过之后,赵主任在屋里踱了几步,说:“前几回我们管区都是先进。公社检查都是前几名。这回落后了,公社理抹我,说我们挖的水渠到现在还没有完成。我说缓几天。昨天又来催了,说别的管区已经完成,就等我们挖好,就好通水,上面急着要放水下来。所以,我们明天就派一百个人到后山去挖,一定要在三天完工。不能耽误。每天中午就不回来,免得耽误干活。你们要组织几个人送饭,要吃好点,拿点米煮在里头。”

钱副主任也强调:“这次的事情稀儿不得,一定要抢时间完成。回去睡睡觉,明天按时把饭送过去。明天上面要来检查,叫大家老实点干,每人多记半天工分。”

赵主任抹了抹嘴,突然想起先前那件事,回头问王幺麻子:“刚才你说啥?”

王幺麻子赶紧把事情又说一遍。

“你娘的怎么不早说,现在去,饭都变成屎了。”

“钱副,副主任,我说,说了你,们们没有,有注意,”

“走,看看去。”赵主任带着对反革命分子的满腔义愤和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比忠诚,操起手电筒,“走,不把这家伙好好整治一顿,他还不知道锅儿是铁倒的。头回地里的红苕不在了,肯定是他干的。老子这回跟他一起算。”

“我,我去,去,去不,去?”王幺麻子战战兢兢地问。

“你咋不去?莫非你还怕他不成?”

“我,我不去,不,不然然,他就怀,疑疑我。”

“啥子怀疑你?那天你偷萝卜,就是他告发的。”孙保管员说,“他都敢整你,你莫非还要放过他?”

“是不,不是呦,那那天,天他还,说,不,不是,是他揭发的,是雀,雀屎看,看见了。去跟,跟钱,钱副主,主任,说的。”

“哪有这么罗嗦。快走!”赵主任发火了。

大家簇拥着王幺麻子,一起出门,望郑癞子家走去。开始,王幺麻子还嚷着不去,后来拗不过,只好不作声,和大家一起走。

赵主任一脚把门踢开,看见郑癞子在床上躺着,放眼屋内,空空荡荡的,连口锅也没有。

郑癞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是完整的准确的未破处的光棍一条。一则头上的癞疮太惹眼,不利于讨女人喜欢;二则家里太穷,加上自己又好吃懒做,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听说有谁来垂青他。他是三世单传,父母早亡,加上自己就这么穷光蛋一个,那些亲戚也与他没有往来,所以彰显出举目无亲的模样。

郑癞子大吃一惊,立刻从床上翻身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当场觉得毛骨悚然。定睛一看,这群人中,居然有赵主任,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却觉得一定是来者不善。因此,他没有吭声,也不敢吭声。但是自己又没有做什么,这么多人为什么找上门呢?他不明白,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

赵主任在屋里扫视一遍,觉得没什么疑问,就说:“这家伙没有干什么吧?”

“没,没有。赵主任我没有偷东西。我,我……”

“你整的东西吃完没有?”钱副主任盯着郑癞子看,“你要老实交代,不要隐瞒,隐瞒了就要罪加一等。”

赵主任也慢慢地说:“郑癞子,老子知道你是‘烧香摸屁股,搞惯了手脚’,”他踱来踱去,一下子转过身来吼道,“你以为麻得过我!好好看一看,不能漏过任何地点。给我搜!”赵主任还意犹未尽,过来牵着郑癞子的耳朵,又说,“你以为老子吃了干饭不管事,老子不是吃素的。你要记住,毛主[xi]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是说着玩的,今天就在你这里兑现。你跟我记好咯!”

“赵主任,我,我真的没有,哪个龟儿有。”郑癞子虽然不识字,但是知道偷东西、私自整东西吃是犯法的,“赵主任,你借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赵主任。”郑癞子给赵主任跪下,抱着他的腿说,“我不敢啊!赵主任……你就饶了我吧,赵主任!我,我的锅儿都捐了,还怎么样整东西啊!赵主任。”

“不要看他装糊涂,细细的搜!”看着郑癞子求饶的样子,赵主任越发怀疑了。

大伙儿搜来搜去,就是没有发现有什么。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这里有一堆柴灰,还是热的”。

赵主任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堆柴灰,用手一摸,还有热气。就问:“郑癞子,你跟老子说说,是怎么回事?”

“刚才有点冷,烧点柴向火。”郑癞子两脚直打颤。

“向火?这种天气向什么火?烤腊肉嗦。”大伙儿也忍不住笑起来。赵主任指示大家,“有问题,再搜!”

发现出了破绽,郑癞子只是“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终于,大家在床下和灶台下找到了一口锅、一个罐子。特别令人惊奇的,是罐子里面还有大约半斤米。

“这米是哪来的?”赵主任问。

“买,买的。赵主任你就饶了我吧!”郑癞子看到露了馅,知道逃不过。

“你晓不晓得他妈的买黑市米是犯法的?”

“晓,晓得。下次再也不敢了,赵主任,你行行好吧,赵主任”郑癞子吓得脸色铁青,并且泪如雨下。

“先前老子来就说,叫你老实交代,还说,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就是不听,这下子,你老兄算是撞在三尖石上咯。”赵主任说着,钱副主任也走过来,把郑癞子拉起来。

孙保管员也过来说:“你龟儿子这次看来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主任非常气愤,把锅端起,用力一甩,说:“拿去,明天炼钢!”

孙保管员又走到门背后,一下子发现,那里有一个芭蕉头。

他去抱过来,交给钱副主任。

钱副主任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钱副主任。”

“这偷集体的东西,看你怎样狡辩。”钱副主任说。

人赃俱获。然后赵主任又交待大家,今天晚上就把他五花大绑,送到食堂保管室,准备马上审问。

四 

“当,当当,开会咯!当,当当,开会咯;到食堂门口开会咯;当,当当……”

半夜的锣声敲醒了刚刚入睡的社员们。大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前往食堂外面的坝子集中,亲自聆听赵主任他们激动人心的指示。

“社员同志们,大家辛苦了。今儿半夜三更地叫大家到这里开会,是我们管区出了一个重大的反革命偷盗事件。大家忙碌一整天,刚刚睡下,又叫大家起来,我也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是,有极少数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对我们的‘三面红旗’恨之入骨,千方百计要找机会跳出来,破坏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人民公社制度,要把我们的人民公社整垮。他们对我们的革命和建设事业不怀好心。我们建立人民公社,就是要让大家奔向共产主义,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到了共产主义的时候,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要什么就有什么。大家伙说好不好?”

“好。”

“大声点!”

“好!”

但是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个屁。”

虽然很小声,但是却被听到了,钱副主任马上追问:“谁说的!”

下面没有人吭声。

一连问了几次,都没有人吭声。

赵主任说:“到底是哪个反革命?”

这时,一个老农民走到前面,问:“你们说什么?”

“就是那句反动话。”赵主任说。

“哦,是我说的。”

但是主任他们听来,又不像他的声音,钱副主任就疑惑地问:“你说的?真的是你说的?老太爷,说话要负责的。”

“我说的。因为大家伙都说好,我也跟着叫‘好’。但是你们说啥子好,我也没有听清楚,你们说些啥子东西?”

赵主任知道跟这个聋头浊耳的家伙说不清楚,就说:“老大爷,你下去吧,不关你的事。”然后对大家说:“大伙儿听着,现在不扯这个,下来我们再抓那个反革命。”他回头悄悄问钱副主任:“刚才我说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钱副主任说:“你说,共产主义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问大家好不好。”

“哦。”他又提高嗓门,“到了共产主义就要吃饭就有饭吃,要穿衣就有衣服穿,住的是洋房子,又点电灯,又打电话,所以就叫‘电灯电话,楼上楼下’那个味道才叫过瘾。人家苏联早就过上这种生活了。”

赵主任咳了一声,在飞沫四溅中,非常愤怒地说:“但是啊,郑癞子这个家伙,公然跳出来,胆敢跟政府作对,破坏党和政府的粮食政策,偷偷到街上买黑市米,拿回家里煮着吃,被我们当场拿获。开头他还百般绞赖。后来,我们连夜审问,在党的政策感召下,他终于交待了。我们顺藤摸瓜,又查到他偷了公社的一个芭蕉头头。今天晚上我们从他家里,还搜到了米、私藏的一口锅、一个装赃物的罐罐,在门背后就有一个芭蕉头。这个家伙,前次到小寡妇家被撵了出来,我们就想给他戴上坏分子的帽子。没有想到这个家伙越来越坏,现在发展到偷集体的东西、买黑市、多吃多胀……”

钱副主任也讲了话:“这个家伙,你看他,平常屁不打、气不出的,不如何开腔,原来阴倒不简单,他隐藏得很深,暗中破坏人民公社还很有一套。但是,他的狐狸尾巴还是被我们揪到了。这次,就是有革命群众检举揭发,才使我们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今后,我们还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坚决保卫社会主义,保卫三面红旗。这次郑癞子撞在枪口上了,但是阶级斗争还没有完,还会出现张癞子、李癞子……所以大家伙儿还要警惕,还要坚决镇压一切地富反坏右这些牛鬼蛇神。”

“把坏分子郑癞子揪出来!”赵主任振臂高呼。

“把郑癞子揪出来!”广大革命群众也振臂高呼。

郑癞子被反绑双手,衣裳褴褛,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由两个民兵押解到土墩上站着。他双腿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额头上的汗水像决堤的小溪一个劲地往下淌。虽然周围民兵的火把光线昏暗,但是离他很近的人可以看出,满是血迹的他脸色惨白。

一个民兵吼道:“郑癞子,你要老实交待!”

“郑癞子不交待,就没有好下场!”

“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郑癞子!”

“打倒反革命分子郑癞子!”

……

激昂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郑癞子这时摇晃了几下,脚一软,就要倒下。两个民兵连忙扶着他。

一个细心的人看了,就小声说:“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

“你说啥子?”钱副主任听到了,说。“你狗娘的还是贫农,你要为那个阶级说话?不想到你是贫农,今天就脱不了爪爪!”他大声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要站稳阶级立场,不要同情阶级敌人!”

“现在,由郑癞子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赵主任庄严宣布。

“我,我有,罪,我反,反对人民公社,我,我有,有罪,我多,吃,吃……”说着他昏了过去。

“现在我宣布:给郑癞子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判处管制三年。”赵主任当场宣布。土墩下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民兵随即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郑癞子!”

下面也齐声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郑癞子!”

“在会议结束之前,我要特别表扬一位立场坚定,敢于揭发阶级敌人的好同志。”赵主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寻找王幺麻子,“就是那个龟儿。”他俯下身来,在场内巡视一遍,终于看见躲在一个社员背后战战兢兢的王幺麻子。随即叫到,“王幺麻子,你上来。上来嘛,你龟儿。”赵主任显出很和蔼很亲切的样子。

王幺麻子踱着发抖的脚步,慢慢地走上土墩。

人们这才知道,是王幺麻子干的。但是下面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大家看,我们的王幺麻子是个好同志,别看他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他龟儿子是‘埋头汉,耷耳狗,口头没有心里有’。他心里明亮得很,看问题清楚得很,阶级立场坚定得很!你不要看他癞麻癞曲的,没有什么人样子,平常学习,他也不发言。但是学习很认真,很懂党得政策,所以,他家厮(家伙)的阶级觉悟非常高,站稳了阶级立场,不和阶级敌人同流合污,就像大家伙儿经常说的,是那种‘面带猪相,心头明亮’的人,大家伙说这龟儿子像不像?”

“像!”大家齐声喊。

“我们就需要这种人,着古正经的贫下中农就要当这种人。他是贫下中农的好榜样,敢于跟郑癞子划清界限。他的警惕性非常高,看到郑癞子房子上头冒烟,就知道郑癞子没干好事,急急忙忙跑来揭发。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要向王幺麻子学习,积极检举阶级敌人。检举坏人坏事,人人有责嘛!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放跑一个坏人。有些人见到坏人坏事不敢检举揭发,这就不对……”

民兵又带头高呼口号:“向王幺麻子同志学习!”

“打倒郑癞子!”

“只准郑癞子规规矩矩,不准郑癞子乱说乱动!”

最后,钱副主任还强调了生产问题,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就宣布散会。

第二天,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社员们才打着呵欠,三三两两地出现在田间地头。昨天计划的到后山挖渠的事,也因为太迟而往后推一天。

大家今天的议题就是郑癞子和王幺麻子。

社员们一致认为,郑癞子实在可恶,吃饱了,穿暖了,还想多吃多胀,而且还要破坏党的粮食政策,去买黑市粮,又是罪加一等,简直该死。王幺麻子这会儿也走运了,说不定领导的好处也有他一份,原来王幺麻子人不怎样,虽然人样子还没有长齐,但是当个狗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一个社员说:“昨天晚上那一顿,也够郑癞子吃的了。那些人立场坚定,打人简直就下得起手,我看郑癞子可能爬不起来了。”

“是喔,落在他们手里,没有轻巧的。看来杀鸡也不过如此。”

“现在的人,简直就不是人,不过是只蚂蚁,轻轻地就被捏死了。”

有一个社员悄悄的说了一句:“人都饿得昏死昏活的,还说是多吃多胀,简直是放他妈的屁!”

另一个社员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你是不是疯了?你这小子,也要像郑癞子一样,被人揭发,郑癞子那一顿,如果落在你身上,你就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

“这叫什么世道?死那么多人,还说是大丰收,人人都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就是没有饿死冻死的也要被活活打死!”

“你少嚣张点。万一有个像王幺麻子那样的人去检举你,你就麻烦了!”那人再三叮嘱,“记住,千万不要乱说。遭了秧谁也救不了你。现在是人要活下去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住我的话,不要惹是生非。”

“看那些人一天到晚不干活,今天这个会,明天研究什么重要问题,养得肥头大耳的,没有多吃多胀才是怪事。”那个社员还意犹未尽。

“你还是少说点,祸从口出,你知道不?”

那边,有一个姑娘叫嘉欣的低声对小寡妇说:“昨天晚上太惨了,我在食堂隔壁睡觉,听到那些干部真的下得起手。郑癞子一声接一声惨叫,我心疼得连肺都撕裂了!我吓得心都缩紧了,大气也不敢出。我想今天会不会出人命?我赶紧缩进被窝里,用被子把头也盖住。他们折腾到开会。会后,我回去也双脚发软,想起那个情景,我怎么也睡不着,直到现在心里还紧张。”

小寡妇听了,说:“你倒要小心点,你的家庭成分不好,被人知道了,比郑癞子还惨。千万不要跟外人摆啊,嘉欣妹妹。”

“我知道。但是我心里的确实梗梗的,不舒服啊,姐姐!”说着,泪水就流出来了,“姐姐,阶级敌人就不是人吗,就应该受这份罪吗?说是改造思想,改造思想是进行思想教育还是随便打人?我在学校学习的时候,老师都是讲,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没有想到社会上会是这个样子,简直是乌烟瘴气!”

小寡妇听了,眼眶里噙满泪水,说:“嘉欣妹妹,注意,不要被人听见了。”就用手绢给她擦泪,自己也忍不住,“怎么这么惨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有些人就该享福,有些人就该遭罪,这是什么世道啊,姐姐也想不通,但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嘉欣妹妹。谁能料到这个王幺麻子,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事来啊!”

一个社员停下锄头,叹了口气:“哎!这年头,饿的饿,死的死。随便打人,是什么世道啊!”

“打死他,打死了活该,反正这年头人命也不值钱。不过大家要小心为妙,说不定哪一天,祸事就落到你我头上呢!”一个社员说。

“是啊,都说是苍天有眼,天不容奸,怎么今天老天爷就瞎了眼咯!”一个老大娘愤愤的但是却悄悄地说,“我活了这么把年纪,还没有见过这么惨无人道。”

这时,革命群众看见郑癞子从食堂里走出来。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好像很吃力,只能一步一步地捱过去。但是谁也不敢走过去扶他,以免惹火烧身。

后面有几个人也出来了,并且渐渐散开。大家都赶紧閉了嘴,不敢说话,只有用眼睛目送着郑癞子渐渐走远。因为,革命群众最听领导的话了,根据赵主任他们的指示,他们都愿意和郑癞子这个阶级敌人划清界限,防止引火烧身。

嘉欣、小寡妇、老大娘她们几个人背过脸去,偷偷抹泪。

嘉欣转过身来,问小寡妇:“姐姐,昨晚他们说你的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们造谣!郑癞子很少到我家。可能是有一次他来借锯锯镰割麦子,不知道被哪个烂舌根看见了,就去背是非。他屋都没进,在门口坐一会儿就走了,我出门跟他打个招呼,把锯锯镰递给他。他连屋都没进,哪里有什么他到我家调戏我被我赶走的事?他们简直是血口喷人,凭空污人清白。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事。妹妹,你说他们披着一张人皮,干的却是狼心狗肺的勾当。他们还有良心吗?”

“姐姐,那昨晚你为什么不开腔?”

“我敢说吗?我不但说不清楚,反而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抹黑,到时候,说不定我也被平白无故地扯进去。那些人人多势众,可能你还没有说话,就被轰下去了。我一个女人家,更没有办法。”

“姐姐,那就这样忍了?”

“不忍了?不忍了你说怎么办?嘉欣妹妹,我不要说这个了。”

刘二娃发现了郑癞子,赶忙跑过去扶着他:“郑叔叔,你怎样了,好点没有?”

他妈见了,赶紧跑过来,一把拉住刘二娃就走:“走,走哇二娃,叫你划清界限,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划清什么界限?”

“他是坏人,不要跟他玩,”

“妈,郑叔叔不是坏人,他对我可好了。”

“听妈的话,走。”说着,那愤怒的脸上,一串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妈,你哭了?”

“没有哭,小孩子不要乱讲。”

“你哭了,你哭了,”刘二娃被他妈妈使劲拉着,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喊,“郑叔叔,郑叔叔……”

郑癞子不敢吭声,连头也不回,惭愧并且艰难地撑着疼痛虚弱的身子,弯着腰,低着头,径直往家里走去。

这边,王幺麻子也低着头,拼命地干活。不知道他是因为整人而惭愧,还是因为受到领导表扬而增添了积极性。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

他不时抬头看看远处,大家都远远地避开他。他看见远处的人们都在看着他,并且朝他的方向指手画脚,在议论纷纷,好像就是议论他。议论什么呢?肯定是昨天晚上的事。他猜想,一定是在骂他是内奸、是走狗、是害人精。因为他们都知道是我王幺麻子去告发郑癞子,使郑癞子受那么大的苦。他感到非常惭愧,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洞能够钻进去。但是,他又想,孙保管员的话有道理,郑癞子也告发过我,我也吃过苦头,这就叫“马白莲(一种鸟,小鸟长大了,就吃养它的妈)养娃子,一抱还一抱”,是他先对不起我,所以,我就理当对不起他。我们算是扯平了。他回头又想,那次被整又听说是周雀屎干的,如果这样,那不就冤枉郑癞子了?他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头绪。

他确实听到比较近些的地方,有人议论:

“那种人专门整人。整人的人不得好死。”

“刮毒事干多了不昌盛。”

“他白干了,当官的还是没有施点稀饭给他。”

“怎样?还是一个穷光蛋,发不了!哈哈……”

他心里很窝火,想去解释,谁听他的?不但不听,还要奚落他。发脾气吧,一来自己没有后台,被打一顿还找不到申冤的地方;二来,谁也没有指名道姓,这不成了不打自招、抓屎糊脸?三呢,确实是自己不对,去告发别人,使他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睬,自己干自己的。

“郑癞子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干活?”王幺麻子一抬头,是赵主任站在面前。

“我,我不知道,我,只,只顾干活,没有,没有看见。”

“去,快去叫他来。还要偷懒,不好好改造。这家伙。”赵主任非常愤怒。

“我?”

“我什么我?快去!”看着赵主任对革命的感情和对阶级敌人的义愤,王幺麻子只好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去叫郑癞子。

走到郑癞子的家门口,看见门半掩着,就推门进去。看到郑癞子刚刚走拢,倒在床上喘粗气。就说:“郑癞子,赵主任叫你干活。”

“我,实在,不行了,你让,让我歇一下。”

“赵主任很冒火,叫你,你,马上去。”’

“我实在,走,走不动了,麻,烦烦,你跟,赵主任,请个假。”

王幺麻子回头向赵主任汇报,赵主任很不耐烦:“什么走不动?要死吗,要死就在这里来死给大家看!”他走过去,踢开门,叫道:“郑癞子,你挺尸了!”

“赵主任我,我实在,不,不行了,让,让我歇一会儿把。”郑癞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哀求。

“哪有那么恼火,你走得回来就走得出去。”

“你就,就饶,饶了我吧,赵主任,求求,求你了。”

“饶了你?没有想到你这么顽固,要和政府对抗到底。你不好好改造,你那帽子就摘不掉。你以为这帽子戴着光荣嗦?”

“赵主任,你,你你,让我休,休息这,这半天吧,下午,午我就,出工。求求,你开开恩,放,放过,我好,不好?”他从床上几乎是滚了下来,跟赵主任跪下。

王幺麻子也求情:“赵主任,那就让,让他休,休息半,天吧,开开,个恩。”

“放屁!你站在啥子屁立场?为反革命说话,是犯罪的。”赵主任吼着,“快去,带上锄头,马上去地里!”

王幺麻子把郑癞子从地上扶起,他靠在王幺麻子肩上,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拿起锄头,一步一捱地向长满野草的地里走去。

他吃力地举起锄头开始挖地,但是锄头刚刚举过头顶,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天旋地转、满眼金星,人就恍恍惚惚地站立不稳,随即连人带锄一起倒在近半人高的草丛里。

“快来人啊!郑癞子倒了!”王幺麻子看见,马上大声喊叫。

大家立刻围拢来,手忙脚乱地去扶郑癞子。

赵主任正在那里检查大家挖土的情况,听到叫喊,也走了过来:“慌什么!,有啥子事这么大惊小怪的!让开,我来看看。”他俯下身看了看,郑癞子在地上由众人搀扶坐着,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止不住地往下流。

赵主任很镇静而且狠命的踢了郑癞子一脚,说:“你这个龟儿子,还会演戏。莫非你家伙今天要装死不成?”然后他又对大家说,“你们找几个人,把他抬回去,今天上午他就不出工了。听到了没有?”

一位老大娘赶快走过来说:“赶快把他放下,暂时不能动他,不然要出事。”她又安排人去找一碗开水,“用开水来灌下去,才能缓过来。”

赵主任见到情况不好,就说:“今天我要到县上开三干会,大家要和反革命分子郑癞子划清界限,好好监督这小子,只准他规规矩矩,不准他乱说乱动。我回来再看看他的表现,该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不要让他太嚣张。”

他又看了看在地上躺着的郑癞子,指着他说:“你龟儿子要小心点,回来我再好好收拾你,不要以为这样装成熊样子就能过关。孙保管员,你要记住,今天他偷懒,中午饭就扣一半,省得他白吃饭不干活。”说完,看了看在地上还在喘气但是已经没有怎么动弹的郑癞子,扬长而去。

看着赵主任的背影消失,老太婆端起水颤抖着手去喂郑癞子。她叫人把郑癞子扶起来。但是,郑癞子直挺挺的好像没有呼吸的样子。她觉得有些不好,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在她心头,心里立刻有些紧张。于是慢慢地把布满青筋的枯枝一样的手伸到他的鼻孔前。她知道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带哭的尖叫:

“不好了,郑癞子断气了!”

大家惊慌地向前挤,想看个究竟。他们看到,郑癞子脸色惨白并且有些发青,完全没有丝毫血色。但是,他的口鼻却流出黑红色的粘乎乎的液体。他的两眼直端端地望着天空,好像是要向老天爷诉说最后的遗言:“老天爷啊,你怎么瞎了眼啊!”

“有什么好稀奇的,死个把人有啥子了不起?不要挤,不要挤。你龟儿些让开,老子们来看看,到底是啥回事。”他分开人群,挤到郑癞子身边。

这时候,人群里一阵骚乱,有人喊:“打死王幺麻子!”说着跑过来一把抓住王幺麻子的衣服,“你龟儿子,好不成良心!”大家扬起拳头向王幺麻子打去,一边吼。“不成良心,打死他,不成良心……”

钱副主任看见事态闹大,赶快过来吼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了是不是?”

“造反就造反,打死他!”

“赶快住手!你们想当反革命了,妈的!”

大家仍然不听:“反革命就反革命,打死他,当反革命!”

这时的人们愤怒至极,压抑已久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大家咬牙切齿地呼喊:“打死他!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本来钱副主任的威望很高,在这个管区仅次于赵主任,但是今天却再也压制不住这么多群众剧烈燃烧的怒火;虽然钱副主任兴许打算在其中再物色一茬新生的反革命分子,但是人们再也顾不得这些了。王幺麻子呻吟了几声,口中喃喃地唸道:“我,我我,没有良心,没没有良心……没有……”

钱副主任大吼:“王幺麻子,站稳立场!”

“站,站稳,稳立场……站稳……立场……”他两眼直端端地望着远方,眼神已经呆滞了。

老大娘也走过来,把那些人分开,哭着说:“不要打了,要出人命的!”大家这才住手。老大娘过来扶着王幺麻子回家。

突然王幺麻子转过身来,往回走到钱副主任他们面前,指着他们大声吼叫:“他,他,他,还有赵主任,他他,他们,没有,开会,他们昨,昨晚在,在食,食堂里煮,煮肉吃!”

“拍”的一声,钱副主任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王幺麻子的脸上,“你疯了!放你妈的屁!”

“我,我,我疯了,他,他死了,是我害了了他,我看见,赵,主任,他们,煮肉吃,我不敢,敢说……我,我不是人,我,害了他……”王幺麻子撕心裂肺地惨叫。

钱副主任赶快叫民兵把王幺麻子抓起来:“控制住他的嘴巴,不要让他乱说。快去!他已经疯了,到处乱说。你们搞快点,每人补助两角钱。搞快点!不要影响党的威信。”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基干民兵去追赶王幺麻子。

但是,远方还是传来王幺麻子的惨叫:“我疯了……我害死了郑癞子……他们煮肉,肉吃我,我不,敢敢说……”

群众听到王幺麻子的话,知道原来是这样。大家群情激愤,纷纷跑过来:“你们这些干部,原来都是狼心狗肺……”

有群众吼道:“找这些狗杂种算账。”

他们纷纷朝钱副主任走过来:“你们才是反革命,你们才是多吃多胀……”

“今天说清楚,你们吃了集体多少……”

看到事情已经不可收拾,钱副主任他们急忙后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各自赶快找地方躲了。

三天之后的傍晚,大伙收工了。

晚霞像血一样,一碟一碟的摆放在淡蓝色的天边。一块已经半熔化的太阳眼看就要从山那边掉下去。赵主任开会回来了,他的脸红得像猪肝色,醉醺醺地而且踉踉跄跄地而且美滋滋地走着,他代表全管区的广大革命群众受到了县上的大力表彰,享受了县上公仆们把他当成菩萨、供奉了三天美酒佳肴的牺牲。他的手上拿着一块红布,上面印着黄色的字。他逢人便讲:“这是锦旗,是县上奖给我的。”

他一边走一边唱刚刚学会的“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虽然五音不全,但是这是上面教的,而且是自己有生以来学会的第一支歌。从娘肚子里出来,还没有如此正而八经地这么轻松自如过,自己虽然说是小学文化,但是锦旗上的字还不很认得。就是因为出身贫农,又是典型的大老粗,是党的依靠对象,所以,成了领导,而且,还要受到领导的重视和提拔……想到这些,赵主任不由自主地陶醉了;想到今天又多了能够唱歌的天赋,赵主任进一步陶醉了;想到唱出来的歌连自己都觉得好听,赵主任继续陶醉了:“会唱歌的感觉真好。我这个大老粗都越来越斯文了。”他唯独没有想到,如果自己不是领导,听了他的歌,人们会作呕的。

听到锣声,社员们知道赵主任回来了。他们汇集到了食堂前面坝子里。赵主任非常重视传达会议精神,他在管区其他领导同志的陪同下,非常激动地亲自向大家宣布:“社员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管区获得全县放卫星竞赛第一名!我们已经提前跨进共产主义了!”他把锦旗展开,“这是县上领导专门送给我们的锦旗,大家看这里有一个‘一’字,大家都认得,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倒了!”下面有人在说。

“什么倒了?这个‘一’字就是这样写的。”

“锦旗拿倒了。”

他赶快把锦旗重新調一下,还是展开。

“又错了,是横着的。”

“哦,又不对。你上来帮一下。”

那个人上去才把锦旗拿正,交给赵主任。

“我这个大老粗,只知道跟党走,抓阶级斗争,抓生产。至于文化嘛,我还要学习。现在,唱歌我也学会了。”说着,就哼了一句。他亲自听到,下面有人“噗哧”一笑

他停了停,等待下面的鼓掌声和欢呼声。

但是土墩下面却出奇的安静。

钱副主任看看没有人鼓掌就带头喊:“大家鼓掌!”

土墩上面响起了干部们欢快的掌声。但是下面仍然是出奇的安静,而且传来人们抽泣的声音。

“我们管区提前完成了每天炼一吨钢,亩产万斤粮,亩产千斤棉的远大目标。县上对我们大力表扬,并且登了报。大家都说,你们真的放卫星了。还要我们去交流经验。他们都说,你们真的把鸡毛送上天了!你们是俗话说的那种‘脑壳上栽鸠,日天的狠汉’。这是领导的我们的高度评价。”

土墩上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但是土墩下不但没有掌声,那哭声还越来越大了。

不知道下面是谁说了句:“放屁!”

钱副主任一听觉得好像是胡二狗的声音,就问:“胡二狗,是不是你杂种?”

“我,我,不是我,我,没没有开腔。”胡二狗怯生生的说,“钱副主任,真的,真的不,不是我。”钱副主任听了也觉得确实不大像。但是他还是非常气愤,说:“是哪个家伙要当反革命,站出来说,不要当缩头乌龟。老子清到了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由于帝修反三家反华大合唱,加上风调雨顺的“三年自然灾害”,环望四周,昔日的良田沃土,早已是野草丰茂,那些高炉自从投产以就来从来没有炼出一两钢不说,连铁渣也没有看见过。而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柴烧了——因为山上的树木早已砍光,连房前屋后原来栽的那些水果树都已经做了食堂的烧柴,现在食堂烧柴全靠割草。

大家都饿着肚子,在荒坡上有气无力地混日子,野草丛生的荒坡上哪里来千斤棉、万斤粮呢?其实大家心里有数,上上下下各级干部都知道是假的,但是上级就是要下级欺骗他们,以便体现“三面红旗”的优越性。

赵主任对以后的工作作了精心的安排:“领导对我们的工作非常重视,对我们工作成给予高度肯定。下个月,县上要亲自组织各级领导到我们管区视察和指导,要在我们这里开现场会,以便向全县宣传和推广我们的成功经验。所以,从现在起,每个队要再垒两个高炉,以确保每天炼钢两千斤。各位领导要积极带头,生产队长要亲临现场,坐镇指挥,确保任务的完成。县上准备给我们拨来十吨矿石、五吨废铁、十吨焦炭,支援我们的工作,还要派城里的工人老大哥来帮助我们炼钢。到时候,大家要红红火火地干他妈两天;土地赶快平整出来栽上晚稻,要尽量‘合理密植’,要三寸一窝,每块地都要四面光,不能有一根杂草。大家要赶紧干他妈半个月。至于肚子嘛,上面的返销粮已经拨下来了,我们管区最多。我们最大公无私,一两都不克扣你们的。你们都知道我们这些领导从来都和大家同甘共苦、光明正大的。到了参观那天,大家敞开肚子吃。好不好?”

土墩上面那几个干部齐声吼:“好!”

但是下面却仍然死一般寂静。偶尔还听到有人在哭泣。赵主任的话他们完全没有记住。

“要和我们领导保持一致,不要乱说,谁乱说我们找谁算账。有些龟儿子,不管说不说得,他都说。这次郑癞子的事,谁说出去,谁就脱不倒爪!大家听到没有?”

仍然是土墩上的人说:“听到了!”

赵主任这才注意到,坝子边上躺着一个死人。

“这家伙好久死的?”

“您走后不久,就断气了”钱副主任向他汇报。

“你怎么不派人跟我说?”

“我们找了您,没有找到,说是去开‘三干会’去了。”

“哦,那怎么说?”赵主任轻轻的问

“偷东西被革命群众打死了。”

“不行,那样说不好。”

“那,就说是畏罪自杀。”

“好。”赵主任又大声向大家说,“社员同志们,郑癞子盗窃集体财产,又买黑市,我们对他批评教育,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与人民为敌,回去之后就服了毒,畏罪自杀。这种人死有余辜。大家注意了,一定不要同情反革命。苏联那个叫列宁的就说对反革命分子同情,就是对革命群众的残酷。现在大家不要把他放在心上,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没有什么了不起。下去之后,别人问你,你就说是畏罪自杀。”

赵主任还是有些不忍心,因为他非常关心群众,善于体恤民情,人死了他也很心疼。说:“下去看看。”然后就往坝子边走去,边走边说,“哎,怎么就这么轻生?虽然是敌我矛盾,是阶级敌人,但是我们还是在改造他,希望他重新做人。哎,没想到,这么就去了。是有些可惜。哎!”

他揭开草纸看了看:“哦,血也是黑的,说明是服毒了。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不过三年管制,很快就过了,表现好就揭帽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哎!”说着,捞起长衫在脸上擦了几下,用以表示,他流下了同情的泪——虽然是鳄鱼流下的。

他看了看大家,就对钱副主任说:“老钱,你赶紧安排几个人把他给埋了。”

赵主任回过头,发现王幺麻子被捆在那里,并且被打得鼻青脸肿。就问:“捆他干啥子?”

“他,他妈的乱说乱动,放屁发骚,污蔑革命干部。”

“你们捆他倒可以,为什么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

“那是广大革命群众出于对他反革命言行的愤怒,自发起来和他作斗争,才打他的。对于群众的过激行为,我们进行了制止,但是制止不住。”

“哦,对群众的革命行动,我们要支持,但是群众的行动也不能过激。他说些啥子?”

钱副主任把嘴巴递到赵主任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

赵主任一听火了,马上宣布:“给王幺麻子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管制三年。但是不能打他,赶快把他给放了。”

工作安排完毕,赵主任又宣布了有关人事任免:“经过上级审批,免去我崖上管区支部书记兼管区主任的职务,不再担任民兵连长,我要到公社接手新的工作。任命老钱为管区支书兼主任,并且代理民兵连长的职务,授予上尉军衔。”土墩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赵主任把自己的领章和肩章取下,很严肃很庄重地给钱主任戴上。钱主任拍了拍自己的长衫,然后双脚叉开,手举过头,向赵书记认真行了军礼。然后他转过身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社员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赵主任现在是公社书记兼民兵营教导员了,大家鼓掌贺喜!”

土墩下面虽然没有动静,但是土墩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赵书记讲了,虽然离开了大家,但是,不论官多大,都是人民的奴仆,都是为人民服务,给大家当长工。今后“我一定常来看望大家,帮助大家解决困难。大家有什么困难就向我反映,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忙,乡里乡亲的,我还是晓得。我这个人最懂感情了,特别是乡亲感情。我还要感谢社员同志们对我的工作的大力支持,以后赶场,到公社来玩儿……”

钱主任安排了几个民兵,算了半天工去挖坑埋郑癞子。没有棺木,就用他的席子裹好,埋葬在村口的空地上,垒起一个比地面稍高的小土堆,实在很不显眼。经过精心辨认之后,人们终于发现,其中那个小土堆才应该读作“坟”。

王幺麻子被收拾之后,神经受到极大的刺激,已经不清醒了,一天到晚总是恍恍惚惚地在村里到处游荡。他好久没有梳洗了,披头散发的而且满脸污垢,仅凭他还在转动的眼睛才能判断出他的确是个活物。

他整天口里不停地唸:“我,我没有,良心,我,没有,良心……”

一天他突然很活跃,拿着一根棍子,在上面挂了一张烂纸,在村头狂舞乱跳,吼着:“天兵天将——,我,是,天兵天将——,郑癞子是大,元帅,我来接,郑癞子……”

突然,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王幺麻子!”吓得他赶紧丢了棍子,缩手缩脚、战战兢兢地往墙边退去,然后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地唸着:“我,我没有,没有打他,是他他,他打的,他打的……”

自从郑癞子死后,村里一直都有点不清净,总是在闹鬼。郑癞子的坟地那边每天晚上都传来“呜,呜——”的声音,时断时续。

大家分析,郑癞子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去看他,更不会有人为他哭泣。而且,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这种声音。经过认真分析,大家就明白了,那是郑癞子冤魂不散,在那里叫。并且,有人晚上回来迟了,还亲眼看到,有一个黑影在他的坟头舞蹈。奇怪的是黑影时大时小。连大小都能够变化,这就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了,说明一定是鬼。

大家一致认为,是因为郑癞子死得冤枉,那冤魂总是在村头绕来绕去。

有一位老太婆亲自证实,这几天她总是睡不好,眼睛一闭就看见郑癞子。并且郑癞子给她说,他不是服毒自杀,是被他们打死的。“他说,最能下手的是赵主任,一根一寸粗的木棍都被他打断了。”

于是,大家每次进食堂都认真观察,果然在灶门口看见被折断的半截木棒,还有半截没有看见,可能已经做烧柴了。大家于是知道郑癞子确实阴魂不散,而且所说的不假。这就说明,他给老太婆托梦是真的。

一天老太婆又来说:“郑癞子说,他没有偷芭蕉头,是被栽赃的。我就去调查,那天一共去了三个民兵,其中张阿狗和陈甩儿都悄悄地说,那个芭蕉头是钱主任叫孙保管员抱进去的,叫我不要到处说,怕引起是非他们当担不起。我又问了周雀屎,他说,‘你一个老太婆管那么多干什么?如果没有东西,能定罪吗?您想,万一查不到怎么办?所以您老心里明白就行,不要到处乱说。我没有说过芭蕉头的事啊,问起来我不会承认啊’。”老太婆还说,郑癞子要她给自己申冤。“但是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有办法去帮他申冤呦!但是,我要唸咒:他们整人,他们将来是没有好下场的。我要天天咒骂这些害人精们。”

有几个老年人猜测,郑癞子可能成仙了。虽然王幺麻子已经疯了,但是,疯子是不知道什么“天兵天将”的,也不会知道郑癞子是什么“大元帅”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天神附在他身上,借他的嘴巴说话。“所以,郑癞子成了天上的大元帅一事确实不假。”加上他又给老太婆托梦。

大伙儿合计着,用黄泥巴捏一个郑癞子的神像,找几块石头给他垒一个庙宇。庙宇就设在郑癞子坟墓旁边,让他的神像在里面栖身,大家也好去祭拜,保佑我们村里人平安无事,保佑大家不再被那些当官的欺负。

遴选出吉日之后,在领导毫不知情的条件下,请来道士,举行了隆重的开光仪式。本来举目无亲的郑癞子,现在居然香火不绝。

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凄惨的叫声仍然不绝于耳。

大伙儿合计,择个良辰吉日的夜晚,请个特别好的道士来超度郑癞子的灵魂。这天晚上,一直折腾到半夜过后。果然,那天晚上后半夜,冤魂的叫声就没有了。

说也凑巧,就在第二天,在赵书记等各级各部门的陪同下,县长亲自到这里检查和指导工作。路过坟地,看到郑癞子的那个小小的领地居然是如此壮观的景象,还摆满了泥做的各种供果之类。于是勃然大怒,看到前来迎接的钱主任,马上狠狠的批评了他一顿。并且说:“马上采取坚决措施,把庙宇平了,不能留下后遗症。你想想,让封建迷信的东西盛行,还怎么抓政治工作,怎么抓生产?你这个管区主任是怎么当的?”

这钱主任也确实可怜,这么些天了,那些社员干了这么大的前程,他居然还蒙在鼓里。闹鬼的事他倒略有所闻,但是没有在意。见到这种事情,他不便亲自下手,因为那次为了平息事态,他就差点没有跑脱,想起来,到现在都还有点后怕。所以,他就派了几个民兵,找个人们回家休息的时候,悄悄的去完成捣毁郑大元帅庙宇事宜。

庙子倒是毁了,可是,就在这天晚上,那凄厉的声音又传来了,而且似乎更凄惨。大家都说,这些人缺德事做多了,连死人也不放过,将来是没有好报应的。

冤魂又回来了,村里的人都提心吊胆,夜里不敢出门,大家又不得安宁了。

大家都说,不要看他们现在做官,总有一天,冤魂会找上他们。“国民党的官可多了,你看他们有好下场吗?共[chan*]党一来,都倒台了,现在过得比我们还不如。”

终于有一天,有消息说,王幺麻子失踪了。

但是,就因为郑癞子的事,大家都不同情他。不过就是因为他,大家才知道,干部们才是真正的多吃多账。大家还想,王幺麻子的下场,说不定就是那些整人害人的人的下场。那些当官的,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的。大家一致认为。

不过,到了晚上,那凄惨已久的“呜——”的声音却没有了。

渐渐地,“郑大元帅”也没有人再提起,被毁掉的庙宇旁边的香火早已经不再缭绕,那块地里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要显得高一些,而且长满荒草,再也读不到“坟”。

大家都盼望赵书记和钱主任那伙人有朝一日能够丢人现眼,得到报应,让那些死去的冤魂能够死的瞑目,同时也让活着的人从此能够稍微安心,免得整天担心会平白无故的被他们找到借口而蒙冤,甚至落得个郑癞子之类的下场。他们知道坏事做多了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大伙儿盼望着,一天又一天的盼望着……

但是,终于盼来的,是一幅无奈的结局:不久之后,又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赵书记又提拔到县里当了什么长,钱主任也因为工作成绩出色也提拔到公社当副书记,他们的狐朋狗友也享受“鸡犬升天”的机缘。大家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革命干部都步步高升,听说他们都在弹冠相庆,却没有听说他们“将来是不得好报应的”——包括那些最虔诚地唸动咒语的老太太——他们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也因此而布满无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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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那段历史的记忆,永远是抹不掉的。精神第一,物质第二的狂热,被少数人随心利用操纵,做出“专门利己,坚决害人。”的事情。文章真实地反映了60年代可悲可叹的生活场景,文笔深厚,意义深长,是篇好文章,推荐了。期待作者首发作品!

文章评论共[3]个
一泓清水-评论

丰厚的阅历才能写出这么这么厚重的文章,谢谢作者对小说板块的支持。问好了!at:2008年11月07日 中午2:35

一泓清水-回复评论里重复了“这么”,纠正错误。我粗心了! at:2008年11月07日 中午2:37

遗老-评论

谢谢老师,58年大跃进,我才只有8、9岁,所以亲身经历了那场灾难。我每天上学要过河,亲眼看见很多因为饿得了黄肿病而死亡的人被席子包好抬过河去埋葬,用“络绎不绝”了形容也不为过。那“三年自然灾害”究竟死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那个惨景,现在都使人流泪。我这次写的还没有涉及这个。那时候私设公堂,致人死地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想连彭德怀、贺龙、刘少奇、陶铸这些人都难逃一劫,更何况小民哦!at:2008年11月07日 下午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