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步在乡间曾经的林荫道上。极目望去,满眼萧然。肃杀悲凉的秋风扫荡过后,路两边的白杨树只剩下高大挺拔的枝干和枝头零星的数十片残叶,公路上、沟渠边、田野里都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天空中依然还有数不清的叶片又被狂风卷起,漫天飘舞,又打着旋儿坠落,掉在我的身上,我摊开手掌,竟有一片落在我的掌心里。
我仔细观察着手里的这片落叶,只见它已枯萎了大半,余下的也都泛黄,只有边缘才隐隐有些绿意;脚踩着地上的枯叶“悉悉”作响,看着灰蓝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干,我不由得心痛不已:只不过四个月不见,曾被我在文章里盛赞过的白杨,竟会憔悴如此!
回想冬末春初,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暴雪成灾的日子刚刚结束,积雪初融,万物复苏。陌上柳色青青、桃李含苞欲放,公路两边的杨树才冒出一点点毛茸茸的嫩叶,嫩叶打着卷儿蛰伏在枝头,宛如十三四岁女孩,娇羞不胜料峭春风;经过几日明媚的阳光,小小的心形叶片终于完全展开,叶尖和边缘还是暗红色,薄薄的叶片嫩黄嫩黄的,似乎阳光都能穿透它;再过些时日,所有的叶片都长成婴儿手掌大小,淡金色的嫩叶把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装点得春光无限,远远地看过去,这几十里长的杨树林淹没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虽说不能与桃李争春,但景色着实令人陶醉。
这些可爱的嫩叶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绿,到了暮春季节,人间四月芳菲尽,花自飘零,随一江春水而去;绿肥红瘦,看十里白杨新翠;阳春三月里令无数人倾倒的依依杨柳却已风光不再,白杨树的绿叶已长得浓绿肥美,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色彩,整个原野都被这无边的绿叶世界给染绿了。
当炎炎盛夏来临之时,白杨树的绿荫已美到了极至。当我开车奔驰在这一片遮天闭日的林荫下,细碎的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间洒下,落在车里,像一条条金色的鱼儿随着车速飞快地游动;此时,打开车窗,清风迎面而来,便觉浑身爽透,腋下生风,飘飘欲仙,真正体会到陶渊明所说的:“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那种意境。
如今这一切都被无情的秋风抹杀得干干净净。这让人伤感不已的秋天啊!欧阳修在《秋声 赋》里说秋天是“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有一个由盛而衰的必然过程。落叶归根是千古不变的自然规律,这原野上亿万片绿叶,无论是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出尽风头的叶子,还是生在下面,任凭尘封土暗的叶子,它们的命运最终都是无可奈何地被雨打风吹去,零落成泥碾作尘,随后化为乌有!
当原野上最后一片树叶凄然落下,在寒风中苦苦支撑的白杨树又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写下一圈新的年轮!明年,原野上第一片绿叶在枝头生出时,它是否知道这荒凉的世界曾经有过的辉煌!
现在我在原野上看着春天绿叶初生,秋天落叶飘零,年复一年,叶生叶落;天外是否有人像看绿叶生生落落一般看着我们人类的生生死死?
生命其实便如同落叶,殊路却同归!
灰暗并不是晚秋乡村唯一的色调。村舍前、篱笆里、水井边经常能见着一丛丛的菊花正在怒放。乡里的菊花大多是直接种在地上的,所以长得特别高大,朵儿也很多,姹紫嫣红,把这个萧瑟的秋天渲染出一片亮色来。
树叶落尽后,树梢上的鸟巢便一览无遗了。曾见到一棵白杨树上有两个喜鹊窝,分别建在两个树杈上,遥遥相对,颇有意趣,近在咫尺,不知两个窝的喜鹊会不会走错门?闲暇时,喜鹊们也许会串串门。
这样抬头看着鸟巢,不经意间,往往会看见一队南飞的大雁。“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一只领头雁在前,东西两边十几只大雁排列两行,从地下看去,大雁的翅膀扇动得很慢,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在蓝天上,白云边,画出一个大大的“人”字,小河的水明亮亮的,倒映着上面的一切。
小河的对岸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豆秸收割完毕后,辛勤的村民在田野里播撒的麦种已经萌芽、生长了。麦苗只有数寸长,嫩嫩的绿色如同一大片绿色的茵毯给荒凉寂寞的原野又换上新装。放眼望去,整个原野都被这些绿油油的麦苗淹没了,让人感觉是白杨树成千上万的绿叶落入黑土地后又化作这些生机盎然的麦苗!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柔柔地照在这一片希望的田野上,青青的田野又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真是如梦如画!
夕阳照在小河上,小河流淌着一河熔金,呜咽而去。河岸上的芦花、荻花被夕阳照成半透明状,景色极为瑰丽!一只斑鸠被惊起,“扑愣愣”飞出,芦花四散,一时似雪飘落。
这就是晚秋的乡村,有几分悲凉,也有几分诗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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