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10月,东北已是初冬了。

屯子南边的草甸子上的杨树，在风中象一个个醉酒的女人摇着散乱的头发。仅剩下的几片枯叶在摇动中孤单地望着远方，仿佛是在述说着关于这块土地的所有酸甜苦辣。

秋，已经背上鼓鼓的背囊随着隆隆的农机声渐渐远去，把老乡的汗水和辛劳变成饱满果实和满脸的喜悦，装好了放在屯里一个个热乎乎的炕头上，草甸子上如今已经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了，万亩良田也只剩下一垄垄的茬子，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指天空，看了让人生畏。

草甸子上，几乎看不见人影了，远处在这一排排刀尖之上，忍受着寒风的是一群山羊和那个抱着鞭子的羊倌。

黑的白的灰的羊低着头像工兵排雷一样搜索着田地里的粮食和庄稼野菜的根茎，遛秋茬，是羊儿们入冬之前储存能量的乐事，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会羊儿们就吃的肚子鼓得像个皮球了。

羊倌，缓慢地跟在羊群后面。他是屯子里的王老汉，上身穿着一件退色的西服，腋下已经开线了，每次举起鞭子就露出了里面的毛衣，下身的牛仔裤裤脚也磨得开花了，这条裤子是儿子穿旧的，60多岁的人了穿上它有点不伦不类，头上的长长的头发蓬乱地罩在消瘦的脸上就像一顶帽子。脸上地爬满了皱纹，下额花白的胡子，让他看上去好像70多岁的人。

王老汉是个老实人的，大半辈子了，从没有和人吵过架，早些年王老汉是乐观的，开朗的，那时虽然家里很穷，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就忘记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总是乐得和不拢嘴，那时的生活是在困苦中快乐着。

而今，屯子里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都富裕起来了，可是王老汉却一直乐不起来。

5年前，王老汉的老伴去世了，从不落泪的王老汉痛哭了一场，老伴就埋在这个甸子上，躺在了她劳碌了一生的土地上，这是老伴的遗愿，因为，她爱着这块土地，因为，站在这高高的甸子上就能看到屯子，看到屯里的老老少少，看到她的亲人。

王老汉，从小就在这个屯子里长大，早些年，在生产队里，当过半拉子，放过猪，当过牛倌，马倌。对这些哑巴牲畜有着深厚的感情，现在农业机械化了，牛，马很少有人家养活了。只有几户人家养羊，生产队时，和同伴开玩笑，说过，啥时候能放上羊呢，他喜欢羊，因为，羊和他一样都那么温顺，那么老实。

60多岁，放羊了，他不高兴也不喜欢，但是，他还是每天都准时到这个甸子来，放羊的王老汉是想他的老伴了，每次他都到老伴的坟前呆上一会和老伴说说话------

今天，王老汉和以往一样，等羊儿吃饱了，他就缓缓地来到老伴的坟前。

蹲下来，从腰间掏出烟袋，颤抖地卷了一根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和苦涩就涌上心头。可怜的老人鼻子一酸，混浊的泪就在满是沟壑的凄苦的脸上流淌。“咳，小芹呐，你一个人走了，你不管我了，你省心了，留下我-----”

初冬的风吹干了老汉伤心的泪，却吹不走他的凄苦遭遇。

王老汉就两个儿子，都结婚了。

大儿子结婚那阵子，家境还可以。彩礼钱4000元，加上家具，衣物，生活用品一共花了7000多元，把大媳妇娶回家，王老汉就欠了2000元的债。过了两三年，刚还清债，老伴又得了脑血栓，治病花了5000多，可是老伴还是走了。这个债还没有还清，小儿子有恋爱了，急着要结婚，王老汉劝小儿子，柱子啊，现在咱家里还有债要还，你和你媳妇合计合计，看能不能等两年在结婚。柱子从小就任性，王老汉的话没有起作用，两个孩子在村里找了个媒人劝说王老汉。

“老王阿，现在两个孩子都同意，你就帮他们把婚结了吧，咱屯子，那家娶媳妇不是东挪西凑的，谁听说攒钱再给儿子说媳妇的，老儿子一结婚，你不就省心了吗，咱们想一想办法，把事办了。”媒人热心地对王老汉说。王老汉心想，两个孩子也不小了还能等几年呢，啥时候能攒够钱呢。办吧。王老汉硬着头皮去找亲戚朋友帮忙，好歹是借到了3000元，可是，老儿子结婚彩礼加上其它的一共要13000元，咋办呢？王老汉愁眉不展。

那些日子，王老汉一下子老了很多，真是世态炎凉啊，你越是穷，越是求借无门，怎么办呢，王老汉想到了，自己的三间房子，一辆四轮车。用这些顶彩礼把。就是这样，老儿子完婚了。王老汉却一无所有了，剩下的只有一万元的债务。

王老汉和老儿子在一起住了3个月，就被老二媳妇给撵了出来，王老汉抱着行李卷，含泪离开了家，没法子，这房子顶了彩礼，是老儿子的，他只能让窝。

王老汉，找到了村委会，想去敬老院，可是，村上说，有儿有女的不符合条件，要孤寡老人才行，村长找来了王老汉的大儿子，让他把王老汉接家去，可是大儿媳妇更是个泼妇，说，要养老人也行，那得两个儿子轮流养，王老汉一听急了，我丢不起这人，他一气之下去了县里，村里帮他找了个看大门的活。

晚上，看大门，白天就捡点破烂，艰苦度日，就这样一晃8年过去了，王老汉真的老了，那个单位的领导看他年纪太大了，就把他给辞了。

这几年，大儿子日子过得好了，虽然媳妇不是东西，但是，大儿子在心里还是挺惦记父亲的，但是，又怕家里，河东狮吼。

一天，看老婆心情好，大儿子就用商量的口气说：“翠花，你看现在我爸都60多了，又没个房子住，咋办呢？”

“你就直接说，把他接咱家住得了，别拐弯抹角的，告诉你不行，”翠花老脸象猪肝似的，疯狗一样地叫道。

还没等男的说话，她就像机关枪扫射一样：“一提这事我就来气，我结婚时，你家才子花了7000元，老二结婚，花了多少，哼，花了一万三千多，凭啥啊，他们占了老人的房子，老人的财产，现在来找我，不好使。”

大儿子不言语了，想了一会说：“咱家那群山羊也要雇人放，别人咱还不放心，要不让我爸放吧，一年也给工钱。”

“那住哪啊？”翠花有点动心了，问道。

“我想好了把咱家的西仓子收拾一下，搭个炕，让爸住那”大儿子说。

“那吃饭呢？”翠花恬不知耻地说。

大儿子哄她说：“爸给咱放羊肯定精心，一年少损失几只羊，不就啥都够了.”

翠花同意了，说：“你就去接吧。”

这是前年的事，王老汉没办法，只能给儿子放养了，一年挣2500元，还了三年的债。现在还有2500元就还清了。

把烟头扔在地上，王老汉擦了擦哭红的眼睛，看见，一只小羊跪着吃奶，王老汉想起了，两个儿子刚出生时，乡亲都说，你可真有福气啊，两个儿子。

王老汉，站起来，在坟旁捧了一捧土，撒在老伴的坟头，“小芹呐，等着我啊，等我还清了债，就来陪你了啊。”

一缕晚霞，染红了草甸子，冷风中羊儿们挤在一起，妈--妈—地叫着。

妈---妈----，

好凄凉，好悲伤，听了让人直想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