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的变化
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其实,老家也没有我至亲的人了,父亲在我十二岁时就亡故了,母亲多年来辛苦的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我十八岁当了兵,后来复员到县城工作了,这期间我还是常回家,因要看我的母亲,还有我实在的乡愁、乡思及我虚伪的“城里人”的“显摆”。当妹妹嫁走他乡之后,我便把孤独的母亲接到我并不宽敞的城里的家来。老家便没有我的至亲,只有远房的两位叔叔了。
母亲常催我有时间回老家看看,我也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零一年,看望我的叔叔们。第二次是零五年,我想卖掉我家的老屋。两次回家使我渐渐地再找不到早前回家的感觉了,找不到了乡音,找不到了乡愁,找不到了乡思,更找不到了我藏在骨子里的“显摆”。
我发觉二十多年来,老家已悄然的改变,土屋都变成了砖瓦房了,老牛变成了农用三轮车了,青年们也穿起了休闲装了,但更大的变化是老家的人对我越来越陌生了,我小时的玩伴付白(现在的村支书)见了我竟抬头挺胸而过,好似我不曾存在他的眼前,我打招呼的手只好惭愧的拿到腋下......我的“显摆”早顺着我的裤脚溜走了。所以,我决定卖了我家的老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找不到了乡愁、乡思与乡亲了,在生我养我十八年的乡村老家!为什么?看来老子“天不变道亦不变”是需要商榷的。
十八岁那年,老家还都是土房子,村子里唯一的青砖房还是原来地主王才东留下来的,早已千疮百孔了,作为小学校的它印下了我五年美好的童年时光,现在的村长付白和我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也在这砖房的学校里啃过书本。那年乡里征兵,我俩一起去的,只因他体检不合格且名额有限没去成,而我合格了。他那几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一个劲的羡慕,那是真的羡慕。当兵在那时很是光荣的,邻里本家的都到我家祝贺,我妈也乐得合不上嘴。走的那天,我穿着军装,村里人们敲锣打鼓的送我,我好是神气,浑身充满了热流。
我一走就是三年,三年来,部队的摸爬滚打使我成熟了。当我复员回到自己的老家时,我感到了家的贫穷和无奈,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我被分到县城的纱厂当了一名机修工,成了“城里人”。我是村里第一个当兵混成“城里人”的第一人,人们异常的羡慕。
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小风托人给我说亲,小风长得细高挑的个子,白白净净的,两只丹凤眼水汪汪的,她早就是我梦中情人了。但就以前我家的情况,就是砸死我也不敢想能娶到小风这美人,真是“世易时移”,小风居然找上门来。难道她真看中了我及我的穷家,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我自己都有些困惑了,记得读书的时候,她和付白走的很近的,因付白的爹是村支书.....最后,我和小风并没成功,只因我的母亲一句话:我们家可养不起这花一样的闺女。生生的把说媒的给堵了回去,也把我的热火冷冷的给浇灭了。
后来,我和车间的杨兰便发展成了夫妻,在县城安了家,但我常回老家,每次回去总有小时的伙计们簇拥一起喝酒聊天,无拘无束,付白也常在一起说笑,他们羡慕我“城里人”的身份,我也感觉自己有些飘飘然。所以我常常回老家,我想念老家的一山一水,乡貌乡音,人与人的和睦自然、纯洁与淳朴的感情。
老家联产承包了,人们都兴高采烈忙碌起来,我也携着妻子回老家帮着母亲种地,几年下来,老家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家家有了余粮,手里也有了余钱。人们脸上挂着喜悦。每次回家,人们都高兴的给我打招呼:您又回来了,好啊。
十几年来,老家慢慢变化着,家家开始翻盖新房了,人们不在满足于吃喝。然而农业税的加重,农药、化肥价格上涨渐渐地使种地没有了收益,人们开始向外走了,青壮年都打工去或做买卖去了,去找寻更多的钞票。村里多是留守的老少了。
付白早已世袭了他父亲的权利做了村子的头把交椅,盖起了村里最好的砖瓦房,他没有出去打工,他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养鱼(当然,别人是包不上的。)据说是发了财的,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小风早已是他的夫人了。
出去打工混钱的人不容易,多数人在大城市里的建筑工地做泥瓦工挣的是辛苦钱,但也不乏有人混出了名堂,在北京“跑铁活”(皮包公司,什么活都揽,然后找人去做)的几个人据说这几年都发达了,年节回家都开上了小车。
由于工作原因,我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地少了。我的工厂因为效益不好面临破产,工资也少得可怜了,我贷款买的房子月月要还款,拮据的生活使我一度想出去创业,好歹县里把厂子卖给了南方投资的老板,我技术较好,老板把我留了下来并许诺较高的工钱,于是我又有了工作,又可以养家糊口了。
年节我还是回老家的,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听母亲说,现在家里如果有个拉拉拽拽、修修盖盖的事是找不到人帮忙的,人家都忙着挣钱,只有花钱雇人了。村子也有了贫富的差距,能人都富了,“跑铁活”的人家里楼堂瓦舍、金碧辉煌。老弱病残的人家依旧土屋老舍,相比之下,寒酸了不少。
过年总要拜年的,我照例也要串门走一走的,年年拜年总有不同,感觉我这个“城里人”渐次激不起人们的“感动”,我的“显摆”早已没了踪影。而那些皮衣领带开着小车回家的人逐渐吸住了人们的眼球。
付白在村上辈分并不大,他要管许多老人叫爷爷的,但照例是不拜年的,只因为是村支书父母官的身份。不知为什么,人们对他不像老鼠见了猫那样惶恐,但也似乎有十分的敬畏。因承包鱼塘的收入,他已是村上数的着的富户。
从前,年三十晚上要散灯的,人们都走到街上,围着村子点上松油的灯,把家里的鞭炮拿到街上鸣放,人们簇拥在一起,好不热闹。但渐渐的灯没有人散了,鞭炮也缩到了自家的院落里。院落上空鞭炮礼花响个不停,竞相燃放,似乎在比较什么,有钱的院落总响个不停,礼花也格外的大。但它孤独的开放,似乎缺少了人气.......
我依然是要回城里的,这次我想卖掉我家的老屋,于是,把零零碎碎的家什送给邻里乡亲,有的只是碍于情面勉强收下,说着家里并不缺什么的话,而我缺感到十分的尴尬。
回到城里,母亲便唠叨个没完,说:这个老家的房子是不能没有的,没了它就没了根,你的爹,你的爷爷都是葬在老家的黄土上的,这个老屋说什么也不能卖的,除非我死了之后......
老家的屋子没有卖掉,我不能违了母亲的愿望。但我却渐渐没了回老家的激情,因这种激情被闪过的村支书付白的冷眼瞬间击碎了。然梦里却时常回到小时的老屋里,回到小村的小河里,回到小村的人群里。我知道我依然有着小村的依恋,这个情节是总也扯不断的,但我的梦是原来的老家的小村却不是现在的模样。小村在悄悄变化着......
小村里又有些青年人走了,他们走出了小村,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几年十几年后,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没“混”出“人样”而被老家冷落。但愿不是,但愿他们都“混”发达了,小村的人们会像当年迎接解放军一样迎接他们。会吗?以后的事,他妈的谁知道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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