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县城爆出一件怪事,据传从火葬场停尸间走失一具死尸,清晨突然间出现在菜市场,吓得所有的菜贩和顾客东躲西藏。地上到处是丢弃的凉拖鞋,菜篮子,和来不及吃完的冷饮或盒饭。整个市场顿时一片混乱,万人空巷。
透过黎明前的黑暗,只见那具僵尸双腿直立,一跳一蹦地在各个摊位间移动。有人隐约看清僵尸的衣着面目:此人男性,约莫四十来岁。下身著海淀青棉长裤,白袜套白底青帮布鞋,上身穿黑色棉短袄,头戴一顶酱色绒线帽,帽檐拉的很低,几乎遮住了那双绿光荧荧如死鱼般的眼睛。灰暗的面部两侧,从耳际垂下两页咒符,符纸飘动之间不难看清那张永远合不拢的嘴,露出几颗被烟草熏黑的龅牙。从他不合时宜的打扮和怪异举止可以判断:那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生物,而是一具被某种外力操纵的尸体。
天已放亮,僵尸试图翻跃一道矮墙时轰然倒地,又还原成一具平常的尸体,围观的市民渐渐靠近,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也闻讯赶到现场。有目击者看到遗体清单上写着:死者索六,性别男,年龄不确,籍贯不详,职业:人力车夫,死因:意外伤害。由亲友送往火葬场。“死者家属”一栏的签名是:二娘子。下面另附一行备注:所有火化费用待付。经证实,附注是殡仪馆工作人员李某的笔迹。其它的由二娘子自行填写。
索六是谁?一时间,整个县城风声鹤唳,传言四起。尽管动物园里也常常跑出老虎伤人,监狱也有越狱的逃犯。至于火葬场跑出僵尸这类千年难逢的怪事,许多人还是闻所未闻。人们对这份语焉不详的死者身份资料产生许多猜测。
据李某透露,死者是昨天晚上由几个人用板车拖来的,他们答应今天开具死亡证明并带钱来办理火化。这类先送尸后办手续不是没有先例的。对此,殡仪馆馆长作了一番解释,他一贯信任死者亲友提供的身份资料。对暂停尸的登记一般不作现场核实,管他索六索七,最后都得以公安出具的死亡证明为准,核对无误,殡仪馆才将尸体推进焚尸炉。看来,只有等到死者家属现面,僵尸的来源和背景才能弄清楚。
然而奇怪,索六的亲属再也没有在殡仪馆露面。关于“索六”其人,在全县户籍系统检索时,竟查无此人。警方开始围绕“二娘子”展开调查。依照以往办案的经验,他们判断二娘子是某个风尘女子的化名。访遍全县上百家宾馆茶楼洗脚城等娱乐场所,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在一家名为野鸳鸯的私营旅店,他们排查到了一个叫二娘子的卖淫女,那个女人,就是我。
我诨名小鬼,原是农村的一个本分女子,但这辈子注定是男人的克星。迷人的姿色,妖冶的身段加上漂亮的脸蛋甜美的声音,我本可以嫁个有钱的主儿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度过今生。但命运并未这么安排。刚满14岁我就为贪恋50元钱被村里两个浪子遭蹋了。那时我才初中毕业。一天晚上,适逢村里放电影,本村的两个伢子将我挟持到棉花地里,想与我“玩玩”。事先答应给我50元钱,但事后他们又强行把钱要回去了。我一气之下报了案。那时正在“严打”风头上,此案铁定为暴力轮奸案,两个背时鬼被枪打了。
他们的家人收尸那天,两张板车载着两具尸体途经我家门口,只听见他们的家人嘴里不住的念着:“儿子,小鬼家门口,到了”。原来,死者生前都在手心写着两行字:爸爸妈妈,儿子死在这个小妖精手里,见到了她提醒儿的阴魂,儿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因为我的姿色,断送了两条年轻好色男的生命,我在家乡再也待不下去了。带着破罐破摔的心理,我改名换姓漂流到县城,操起了皮肉生涯。干这一行,靠的是青春和脸蛋,上了这条贼船的女人,是顾不得什么尊严廉耻的。故作媚态,假陪笑脸,哪怕在男人的肉体下象具僵尸,有钱人腰包的钱还是如流水般流入我的口袋。到前年为止,我的银行存款已达到20万。对于一个不满30岁,长相不俗的单身女子来说,有了这笔钱按理该知足了。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本来打算金盘洗手的我,对钱的贪婪更加欲壑难填,就象苍蝇嗜血一样,我需要嫖客给我更多的钱。
在一次妇科病检查中,医生告诉我患了子[gong]癌,随即做完子[gong]切除手术,回家静养了半年,我又回到野鸳鸯旅店,重操旧业。一场病下来,我十几年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钱几乎花光,我只好利用我残缺的肉体资本再捞一把,因为我知道,一般的切除手术不一定成功,如果癌细胞扩散,没有足够的钱来维持后续化疗,我就只能躺着等死。
我改名为二娘子,还是有许多回头客认出了我,他们感觉一向令人着迷的那块地方缺了点什么,性趣大不如前,出手也不再大方。我的人气清冷多了。我不再挑剔,菜贩,瓦工,地痞流氓,连拾垃圾的“方货佬”,什么人都接,甚至倚门拉客,索六就是那段时间与我相识的。只是不曾料到,我和他为50元的嫖资,成全了我和他今生避之不及的一场报应。
索六本姓刘,与我算是半个老乡。小时侯我就认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两口子从乡下搬到城里来了。十几年没见过面,他已不认得我。夫妻俩在菜场附近租了一间老街坊的木屋,与我落脚的鸳鸯旅店只有一墙之隔。他以踩三轮车载客为生,妻子则专为人“收黑”赚些利市钱补贴家用。据说她的祖父是个走江湖的游医,占卜,算卦,画符,样样精通。索六的妻子或多或少得了些真传,整天醉心于求神拜佛,烧钱化纸,夫妻之间的感情渐见疏远,他不知不觉学会了寻花问柳,人也变得精明多了,每嫖一次要耗费他几天的脚力,他把钱看的特别重,绝不愿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多花一分钱。
以前我从不接纳熟人,后来破了例,就只认钱不认人了。那天,索六头一次来光顾我的生意,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讲定50元包夜,临走时他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叫我找回他50元。我说:你真小气哟,在旅店光住一晚还要20元房钱呢!他说,你以为我的钱来得容易啊。我知道又遇上了一个“铁公鸡”,便找了钱给他,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当了贴肉的厨子,赔20元台费不算,反而倒贴了50元。他给我的那张百元大钞是张假币。
我固然从事贱业,但起码的人格不能丢。第二天,我象吃了豹子胆找到他家里,为了给她就脸面,我事先想好了台词。我说:刘老板,你不象有钱的人,昨天你租我的房子,却把我当傻瓜,拿百元假钞交房租忽弄我,害我倒找你五十,你看咋办?当时他堂客在跟前,他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即明白我的来意,也就顺着我的话回答说:“不错,我是打算换个地方住,不过,你房子里空空的,什么都缺,没有电不说,连水都没有”。听出他在拿我的病打隐语揶揄我。气得我眼冒金星,当时就吼了起来:“没有电,是因为你进门就把电闸关了。你进我屋里,根本没见你拧开水龙头,何见得没水?你堂堂男子汉,还是爽快点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见我不依不饶,做贼心虚,顿时软了,说手头实在没钱,捱些日子他会加倍还我。话说到这地步,我只好驼子困碾槽——随弯就弯。转身就走了。
常言说,嫖情赌义。可这人好没情义,直到我死,也没有偿还我那50元钱。不久,我病情恶化,在省会肿瘤医院化疗科的病床上度过了我人生最后两个月。我瘦得只剩几根骨头,许多同学,还有一两个嫖客要去看我,我都托家人谢绝了。我死在医院的病床上,尸体没有运回老家,而是径直送到了县火葬场,时间正好是索六尸体进去的前两天。
当警方查明二娘子是一个已经先于索六死亡的女人时,一个个脸都白了。没有人再愿意为这件事纠缠下去。直到交警方面传出一宗离奇车辆肇事案,此案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那天上午,汽车总站对面一个蹬三轮车的男子正在等客,天热人稀,他将车停在路边,靠在车把上小睡一会儿,正好一辆满载黄沙的无牌车驶过,车轮将路上的一枚麻雀蛋大的鹅卵石碾得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击中此人的脑门,这人做梦都没想到,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遭此飞来之祸的男子,正是索六。
他的妻子好象料事如神。当丈夫的同伴将尸体运到家门口时,她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悲伤,还在若无其事地编织那顶酱色的绒线帽,其它的裹尸衣和鞋袜早已准备停当。她忙着打发丈夫上路,就象为他清点行装去旅行似的。装扮完死尸,她口念咒语,在尸体的脸上贴了两道符,就恳请众人帮忙,将尸体拖到火葬场去。众人疑惑不解。她将其中那个叫二浪子的小伙子叫到一边说:肇事车主没有查出,家里又逼窄,丈夫的丧事是不能办了,就难为你代表他的家属办理火化吧。记住,除了你的签名,其它的能假则假,千万不要把死者的真名写上去。说完,她掏出50元钱塞给二浪子。
二浪子正伸手去接,她又缩了回去,说“这张怎么能给你”。连忙换了一张给他。二浪子笑问原由,那女人说:“一张冥币,你要么”。
索六的妻子,是个智可通神的女人。除了她,没有人知道索六的死与我有关。48小时之前,那张冥币还捏在我手里。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索六死的前一天晚上,为了多挣几个钱,他在几家娱乐场所守侯到深夜,那天的生意特好。街灯熄尽,仍有沉迷于都市夜生活的男男女女出入酒吧歌厅。转钟一点左右,一个黑衣女子坐上了他的车。
“小姐想去哪里”?索六问。
“火葬场”。黑衣女冷冰冰的答道,语调阴气十足.
“对不起,小姐,我要收车了,你坐别的车去吧”。
深更半夜去火葬场,令人匪夷所思。即使大白天,索六宁可放弃生意不做,也不愿去那鬼地方。正借故拒载,那女子发话了:不就是为了钱吗?给你五十,去不去?索六想:呵呀,五十元,有时生意清淡,几天还挣不到这个数呢。把心一横,去!会要人死呀。他蹬上踏脚就走。奇怪,感觉那女子的分量比树叶还轻,蹬起来毫不费力,脚下就象踩着风火轮。难怪人说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
飞快踩到火葬场大院门口,索六见里面黑古隆冬,死一般寂静,再不敢往前去了。那女子只好下车,从手袋里抽出一张50元钞票给他,随即象幽灵消失在黑暗中。这时,他毛发倒竖,冷汗直冒,但居然没有忘记他的习惯,擦亮打火机照照钱的真假。嘿,一张崭新的钞票,二面都照了,确是真的。可是,当他亡命地踩到家里清钱时,发现那张钱居然是一张冥币。当时他象个白痴愣在那里,傻了。他确信自己遇到了鬼。
妻子接过那张冥币仔细瞧了瞧,扳指掐算时辰,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问索六是否看清黑衣女子的模样,索六瞑想了片刻,若有所悟,嘴里喃喃自语:“难道她死了?”他可能突然从我说话的声音联想到了我。可怜的人,一切悔之晚矣,他并不知道我的亡灵就是那天随尸体进入火葬场的,我再找他的目的已不是为了讨要那50元钱。我要他为背叛妻子,立起心事耍弄一个身患绝症的风尘女子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一如十几年前污我贞洁,毁我青春,而遭枪打的那两个短命色鬼。
至于索六的家属一栏为何出现我的名字,那是二浪子的疏忽所致。他心里有鬼,生怕留下真名自找麻烦,就只签自己的外号,仓促之间将“浪”写成了“娘”字。
看似一字之误,实则缘于前世未尽的孽债,我与索六命中注定的一y*情,理当以冥冥判定的结局落幕.他最后变为僵尸作乱,或者另有隐情.眼里射出的荧荧绿光,神目如电,或许能够照见世间所有暗室欺心的人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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