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闹市,忽闻笛声,婉婉转转,从街的那边飘来。是谁,把颤动的音符,从人流的罅隙中,执著地放纵?
没等过街去寻,那笛声于浑然中,翩然而至。嘀嘀嘀,竟也悠扬。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肩挎一口袋,内装数支竹笛,衔一嘴上,边行边吹。这般年轻,竹笛,却吹得流畅。温婉处,如小溪流水,涓涓哗哗,一泻千里;激越时,似高山流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不记得是谁要听老歌的。总之,一曲“扬鞭崔马送粮忙”,似轻风拂过水面,破浪而来;似微波纵情荡漾,震荡扩散。在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初听这歌时,和这孩子一般年纪吧?不,好像还年少些呢?回忆里有夕阳斜斜地在落,一地碎碎的光芒。
那个时候,常坐在鱼塘坎上吹笛的少年,可曾有过梦想?那是邻家一起背割草背篼的牛郎,如今该已老去?而我清晰地记得,为了一支竹笛,为了能吹出流畅音符,少年天天傍晚在鱼塘坎上,面对深邃的夜,嘀滴滴,吹个不止。笛声有点像扯破嗓子的尖叫,落下来,重重一砸,满塘生烟。四十年过去,小鱼塘安在?还承载少年?亦或,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了吧?现在的笛声,又是谁在聆听?
让我和望牛郎迷上竹笛,是那一声声傍着夕阳,伴随霞光而来的悠扬。像天赖之音,光芒万丈般撒落,透透地融进心坎,似蜜,甜透一塘碧水。那年月时兴知青下乡。我们家的对面,隔着一条小溪是另一个生产队。深深的沟壑,凸起的山梁,把看似很近的两地远远地分开。一日,对面的生产队来了一知青,大城市来的,吹一口好笛。夏日,傍晚来临,对面的笛声就吹响。那笛声,悠悠扬扬,踏着夕阳,踏着霞光而来,一波一波的温馨,将心房暖得一塌糊涂。于是,就迷恋,就倾听。那是屏了声在听啊,总希望,笛声永远不要停下来。
有一天,笛声嘎然而止。知青回大城市了。心,就跟着空了去了。还是一样深邃的夜,突然间就觉得黑了许多。还是一样的塘水,一下觉得怎么就浑浊了呢?烦躁,不安。于是,我们去溪边,砍来西凤竹,自制竹笛。锯竹节,刮青,打孔,干得津津有味。土得掉渣的毛孩,也妄想着吹天籁之音。最终,竹节在我们手里没能变成竹笛,只落得,满塘坎的残渣,和一肚子的失落。放牛娃想疯了,偷了家里两块钱,从街上买了一支。结果是,竹笛是有了,皮肉却受了一顿苦。此后,鱼塘坎上,就有了呜呜的尖叫声。虽然,笛声并不中听,可我们的眼前,就仿佛铺上了五光十色的彩虹,阳光就软软的,灿灿的落满一地。
笛声在继续着,我的记忆也继续着......
每回忆起一段,心就颤抖,就激动。就像在莽莽荒原中,发现星火。又像在粼粼波光中,捞起宝贝。听着久远的音符,心中,有岁月缓缓流过,叮叮咚咚。
记忆,就这么跟着笛声来到跟前。原本以为早已丢失,早已远去的场景,一幕一幕,那么清晰地展现。是岁月的积累啊,把往昔深深埋藏,以为都忘记掉了,却不料,遭遇撞击,闸门就会打开,竟像河蚌孕育的泪滴,不期然,都成了珍珠,一粒一粒,闪着晶亮的光,触摸过去,是一片温暖。这记忆,或许,才是真正永恒的,不会远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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