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刚准备晚饭。晴空万里的天,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在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中,一个推着单车的农民闪进家来避雨。农民的单车后架驮着两个大编织袋。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农民是我插队时,生产队长家的老大,我招呼老大坐下后,看外面的雨,短时间没有停的意思,便打上两斤酒,我连扯带拉,老大木讷地半推半依一番,才坐上桌对饮。几杯下肚,和他攀谈的话才顺畅起来。
我插队的小山村离县城20来公里。现在也还没有通汽车,唯一的通道,还是那条仅可骑单车的崎岖山道。
今年,老大在坡地上种了亩辣椒,现在辣椒成熟季节,闲时三天两头起早贪黑,摘一次辣椒到城里卖,增添些收入。
我问他:“一斤辣椒你卖多少钱?”
他面带倦容:“二角一斤。”
我说:“每次能摘多少斤?”
他说:“也就百把斤吧。”
为了二三十元钱,却要起早贪黑摘辣椒,还要跑50多公里的山路。
我说:“在农村挣钱真不容易呀。”
老大无奈笑笑:“可不是,城里人挑剔,辣椒又不好卖。问你辣吗?你说辣有人不买,你说不辣也有人不买。你看,一天下来还剩这几十斤。不过,今天卖了20元钱,要是不摘,不跑,辣椒烂在地里,连一分钱都不得。”
酒足饭饱,天已刹黑,雨还是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我想起那泥浆泥泞崎岖的山道,我盛情让老大留宿。老大撑红了脸,死活不肯,执意黑灯瞎火摸回家。
为了安全起见,我不置可否地说:“老大,几年不见了,今晚我要你留下,是叙叙村里这几年的人情世故。”他这才惊惶不定答应。
安顿好老大,我便回房。
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披衣起身开门。
老大一身泥泞像个落汤鸡,扶着单车站在雨中,我大惑不解:“老大你这是 ……?”老大打了个喷嚏:“要在你这里住夜,我刚回去告诉老婆。”
我惊得目瞪口呆:“你回到了家?何必又返回?”老大嘿嘿一笑:“不回来?哪不是说话不着数了。看,我还顺便给你带来了些玉头 ……”
这就是农民老大,为了二十元钱愿意起早贪黑忙碌奔波一天;这就是农民老大,说话,办事要着数;这也是农民老大,受人滴水之恩便牢记心头,想方设法涌泉相报。朴质、善良、勤劳、诚信得既可爱又可怜。
此次见面后,我便调到外地工作了。再见到农民老大,已是十年后的事了。那是我回乡探亲,一天到农贸市场,在一家辣椒专卖店门面买辣椒,我习惯问道:“这辣椒辣吗?”
“辣的在这边,不辣的在这边,老板要辣的?还是要不辣的?”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姑娘热周道招呼我。
“大哥,是你呀大哥。”我循声抬眼望去,坐在店中老板台前的农民老大已起身到了跟前。
“想死我了,大哥,有十年不见了呦。”老大热情洋溢把我迎进店里。我环视了一下专卖店,泰国 、越南 、缅甸 、南非 、美国 、英国、澳大利亚、俄罗斯 ……国产辣椒,品种繁多,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价格从几元到几百元不等。各级政府:“信得过经营户” 、“诚信经营者”、“十佳诚信商店”、“文明示范店”奖状牌匾满屋满墙。
老大不由分说把我扯到君怡大酒店,刚在包间坐下,他就飞扬跋扈喊到:“老板,点菜。”话音刚落,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鱼贯而入,个个妩媚点面结合:“老板好!”
老大在女人堆中左顾右盼,这掐那摸了一会,不容置疑:“你,你留下。”其它女人知趣道:“老板开心。”便退出包间。
我心照不宣:“老大,人多不好叙旧啊。”老大惊讶得仿佛外星人,面部轮廓高度变形:“哥俩先叙叙,俩妞,先到外候着,小费不少。”
“你这浑小子,生意大了,做遍了全世界。”桌上,脸喝得微红的我用油腻的筷子指着老大“什么泰国 、越南 、缅甸 、南非 、美国 、英国、澳大利亚、俄罗斯 ……辣椒从几元到几百元你都有。”
老大兴奋,酒有点高:“切。哥你莫笑我。俗语道,饿死老实的,胀死奸诡的。其实我店里全是我们村的马尾椒。关键是转变观念,解放思想。”
老大机械地点了一支烟,端起酒瓶仰头嘟噜把一杯酒喝尽:“他妈的!不蒙不骗,怎么交得起工商、税务、卫生、环保、城管、公安……老爷们的费用?我哪来钱三个月换一回打工妹……”
我借酒势,劈头盖脸,气势汹汹把老大狠狠撸了一顿。老大不屑一顾道:“哥呀,我只是谋财,可还没有害命啊。你别给政府信得过经营户脸上抹黑。这可是政治问题。”
面对眼前玩世不恭的老大,我鄂然得目瞪口呆,心如刀绞,泪滑落而出,自古道:国无信不立,人无信不行……我愤然而起,问苍天、问大地:“是谁颠覆了我们民族的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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