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姐

昏黄的路灯遮不住天庭上的星光灿烂，走在无人的街上，体味一种静溢，一种怀想。深秋的风好凉，然而我喜欢，凉使我的心平静，使我的心柔软着。迎面驶过来一辆摩托车，随着它的风驰电掣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曲《懂你》，车去曲散，周遭又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安静，然而我的心却不再能够平静下来，思绪渐渐进入冥想，今夜我终于懂了你——三姐。

我又想起了三姐，这一阵子我总会想起那些关于三姐的事情，一想起她受到的委屈我的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再想到她的身残志坚，把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全部爱都奉献给她的亲人，我的心就变得温热坚强起来，因为我心里充满了对她的钦佩。以三姐做人生参照，我没有理由沉沦，没有理由在感情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她死于车祸，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一般来讲，像三姐这样身患先天性软骨病的人一定是家人的累赘社会的负担，然而三姐不是。她风雨不误地上班，兢兢业业地干好她的本职工作——印刷厂的库管员，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敬业，她对家人的满腔热爱。所以，她虽然走路时胳膊腿都不能像健康人那么正常，但是没有人小看她，有的只是同情与敬佩。

因为从未与三姐谋面，我只能根据她弟弟、妹妹的相貌想象她的样子，还因为三姐至死未嫁，我的心就始终处在痛与侥幸之间，反复想象弟媳以与弟弟离婚相要挟逼她离开生她养她赖以栖身的家时，哑母顾不了她，侄女帮不上她，粗线条的弟弟根本无法洞察体会她所受的委屈与逼迫。那时的三姐的处境该有多难？满腔热爱换来的是伤害，无助的三姐，想到此我怎能不为你心痛，痛到天上的星在我眼中渐渐模糊起来……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三姐再也不用为尘世的芜杂而挂怀，抹去泪水抹不去天上的星辰。义薄云天的三姐啊！，哪一颗星是你呢？我相信，一定有一颗是你，也在悄悄地看着我，冥冥之中与我做心灵的通讯。

三姐不是我的亲姐，堂姐表姐也论不上，套近乎说她只是我一个朋友的三姐，然而，就是这个三姐使我的心灵深处震撼不已，从三姐的生命例让里使我懂得这样的道理：人的高尚与否不在于他是否会唱高调，而是在于他是否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是否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了帮助；生命是否有价值也不在于你穿的光鲜不光鲜，打扮的精致不精致，而在于你对社会是否做出了贡献，三姐一生中穿的不光鲜，打扮更无从谈起，然而她的人格是高尚的，生命价值绝对是正数，她像一只勤劳的蜜蜂，为大家辛苦为亲人甜。身体的残疾不等于你人格不高尚心灵不美丽，维纳斯是断臂的，然而她是美的化身。罂粟开得再美丽它也是毒，蝴蝶再漂亮也是害虫。

三姐没有像她的同龄人那样上山下乡，这当然是由于她身体的缘故，不插队不等于她吃闲饭，身体有病未必就得做命运的弃儿生活的可怜虫，四肢的柔软并不代表她的心脆弱，相反倒使她比正常人更加坚韧坚忍。三姐不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宽宥自己原谅自己，她要工作，她在印刷厂做一名库管员。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如果不工作不劳动，那么她对社会应负的那份责任一定是被人代替他负了，这也是一种剥削一种掠夺，只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而已，所以，不工作不劳动的人说什么都是在矫情，词藻再怎么华丽也是苍白无力不堪一击的，虽算不上无耻，起码也是掩耳盗铃自己哄自己罢了。库管工作需要精心细心，有时候还要干些力气活，印刷厂的力气活就是搬大纸，那是该男人干的活。昨夜，就是昨夜，三姐当年的同志我的另一个朋友还在给我讲述她在单位目睹三姐工作的情景，三姐以惊人的毅力克服自身的困难，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与方式保质保量完成自己的工作。这个朋友说，她可是身残志不残，并且人缘很好，跟谁都处得来。从朋友的口中得知，三姐的心态是健康的，心里是充满阳光的，生活充实得就跟今夜的天空般星光灿烂。与人为善成人之美是三姐为人处事的原则，弟弟结婚了，有了女儿给全家增添了欢乐却给三姐增添了沉重的负担，原因简单得如同一碗白水，弟媳不但不喜欢做家务还有一不高兴就回娘家的癖好，搞的全家人郁闷的时候多开心的时候少，看着嗷嗷待哺的侄女，有苦说不出的母亲，一筹莫展的弟弟，三姐心急如焚。她没有犹豫，没有推脱更没有什么条件可讲，这个连一个男朋友都没处过的人居然但起了母亲的责任，上班做家务带孩子，总之，三姐完全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辛劳可说有目共睹，看着小侄女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进步，三姐的心甜蜜着，幸福着，满足着。她没有壮硕的身躯，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然而，就是她看似柔弱无力的双腿却迈出了人生坚实的步伐！

在家里，三姐从来不是病人，而是一个事必躬亲事无巨细的服务员；在单位，她也不是弱者，而是尽职尽责的库管员。凭心而论，三姐的人生是平凡的，也是精彩光彩的，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是奉献而不是索取，更没有掠夺。

三姐在工作中的事自然令我钦佩，但是一次次让我为之感动流泪的主要是生活中的事。第一件是她陪孩子学习，再一件就是她得有家难归，第一件事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漫天飞雪，她嬴弱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侄女需要她的地方。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全国就已经掀起了学习英语的热潮，侄女人小聪明学的快，可是由孩子的学习特点决定忘的也不慢，三姐为了能及时巩固侄女的学习效果，自己也跟着学，侄女该会的，她也都会说会写会用。有了三姐随时随地的陪练，侄女的英语水平在小朋友中绝对名列前茅。现在侄女已经大学毕业，学的专业就是英语，谁能说这不是三姐的功劳与心愿？对于每日里接送照顾侄女三姐是乐此不疲的，跟着学习英语使三姐对生活有了新的追求，我已无法了解三姐当时的心理状况，但是我相信，她的心里是充满爱的，侄女的一点点进步，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幸福。

第二件事是三姐的有家难归。时光阴苒，物换星移，侄女上二年级了，弟媳被弟弟几次从娘家接回来，也许是弟媳觉得她与丈夫的战火不断，三姐是导火索才使她炸药包一样频频爆炸，也许是弟媳实在不爱看她走路里倒外斜的样子，也许是弟媳认为孩子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麻烦难伺候啦，总之，弟媳对三姐下了逐客令，尽管她不是客而是这家最有资格的主人！弟媳下的是死命令并且是背着弟弟下的：你不走，我就和你弟弟离婚！三姐知道，他们夫妻俩在孩子四岁时就早已经离婚，只不过是两个人都没准谱都没记性，多年来就如烙饼一样来回折腾。三姐受过怎样的心理折磨，我已经不忍想象，因为每想到此我的泪水就涌上眼眶。总之事实是无法抹煞的，三姐不得以住到妹妹家去了。她的心受到了重创，为了弟弟只得和哑母一样有苦难言。那段时日，每次看见弟弟她只有保持沉默，她的心痛到不能与弟弟只是面对，若是弟弟主动和她说话，她的泪水就如开了闸的江河水怎么也忍不住。要怎样弟弟才可以懂得她的热爱她的苦痛？才能担负起保护这个一心为他着想的三姐？直到弟弟再婚，原来的弟媳再也回不来了，她才回到生她养她的家，回到母亲弟弟侄女身边，重又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说真话，三姐的家人都是善良实在勤劳务实的人，我喜欢他们，愿意与她们交往所以跟他们走得很近。三姐走的那年，秋天也很温暖，她的心也出奇地平静安详，多少年了家里总是吵的不可开交，甚至打得人仰马翻，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恢复了旧日安宁和谐的家庭生活。侄女的学习也不用她再费心了，她的新妈妈正好是教书的，并且对她疼爱有加。

弟弟夫妻两买了新房子，母亲和侄女都过去了，三姐决定留在老房子自己过，虽然她也渴望与家人团聚，但是经过磨难的三姐认为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已经很知足了。她知道弟弟侄女、母亲都很幸福，她求的不就是这些吗？跟有家难归相比自己孤单点又算什么呢？由于弟弟夫妻两坚持让三姐过去同住，亲戚同志们也劝，都说旧的逼你走这个要你，你可别不识抬举。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三姐终于答应去弟弟家了，毕竟她心里装着的就是她们啊！哪一天夜晚来临，孤单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惦念侄女和母亲呢？她已经习惯照顾她们的生活了呀。下班了，姐弟俩买了好多蔬菜和水果，团聚嘛，哪有不庆祝一番的道理。可是，就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惨剧发生了，三姐被一辆汽车刮倒并且拖出好远，在弟弟痛彻心扉的哭喊声中，死在弟弟的怀里。尽管弟弟的怀抱沾满了她的鲜血，她一定还是感到了弟弟怀抱的温暖，不然三姐怎么会一脸的安详？三姐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了世界，告别了亲人！天哪！凭什么让三姐这样善良的好人没得好死？尽管这是意外，我的心仍感到愤怒，说到底，生活是不公平的。

这段时间，总是想着三姐，这个地地道道的病人，确确实实的强者。三姐，使我陷入沉思。人的身体病了不要紧，可是心灵要是病态几乎就是无可救药了。一个人活的精彩与否，与享受物质多少没关系；衣服的时尚容颜的美丽与否，与人生的意义也不搭调。总之，不劳而获是可耻的、卑劣的。而三姐是高尚的，精彩的，更是可钦敬的，难怪她的同志我的朋友对我说，写你三姐吧，她才是身残志不残，一辈子尽为别人活着的人，她从不为自己的安逸麻烦别人。是啊，三姐热爱工作，热爱亲人，把全部的爱都奉献了出来，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哪怕是一点点。

今年夏历七月十二日，我在三姐的坟前伫立良久，那时还只是觉得她可怜可叹，无边的山林与我一起为三姐呜咽。而此时，在异乡的夜空下，我则感叹她的人生短暂而光荣。在梦里，依稀看见她的样子，弱的身体，瘦的面庞与她弟弟妹妹一样的浓眉大眼，和气、从容、镇定。三姐要是活到现在，就算我和她的弟弟妹妹们老死不相往来也定要与她不弃不离。我会带她一起四处游走，看遍天下美景，体会人间真情，相信三姐一定会发出爽朗的笑声，母亲安享晚年之后寿终正寝，侄女已长大成人出落的鲜花一般美丽漂亮，弟弟如日中天正在创造他的人生第二次辉煌，她没有不开心的理由。我要和她一起坐火车、轮船、飞机而不是骑自行车，并且时刻让她紧挨着我，那样她永远是安全的，除非我先于她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街上还是有我一个人独行，夜空仍是深邃着，这样深秋的夜晚是凉的，而我此刻的心却温暖着，点点星光如同三姐的眼睛，眨着，动着，看着她的亲人们。我站住脚遥望夜空，想三姐就是那颗遥远而明亮的长庚星，照着我也照着她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