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里尘烟
儿童时,只想时间快快让我成长,很多岁月的美丽悄悄地化作流水从指缝中溜走,望着讲台上老师的微笑,想着何时我能一样地微笑着,向着我的学生。就这样在一个个如花的梦中,我无知无觉地走过童年。少年时,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不愉快,让我在忧伤中消解了原本属于我的快乐。我的忧伤像草,长在了孤独的阅读中,成人后又长在了寂寞的文字里。现在,快乐是我,忧伤是我的内心。我用一颗孤独的心来阅读世界。而世界的改变却并不如我愿,想留住身边的繁华,却无能为力,无以让美丽停泊在某一个地方,该走的就是我。
那天的天很蓝,阳光也白得耀眼,微微的风抚摸着匆忙的行人,儿子要去放风筝,正好是我一个难得的假日,于是儿子跳了起来,为着这个严肃而忧伤的母亲终于能和他一同放飞快乐了。
来到广场中心,才发现满天已飘着雪花点般的风筝了。和儿子加入风筝大队后,就忙着奔跑,儿子提着“孙悟空”,我拿着线团,共同奔跑着,望着猴儿上了天,就又忙着放线,一直放,一直放,直到仰头只看到模糊的小黑点,而线团早已交给了儿子,因为他的快乐早系在了线的这端。儿子只顾看着天上,我也只顾看着儿子的快乐,他的笑是我的满足。
生活让我美丽。
可蓝的天,刺目的阳光却总让我怅然若失,在心底有一种深深的牵挂,无以排解。街市的繁华与热闹,与那份牵挂无缘。牵挂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跟着儿子笑时,心早已回到了曾经的年少时。
七岁时,跟随父亲来到常德一家国营中型企业,少年,在那里忧伤而快乐地成长着。我的懵懂的爱恋,懵懂的少女时代,懵懂的对于文学的热爱一并生根发芽。偶尔父亲出差,我就被寄居在别人家中。清晨和工人们的脚步一起走入一天的太阳,到了晚上,到处灯火通明,照亮着上晚班的人们。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零点时的汽笛声,声音像火车即将开时,那一声长鸣,悠远而清绵,如歌,以男低音为中心,周围渐渐辅以女中音,温柔地和着。我的年少时的梦就是用零点的钟声作背景。
子弟小学,子弟中学,十一年后,才离开学校,去到城中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回到厂里,然后是认识了他,一个美丽的相识。从小虽同在一起,但我从不相识,直到那天他到我面前说,今晚有电影,而我也只是无心地回答:知道,电影是“女人是月亮”。他说,在我心中,女人不是月亮,而是世间的太阳,是神。当然我没和他看当晚的电影,他也并未邀约我。只是他的话在我心里生了根,后来嫁了他,婚礼在单位的饭店举行,新房是一间十七平方的小屋。而后的争争吵吵,我却从没忘了那一句女人是太阳的承诺。或许真的承诺如风吧。生活依然像流水静静地流着。没想过有一朝会惊涛骇浪。
该来的终归要来,该改变的终归要改变。
和父亲的争吵也始于那种改变,当我第一次作出停薪留职的决定时,遭到父亲的严厉反对,可我还是毅然地背起离家的行囊,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日只有他送我,父亲没有出来,我忍着泪水,没有回头。
他的离开是在我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而后在市中心又有了心仪的房子。生活静静在改变着。
突然这个放风筝的天让我记起了多少的往事。我的心里已泪流满面了,只是还在微笑地看着儿子,儿子是快乐的。
旧日生活成长并恋爱的地方如今怎样呢?
当晚与他商量重寻旧日。第二天一早,我们登上巴士,一个小时后,脚下是故土。
沿着十年前曾承载着两千职工上班的林荫路向前走去,原来郁郁葱葱,整齐的长青树,已是东倒西歪。叶儿上因爬满了贪娈的小虫,而变得千疮百孔。和他相恋时所在的厂房,已破败不堪,墙上的藤封住了能看风景的窗。那些开着无人看管的窗,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往日的笑和歌,年轻的工人们从这里结识了心仪的男孩,女孩,然后走上红毯那端,一如我们。很多美丽或丑恶的故事在这里流传着,风一样吹过整个厂房,车间。年轻的心是最敏感的。
我和他无言地站在破败底下,想着各自的心事。我泪光莹莹。
那个弹吉它的男孩哪儿去了,他还记得我吗?多少次对我的欲言又止,多少次对我的深情的注视,年少的我固执地漠视着一切,在我离开之前,他已经到了尘世间的另一个角落。如今的他还记得我多少?那娇小,巧笑靥靥的女孩如今是否美丽依然,谁在为她唱永久的情歌,为她挽起漆黑的长发?年届中年,却被妻子的白血病而折磨得满面皱纹的厂长,如今是否还在凄苦中挣扎?那对上班时也不忘牵手的伴侣,在人生的风雨路上,你们还是依然互相扶持吗?
多少的岁月流转。往日最繁华热闹的是电影院。
今夕何夕?旧影何在?
一堆废砖瓦砾映衬着惨白的阳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楼塌了,如潮般涌出的人群不知何处寻?楼塌了,荧幕上闪动的爱与恨又去何处寻呢?楼塌了,我和他再不会有关于电影的对话了,又如何重新来一次电影的邀约呢?
沿着山路到了学校的旧址,可我们用泪眼搜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熟悉的房子了。我们曾共同渡过的十年光阴啊,给我们可回忆的东西吧。他站在旧日操场的旧址上,而原本宽阔的球场,如今已长成了一片小树林,斑驳的树影罩在脸上,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默然地陪着。
树林无声,我们无声。
穿过树林,旧日的教学楼已荡然无存。长了苍苔的瓦砾,依稀在告诉我们,这里曾经的繁华,几百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进行升国旗仪式,那庄严的气氛,神圣的音乐浸染着我们的学生生涯。音乐教室里我们的歌声早已远走了,那漂亮而严肃的老师,现在你去了哪里?你的歌是否依然清脆,想再听你唱首歌,可人事已非昨。
以为在这堆废墟上看不到一个人,远远地,在一座残垣的下面,一对夫妇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们直起身子,墙根底下是一口旧井,井边放着一团衣物。这口井,我认识,多少次我们玩累了,扒在井边掬一口清凉,甜甜的浸入心脾。像乳汁滋养着待哺幼儿。如今井在,故人却不见踪影。旧日的同学们啊,你们今又何在呢?可曾在梦里见过这堆见证过我们年少的一砖一瓦呢?歌声仿佛回来了,笑声好像就响在耳边。你们走过我身边时,可曾留意过我已老去了。
和他不敢再走下去,我怕我们会泪雨滂沱。逃开时,回头望望夕阳下的废弃的砖瓦,那是我们的人生啊,过去难道真的如此不堪回首吗?旧日的东西已离我们很远了,想要重新追忆,一切已是惘然。很多的事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改变的只是我们自己。不能挽留繁华,不能让时间停止。我们只有继续前行,因为我相信前方等着我的再不是瓦砾,而是一片宽广的舞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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