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诗,已经妇孺皆知,耳熟能详。“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歌的人,该是个多么阳光的孩子,他该有一颗多么宽容的心怀,他该有一腔多么温暖的希冀?然而,就在还没有到达明天的某个早晨,在刚刚背转离开大海不远的某个刹那,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又一个季节,在所有的祝愿和承诺都还没有实现的那个日子,这诗的主人,却永远的离去了。
关于自杀这样的话题,不管是普通的大众观点,还是高傲的宗教信念,似乎都不提倡。毕竟父母的骨血或上帝的造物,应该都不是可以由受者用来自我并主动的消灭的。然而关于海子的死,更普遍的观点是赞赏而非谴责。山海关的一跃,的确很男人。最庸俗的看,也许正是他的死亡本身,成就了他的诗名,进而让一段再也没有了下文的诗歌,更加鲜明,更多绽放,更长久的关注。正如曹雪芹在还有三分之一的文章没有完成时就撒手人间,就像卡夫卡遗言将自己很多未完成的手稿要付之一炬,就像最美的维纳斯只能是世上一具永远残缺的肢体。
文为心声。真的不知道死前两个月海子的生活是否就像这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明媚灿烂,海子的心态还像曾经在西藏牧马,在家乡种粮一样绚丽阳光?究竟是鲜花只有两个月的鲜艳注定了两个月后的衰败,还是山海关那声凄厉凛冽的汽笛不小心撕破了一个青年才俊永恒的梦想?究竟是因为终于明白了幻想的意识里永恒的热情只能是无望的幻想,还是彻底的无法再掩饰现实就在眼前的失望和忧伤?不管怎样,这样一个表现温软真纯,作品充满希望的人,却终于确定的选择了这样一个无法解释的结局。
不可解释的,还有很多。试着比划一下下面的程序:认真的洗浴穿衣整容,从容的拿出一支猎枪,仔细的装好两发子弹,缓慢的张开嘴巴,准确的把枪头塞进去,轻轻的扣动扳机,……然后,就是那声也许自己不再能听见的爆响,和不再能看见的打飞了大半个天灵盖的自己……,可能确实很毛骨悚然,但是也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制造这样的壮举!
写出桑提亚哥的大师,在拥有享誉世界的荣誉,在全世界人的羡慕和敬佩下,在本来功成名就等着颐养天年的岁月,却用猎枪匆匆结束了自己62岁的生命。然而,一直在用身体和生活在演绎桑提亚哥的老人,一生靠出海打鱼为生,虽不致潦倒一无所有,却肯定难脱贫困的渔夫,却悠然度过了104年的天赋人生。这活着和死亡之间,究竟什么才是最终的决定因素?
川端康成自杀了。他说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了。是不是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写出第二部《伊豆的舞女》?三毛自杀了,是不是她已经没有了再次周游世界寻奇探险的勇气?老舍自杀了,如果未来的技术足够高超,是否能用沉没作家的湖水凝聚起又一部新的《四世同堂》?
然而,真正让人动心的却是一个陪着丈夫去死的默默无闻的女人,她就是傅雷夫人!试想一下,一件件安排好了丈夫的遗嘱,从容而安详的送走了相伴多年的亲人,然后就在亲人尸骨未寒灵魂不远的时刻,让自己走上一条同样的不归路,这该是个多么勇武的战士!可实实在在的这却是位一身柔骨的弱女子!
为此,我歌颂死亡,歌颂这种自主选择死亡方式和死亡时间的主动的死亡!正像海明威一篇小传里提到的那样:自杀就像运动一样,是对紧张而艰苦的写作生活的一种逃避。这玩意儿能一了百了地解决所有心理、道德、医学以及经济上的任何难题,是一种建造精美,治疗失眠,消除悔恨,医治癌症,避免破产,且只需指尖轻轻一按就能从无法忍受的境地炸出一条出路的最有效的工具。加上一句:对弱者来说,这还是一种能彻底洗清冤屈,对抗强权的最主动的出击!
自杀是勇敢者的运动!这些杰出的男人和勇敢的女人,他们用自己选择的方式,选择了自己选定的命运。而对平凡烟火里的芸芸众生,又何曾有过丁点的主动?活着的时候,在生活的潮流里随波逐流;生病的时候,在无常的残忍里苟且求生;垂危的时候,在渺茫的太空里无望的乞求上苍的垂怜。
为活下去而吞金的尤二姐让人钦佩,就算她死后依然不能享受一具二奶规格的棺木?为讨薪而跳楼的民工让人可怜,相信这具尸体应该可以能换来生前付出的所有血汗的代价!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不管是伟人还是凡人,只要是自杀的人,相信他们都是站着的!就是站在阎罗面前,都一样理直气壮,就是在十八层地狱的刑具面前,都一样让行刑者胆战心惊!
作为草芥蚂蚁般的我等,从不祈望无限的活,只是希望平安的死。对所有敢于选择自己命运的自杀者都充满无限的钦佩。而自己是否有一份同样的勇敢,却一直不敢奢望。如果佛祖眷念此生尚没有太多罪恶的话,那就不仿恩赐这样一个结局也算圆满了:在某个阳光温柔的午后,让一具老朽的躯体,赐给一幅还可以把自己装扮起来的心态,赐给一缕一个人挪到一处不高的悬崖旁的体力,赐给一分跨出一步或不小心跌下一跤的勇气。于是,就在这短暂的飞翔中让灵魂飞升,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管是西天还是轮回。而把那具使用了太久已毫无用处的躯体抛弃,宛若鸿毛一般,飘然而落,消失在一片永远无人光顾的所在。既不要惊动那些忙碌着的我爱和爱我的人,也不要惊扰那些附近忙着开放的花朵和流动的泉水。如果恰好有一些蚂蚁或虎豹,闻到一些气味,认为它还可以变成一些营养的话,那就彻底消灭它。这样很快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了我存在过的痕迹。不管是在现实的空间里,还是在人们不经意的记忆里。这便是我最后的祈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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