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京剧不甚感兴趣。
其实不止是京剧,我对于任何戏剧剧种,兴趣都不大。主要是受不了那过于缓慢拖拉的节奏,好好一句话,半分钟说完的事,非得咿咿呀呀、反反复复唱了十好几分钟,还在拖着长长的尾腔。足足让人急的直冒火,恨不得从他们嘴里掏出话来。
当然事情总有例外的时侯,大约是十几岁那年吧,那天偶尔强捺着脾气,陪妈妈听了一会戏,然后忽然就对其中一段唱词,情有独钟起来。
那是京剧包公戏《铡美案》中几句唱词:“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琦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定牙关你为哪桩?”
喜欢这段唱词,已经有些年头,每次听来,却总是别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头。那种感觉,大约也只有“意犹未尽”四个字才可形容吧。
丽有次听我说起喜欢包公戏的一段唱词,就说,那一定是《铡美案》中的唱段。我大是诧异,问她何以得知。丽说:“你一向最恨负心人,你喜欢的,自然是大快人心的《铡美案》了。
我笑,这绝对是歪打正着!不齿薄幸人是事实,但这世上负心人千千万,我哪有那个精力挨个去嫉恶如仇啊。且不说《铡美案》,本身其实也算是个人间爱情悲剧。更别说,这其实是一桩冤家错案:历史上的陈世美跟秦香莲,其实是清朝时期的一对恩爱夫妻,而不是在宋朝对簿公堂的一对怨偶。陈世美更是为官清廉、刚直不阿、体察民情的清官。而非那所谓嫌贫爱富、杀妻灭子的负心汉。
关于《铡美案》的故事,相信大家早都已经耳熟能详。在这里,我也没兴趣去批叛那个虚构故事里,早已被千人唾骂的男人。所以关于这个戏剧故事本身,自然不必再多提。我要说的,只是那一段唱词。
喜欢那一段唱词,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喜欢它的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然后唱道“将状纸押至在了某的大堂上”之后,忽然一顿,徐徐而下,不怒自威。那情形,就好像千寻瀑布落入万丈深潭,急湍之势旋即被深潭给缓冲的平平稳稳,不起一丝波澜。那种收发自如的蕴藉与深厚,真是妙不可言。
我不懂戏,说戏自然外行,我也不懂武侠,对武侠自然也是外行,很多很多的东西,我都不懂,但我却喜欢以外行的眼光,来看这些在内行眼里司空见惯,在我们这些外行眼里,却是光怪陆离的东西。也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个以外行论外行的“谬论邪说”。
唱词听过好多遍,每次听起,总感觉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一位剑道高手,使出一式势如奔雷,气贯长虹的威猛招式,剑尚未至,然则已有一股剑气直迫眉睫而来,当真是剑随心发,意在剑先。但是就在剑尖离印堂不到半分之时,突然又无声无息的凝止不动,连剑尖都不带半分颤动,所有的剑气全都随之消失无踪。这一切,只不过一瞬,还未等对方惊魂甫定,剑士便已将剑缓缓收回、还鞘。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从容淡定如行云流水。
然而就是这浑然天成的一式,却让人有种惊魂的艳绝,那剑式凝止的一瞬间,说来只是片刻,于对手来说,却已仿佛千年。这,也许就是这一剑,也即是这段唱词的精华所在吧。
从不喜欢戏剧,却对一段唱词情有独钟;丝毫不懂其中的门道,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惊艳的震憾。中国五千年蕴藉的传统文化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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