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育才花园在建成头两年几乎无花，物业不曾费心，倒是爱花的居民零星种了些月季，在大片疯长的青草长蔓中摇曳出一些执著的美丽。偶问散步的老人们何不种菜，答说物业不准，于是我便在楼前开辟了一个小花园，种了些菊花、一串红、两棵栀子花，后来又增加了红黄两色的美人蕉。我家在有平地地下室的一楼，故而提水浇园也比较便利，每每居家，靠近餐厅、厨房、或书房的北窗，便可见到自己赏心悦目的手植风景，心灵也因之得以休闲，上下班的缓步驻目也总让我有很好的心情。

这状况在去年8月份忽而有了变化，原物业公司撤出管理，江山易了主，居民们闻风而动，一块块菜地迅即取代了长草的天下。我也在母亲的督促下扩大了北花园的领地，又在南窗下将我家三室所对应的地区全部除草翻土辟成菜园，原有的针叶小松树占地之外仍有好大的一块，我于是种了菠菜、芫荽、卷心菜、萝卜，这些是播种撒放，之后又排了大蒜和葱。

两个多月后，南北两园都已绿意盎然，清晨的临窗欣赏成了每日早课。小区的楼房走向是面西北背东南，因而楼前楼后均得阳光，花和菜的长势都很喜人，日日常新，万分可爱。

我尚未提及我为此美景所付出的腰酸背痛、汗水辛劳，其实是只因乐此故能不疲。然而所有事物于新手而言，总还是伏着挑战。先是被北菜园的蜗牛，这些我向以为可爱的小生物在我发现它们之前已经吃掉了好多菜，对于软体动物我一向怵而远之，可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权充捕手了。我拨开几片菜叶，一眼就看见一个圆形壳，与土壤十分相像，但却微微地动着，我壮起胆小心碰了一下它的壳，它立即缩了进去，它的胆小倒使我勇气顿生，我拈着它的硬壳把它放进塑料袋，呼出一口气，再看袋中的蜗牛，嘿，它并不知厄运已降临，仍吸附在袋壁四下观望，我的心中涌起怜悯，但看看吃掉的菜，又只低头捉拿它的伙伴们了，捉得多了，我就将袋口系成死结，啪地一声丢到垃圾屋里，便是判了这些害虫们的死刑。

蜗牛灾刚过，萝卜地又发生了青虫灾。只不过是隔了两天的雨期，天一晴我就去南菜园里拔一些长得过密的卷心菜，竟意外地发现萝卜叶面被吃得东残西损。仔细一瞅不得了，两三厘米长的大青虫伏在叶的主茎上比比皆是。俗语说人都有一怕，我的这怕就是虫，所有虫类都可令我毛骨悚然。年少读书时住集体宿舍，翻晒床时发现一条木锯虫，色彩斑斓地趴着。我大叫一声，不知怎的就光着脚站在床边地上了，头还撞得很疼，原来是条件反射。如今猛一见这么多虫，我顿时全身发冷头皮发麻三步并两步逃出菜地，定定神又想，跑了我跑不了菜，无奈咬牙站住。

伸手去捉么？我颤抖的手指无论如何不敢碰那生着细绿绒毛的虫体，怎么办？我仰头向主卧室窗口一喊，五岁的女儿很快依言飘了两只塑料袋下来，隔着一层袋子仍然能感觉到青菜虫肉乎乎软软的身体，令我几乎要松手。如是捉下大小菜虫凡五十六只，直到菜叶上已不能轻易发现了才罢手，呼吸仍为之滞结，呵，好一项壮举！

做向未敢做的事是一种心理锻炼，无论成败，总算是战胜自我了，有一种豪情。此番种菜的种种经历，也给我带来很大的成就感，其兴奋不亚于上好了一节公开课或某一论文获奖。陶渊明说：“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这份甘愿，不事田园的人如何能深知。我的菜园，唤起我儿时在田里锄豆苗的心理体验，也使我内心对泥土的敬爱之感悠悠醒转过来，幸而免于被钢筋水泥所窒息，真是好处良多。怪不得老子对子路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何为夫子？”，这句责备何以没来由地理直气壮，此刻我终于有所领悟。事非经过不知道。

然而这欢欣并不能持久，毕竟种菜不合规范，到得去年秋天时，各家的菜园就逐渐恢复为青草们的天下，只将美好的记忆留在了我善感的心里，现在每每看见尚存的花园，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鼎盛与辉煌，唉，只因曾经拥有，这惆怅才这般难以忍受。

故撰此小文，聊以寄托未了的余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