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破产这个词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当时的课本上说资本主义社会是多么的恐惧，许多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就破产了。昨天还是百万亿万富豪，今天竟然成了穷光蛋。那时心灵很纯洁，感觉大千世界怎么会有如此的磨难呢。尽管那时知道的不多，可对破产这个名词却有了印象。

以后好多年里，我在没有去思考过什么事破产，也觉得破产只不过是意识形态规范的那个社会里经济运作中的一个过程。可是当我发现破产开始离我很近的时候，心里竟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前几天还风光无限的朋友，突然间告诉我他已经是身无分文。平日里姑娘女人总是围在身边，现在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经常是大中华不离口，可现在却只能抽一块钱一包的香烟。我不理解，也没有办法理解，世界怎么会如此的无常，又和无竟然还是用这样的玩笑来诠释。

我问朋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朋友苦笑着告诉我，说这是因为破产了。怎么，在中国也能破产。我是本能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朋友瞪大双眼，仔仔细细的把我打量了好半天，最后说：“你是沉浸在自己的原本生命之中，还是刚从外星归来。你认为中国是什么？难道中国不是世界的？中国怎么就不能破产呢。”

朋友是靠挖煤富裕起来的。记得当年他悄悄告诉我，说筹集了十万块钱准备挖煤。我问他煤炭可是国家的资源，手续办齐了没有。朋友说，现在是改革年代，手续是个什么东西。再说了，资源是国家的，国家是什么？国家还不是让那些把好话说尽，把坏事干绝的政治流氓为非作歹的工具。

朋友一席话没能说服当时的我，不过我也没有能耐说服朋友已经狂热的行动。几个月后朋友开着一辆桑塔纳两千来到我家，当时西装革履的，神气的样子到了今天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无意识梦里。当时他告诉我，别为理想卖命了，还是和他一起去挖煤吧。他告诉我，他每天的收入是一万多。我听了都有些晕乎。要知道那时候我一年的工资还不到六千元。

不过我没有心动，还在坚守自己心灵中的那点希望。朋友看我的样子，只能苦笑着摇摇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我这种信奉政治的人。记得他走的时候给我丢下一句话，说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后悔不后悔，我觉得都是生命之外的东西。尽管后来的社会发展让我把自己的理想一点一点的丢弃，可是心里深处我却一直想固守一点什么。尽管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又过了一年，他身边多了一位漂亮的女人。我当时问他妻子呢？他很不在乎的告诉我，在呀！不过他马上明白我的用意，于是接着说：“社会如此，我不过是随随大流罢了。这个时候朋友已经有了快千万的资产。要知道，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一千万不光是个天文数字，它似乎也是一种生命理解的极限。

朋友开始呼风唤雨了。那是在一个严冬，天下着鹅毛大雪。他邀我去喝茶，在温暖的包厢里给我们当时给县委书记打电话，那口气简直就像是老子给儿子说话。他让县委书记多关心关心我，别让我只下苦出力，没有实惠。书记在电话里怎么说我没有听到，不过没过几个月，我竟然工作有了变动。当时我的心里已经开始隐隐的有些作痛，觉得钞票似乎已经开始在左右生命的真谛。

再后来朋友的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又一次他告诉我想弄个社会地位。开始我还觉得朋友好笑。但是同样是没有几个月，他竟然成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用他的话说，用不了多时就会当上政协副主[xi]。这时候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换得让我都有些眼花缭乱了。还有他的坐骑，开始的桑塔纳两千到现在已经换成了奔驰600了。

去年他突然做了个决定，不再去挖煤了。他把资金全部拿出来去挺进中国的资本市场。那天晚上他就在我的书房里和我论说自己的远大理想。也就是那一次我才从朋友那里知道了巴菲特和罗杰斯。不过当时我还是心有余悸，我告诉他，玩中国的资本市场那可是和流氓打交道，不像挖煤，那是用祖先的资源换钞票。也和换女人不同，因为钞票可以起决定性的作用。不过心理已经膨胀得没有办法盛放的朋友怎么能听进去我这个几乎是一贫如洗的朋友的话呢。

半年过去了，他告诉我自己的资产损失过半。不过已经有了豪赌性格的朋友后来开始拆借资金。等到今年十月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债台高筑了。奔驰也没有了，整天给他表忠心的那些女人开始有挎着别的男人的胳膊开始招摇过市了。等到今天，他再来我这里，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破产，彻底的破产了。

朋友说破产，我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钞票没有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对破产有了另外的一种认识。觉得朋友在腰缠万贯的时候，其实已经破产了，那是最可怕的精神破产。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朋友的时候，他竟然跳了起来：“精神破产，尽是胡扯。如今的社会里哪里还有精神的位子？”

朋友看来是有些失去理智了。他面对我，似乎是居高临下，接着发表了大概是沉浸在心里多时的心声：“我算是看透了这个社会。走在大街上，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可是等到了阴暗的角落里，全他妈都是些禽兽。现在还就你这样的人说精神，说心灵，说人性。告诉你，当今的社会早就没有你说的这些东西了。现在是钞票决定一切，钞票诠释一切。”

“你怎么能这样赌咒我们的社会呢？”我看朋友真的有些激动，我怕他失去控制，所以总想把话收住。不过看来我是徒劳的。

“我没有赌咒谁，我也不想赌咒谁。我说的就是现实。当年我有钱，可以把县委书记一个电话叫到我的办公室。我可以让什么大学生，什么美女上我的床。你说我能呼风唤雨，当时我还沾沾自喜。可当我成了穷光蛋的时候，我终于才明白什么是你当年给我说的流氓，对了，是政治流氓。”

“好了，不要再骂了。不管怎么说，你也辉煌过了。社会就是这样。也许现在才是你归真生命的最好时机。”我说。

“归真生命？别扯淡了。现在生命哪里还有真假。”朋友提高了嗓门：“现在公仆坐好车，吃好饭，玩好女人，你说这是生命的什么？难道是归真？！现在揪出的贪污犯动辄贪污就是几个亿，你说这是展现生命的什么？整天高调反腐倡廉，那个老百姓能有如此的能耐，能有去贪污受贿呢。如今老百姓只有行贿的权力，享受受贿与行贿同罪的待遇。说到这一点，可能才能体现你说的那种生命的归真。”

“那是社会现象，我觉得你就是沉浸在这种形态里太深了。把生命的本真丢弃了。”看朋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再说下去也没有多少要意义。因为光说当今的社会现实，恐怕说上十天十夜也不会有个什么尽头，于是我改了话题：“你知道最近老刘病重了吗？”

“听说回来了，没听说有什么病，人家混的好，如今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咱现在算什么呢？开始我还想去看看他的，可后来一想，如今社会的标尺就是钞票，咱没有钞票，去了还不让人瞧不起。”

“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朋友呢。告诉你，老刘现在患的是肝癌，没有几天活头了。前两天他还来我这里，还问起你的情况。我告诉他了，他说别的都可以丢弃，无所谓珍贵，只有留住生命，才是最美妙的事情。”我说。

“他患的是肝癌？”朋友这时才算安静下来：“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这些年是不是太劳累了。他现在在哪里，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他昨天走了，说回南方去处理事情，如果能赶上，他已经回到家乡，他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家乡。我觉得他现在心态不错，也许是经历的太多，也许是他看透了一切，所以他让人没有感觉到那种心灵的浮躁。反倒给人一种生命涩涩的甜蜜。”

“甜蜜？你这是什么意思？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你还说甜蜜，是不是你也出问题了。朋友大概还没有从自我的悲哀中完全走出来，当我说到甜蜜二字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理解。

“生命在我觉来是不应该有长短的，生命只能是理解和参悟。理解了生命的真谛，参悟了生命的意义，我觉得生命留下的味道就应该是甜蜜的。”看朋友总算心平气和起来，我也就把语气放得轻松一点。

“照你说，生命就不该在社会中拥有什么？”朋友问。

“你拥有了，现在失去了，生命的过程不是就存在了。不过你把拥有看得太重，把失去和绝望等同起来了。其实生命就是在一种过程中体现完美，最后的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冥冥之中走向无极。”

“你又深奥起来了。看来你丫是把生命图腾化了。你这样的认知是一种本能，社会是不会认同的。”朋友终于显露了一回自己也曾是个读书人的风采。

“社会认同有社会认同的理由，不认同当然也有理由。不过你拥有了钞票又能怎样?泯灭人性？失去……”

“不许说了。”朋友突然一挥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当然了，我也给你留点面子，今后不再论说这个黑白谁也捣腾不清的社会……”

“这恐怕就是生命基因的……”

“意识流。”朋友这句话接的真是令我终生难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