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的古城并没有因为一日的疲惫而开始寂静。伸出手透着灯光折射,能看到细碎的雨丝拍打在指尖,冰凉。身后紧跟着走出大门的木子问,还在下雨么?我说,还在下。
木子伸手拦了辆车,拉开车门,我顺势坐了进去。
木子说他的这些礼貌是从英国盗版回来的。我说,盗版也比没有强,现在的中国男人,一茬不如一茬了。所以,我和木子认识,是因为他走在前面的时候,会替我先打开门,出电梯会伸手挡着电梯。在我说第十次谢谢的时候,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木子。从此下课后,他总会在门口等着我和冉冉,然后我和木子一起将冉冉送到一站路远的站牌下,再分别打车离开,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这个酒吧其实没有名字,安静的匿藏在城墙根地下的角落里,安静,古朴。
木子今天请我喝酒,是为了感谢我已经记不起来的一件事情。一瓶红酒,四瓶啤酒。我喜欢这样交换着喝。
木子讲述那些大学的事,在英国读硕士时出去打工旅游的事,他那些女朋友的事。我安静的倾听,然后幻想,他口中那个美丽的苏格兰是什么样子,尽管他之前有给我看过很多照片,可总觉得听起来,更加有想象的空间,就像我喜欢看小说,不喜欢看电视一样。我没有讲述我的故事,因为我的故事他从我的文字里知道了很多,他喜欢看我的文章,尽管他不喜欢写字。他总是想方设法要走我所有记录文字的地方,然后看完,从来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看。平淡的像他在诉说他父亲在他高中时出意外去世的平淡一样。
他说,很多人说他冷漠。
我说,不一定表现出的伤痛就一定比没表现出的多。
有时候,一个人了解一个人,就是如此简单,不需要很多时间来铺垫,只是因为彼此感受过同样的感受。
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木子在抽烟,他说过,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抽。我亦然。木子抽的烟是好猫。深蓝色的盒子,深蓝色的烟嘴。我喜欢留意男人抽的烟。我拿起烟盒把弄着,然后问,你一直抽它么?他说,国外的时候抽万宝路,因为它便宜。
我说,我曾经认识一个喜欢抽万宝路的男人。然后抽出一支好猫点燃。还是怀念纯三五软软的味道。
烟,就像酒,不一定会上瘾,但一定无法摒弃。因为它们有时候可以疗伤,有时候可以发泄,有时候还是一种陪伴。寂寞的人,都喜欢它们的存在。
十点钟,我们起身离开,空留一桌空瓶几只烟蒂。外面还在下雨,我们走出巷子,他拦车,开门,送我回家。车里,我给男友电话。因为他短信里的几个字。木子安静的坐在我的旁边听我讲着电话。挂电话是因为司机的几个急刹车,我还是会晕车,尤其是在酒后。木子让司机尽量慢些开。很多时候,他都是个细心的男子,不需要你告诉他,他总会很适时的替你做好。
小区的巷子还是那样的黑,昏暗的路灯没有给还未修正好的路带来任何便利,反而映衬出更多的萧索。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我讨厌酒后晕车。几个跄踉,木子揽住我的肩,没有说小心,只是带着我走过这段每天晚上我最害怕的路。
家依旧是冰冷,空荡,没有一丝生气。我习惯性将所有灯打开,似乎奢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些温暖。木子趴在阳台的窗口瞭望着远处,26层高度的雨是否会比低处的更加清澈呢?他说,这里不错,可以看很远。我将自己扔进沙发里,接着话茬,可是即便离繁华这样接近,你仍是会感到孤独,寂寞,不会因为你站在人群中而消失。反而越发突显的清晰。
话尾在痉挛的胃中戛然而止。木子从窗边走到我身边坐下,将我拉进怀里,然后轻轻抚着我的背,试图缓解我的痛苦,问我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去吐一下。我摇头,不是酒醉,是晕车。吐不出来,只是胃里难受。他轻声叹息,接起冉冉的电话,对她说,我在晕车,有些难受,他在照顾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去了。冉冉嘱咐了半天,挂上了电话。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止在了嘴边。
木子的手很温暖,尽管隔着衣服。这双手可以弹出我喜欢听的《梁祝》。我开始想象,木子坐在钢琴面前弹奏钢琴的样子,那些黑白键一定在他的指下结出美丽的生命来。一个懂得感情深刻的人,是可以在任何事物中体会到生命的倾诉。
然后,开始混乱,迷惑。闭着眼睛,思绪陷入癫狂,记忆和现实纠成一团,泪顺着眼角开始流淌。木子将我抱进卧室,放在我的那张大床上,然后盖上被子,坐在我床边的地毯上。听着我的啜泣声。
一定很辛苦吧?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那么小,一个人出来上学,然后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身边的朋友,仍旧可以这样善良,一定很辛苦。一个人呆在这样一个空荡的大房子里,如果换作我,一定早就疯掉了。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坚强呢?
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安静低沉。我只是流着眼泪。
有时候,坚强会变成一种习惯。然后变成一种固有的姿态。即便想要改变,也都是枉然。
睁开眼睛,凌晨六点。木子什么时候走的,已经想不起来。拿着电话,开始给男友拨电话,此时此刻,就算只是声音,也可以温暖那么多的冰凉。然而,电话里除了嘟嘟,没有任何声音。挂掉电话,给木子发去短信,谢谢他悉心照顾。一分钟,短信回复,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多睡会吧。原来我也是需要很多温暖和照顾的孩子。尽管这些温暖和照顾本不该属于我。知道么?最害怕每天关灯睡觉前的黑暗,和每天睁开眼睛时的空荡。真的很害怕。
跌跌撞撞站起来,走进客厅,想要倒杯水,却摔倒在沙发前。生疼生疼,只是再疼,仍旧比不过地板的冰凉。想着,如果这样死掉,恐怕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腐烂。
然后,抱紧双膝开始使劲的流眼泪。在这个没有开灯的冰冷早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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