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街顾名思义是小城最古老的一条街了。街道不长,约一里来路的样子,且狭窄而陈旧:青一色的土砖瓦房、青一色的木板门面和一条窄窄的宽不到3米的沥青沙石路。
以前靠老街的东边也有一条象老街这样的街,一样是青一色的土砖瓦房、青一色的木板门面和布满坑坑洼洼的沥青沙石路。不过曾经老土的东街现在已经变得很洋气了。低矮潮湿的土砖老屋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被一拔一拔的房地产开发商相继推倒,随后挺拔的高楼就一座接一座地拔地而起。
在小城人眼里,东街的开发,是使小城从一个落后的农村式城镇逐渐向现代化城市进化的一个标志。那些曾一直处于沉默中的土砖老屋,自从被改建成高楼大厦后,仿佛枯木逢春般,很快就张显出新事物的生机勃勃。随着宾馆、歌厅、茶楼、酒吧、美容院、西餐厅、时装店、一家挨着一家的接踵而建,让几百年来冰冷、老态的东街处处透出现代都市的气息。
有人把东街称作湖南的夜巴黎。确实,每当夜晚降临,霓虹就会如水般装点着东街的每一个角落、这些柔软如水的灯光仿若夜空的满天星星,将车流、人海笼罩在一片繁荣与祥和之中。
小城的年轻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哪儿热闹就往哪凑。唱歌、泡吧、喝茶、美容、购物几乎成了年轻人休闲的首选内容。不论是结婚、生日、逢年、过节,或者根本用不着有什么事,只要心里头高兴,小城的人就不管男女老幼的,都喜欢成堆地往酒楼、歌厅、茶座里挤,喝喝茶、聊了聊天,或几个人聚在一起对着卡拉ok喊上几嗓子。
我曾听一个在小城做过生意的外地人感叹:小城有钱的人多!不过,小城的人到底富裕到什么程度,那人心里就没准了。让他感受最深的就是,只要在东街开上一片店,一弯腰就可以拣到大把的钱。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不过有人还正是靠着东街富起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神州大地一片改革之声。那时最时髦的一句流行语就叫做“下海”。干部、工人、教师,各行各业稍有点本事的人,放下了手中的铁饭碗,经商的经商、跳槽的跳槽,更有一部分人炒上了地皮。
东街是二十一世纪初才开发的。那时改革的步伐已经在中国大地行进了二十多年。在这日新月异的社会大变迁中,小城也无一例外地被改革的浪潮席卷着,各行各业正在悄然发生着巨变。于是有人提出,小城应该要改造了。在城市设计规划中,东街便成了小城重点开发的一个项目。
那些曾经下海尝到甜头的商人们,深知房地产开发暗藏中无限的商机,于是都纷纷瞄准了东街这一片“沃土”。很多人几乎不花一分一毫的力气,光凭着一张嘴,打着开发建设的口号,就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弄到一块地,再用小量的钱打发掉那些旧房的拆迁户,然后在政府宽松政策的支持下,从东街掏到一桶接一桶的金。
在这些房地产开发商中,就有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物因为开发东街而一夜成名。这位人物就是曾经靠买废品过日子的小百姓汪新。
听人说,汪新卖废品的时候,还刚二十出头,那时,我国正是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时期。汪新本是城郊一农民,凭着脑子的活络,一下就是瞄准了新政策,借着自家住在城边的优势,将靠公路的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杂屋收拾收拾做起了收废品的生意。虽说做废品生意有些脏点、累点,但是每天得到的利润比他家旁边工厂里每月拿着的24.8元工资的小青年们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听说东街要开发了,汪新也想试试。虽说收废品和搞房地产完全是两码事,但是已经尝到经商甜头的汪新,胃口已经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用汪新的原话说就是:“要趁着年轻勇敢地闯一回,即使跌倒了,也有的是时间爬起来。”
不过光有信息不行,还得有关系、有足够的钞票。汪新的观念是,关系都是靠手段建起来的,而钞票却可以借鸡下蛋。有人就告戒过汪新,废品收得好好的,就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房地产开发的生意是赚钱,但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成的。不说你手中能不能拿到项目,就说你有没有开发房地产的资格?
汪新说,什么资格?没听说做生意还要凭资格的。
人家就笑,无知了吧?你有多少注册资金?你有建设工程施工资格证吗?
汪新沉默了,他是没有多少注册资金,更没有什么建设工程资格证,但是人一旦起了欲望就很难熄灭,毕竟这块蛋糕太诱人了!他沉默,并不表示他放弃,而是等待时机。
每天他照样收他的废品,暗地里却在四处收集关于房地产开发的信息和召集人马。果然不到二个月,他就靠着东借西挪外加托人在银行贷款总共弄来了十多万资金,在工商部门注册了一个营业执照。又四处托人找关系弄到了建设工程施工资质证书,接着在东街靠东面的地方租了两间民房,挂上“金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牌子。
也活该他发财,牌子刚挂上,他竟然东窜西窜就真的给弄到了一块地,这块地是东街靠东边临河的一块地,也就是“金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地盘上。
这块地在东街开发前,是小城最偏僻的地方,汪新当初把公司安在这里,主要是考虑偏僻地带的房价便宜,没想到来了个歪打正着,市政府竟然规划将东街靠沿河一线开发成小城的沿河风光带,汪新听到消息每天在市政府重点建设办公室跑上跑下,软磨活磨硬是拿到了这一线的房地产开发权,这不,房屋建设的图纸刚出来,房子就在短短几天之内被订购一空。不仅如此,一楼设计的商业门面,价格更是一路飙升,这好比一个龙卷风就把世界上所有的钱卷到了汪新的面前一样,让一个卖废品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
住在老街的年轻人很是盼望着老街也能有被开发的一天的。但是年老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习惯了土砖瓦房夏天的清凉,习惯了清幽的生活,要是真的有一天老街被开发成了东街的样子,每天生活在灯红酒绿中,那些老人们就会感觉失去了生活的安宁,就会觉得日子的恬静和安逸就会被那些浪荡和虚假的笑容所侵蚀,人的思想就自然变得虚空起来,思想虚空了,人就变成了一具没有了生命的躯壳。
但是不管老街的老人们怎么想,老街的一切还是在不断地变迁之中。
二
严老汉今天起得特别的早,起床后,匆匆刷过牙顺便擦了把脸就往外走,开门出去的时候,老伴一个劲在后边叮嘱他:“到了那边跟孩子好好讲,别老朝他吼!”
严老汉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明白,老伴又在护着儿子了,他想儿子这么不争气,都是老伴给惯的,自己的孩子,该骂就得骂,该打就得打,哪有总和稀泥的道理!
他有点气恨老婆也有点气恨儿子。三十多岁的儿子,可没少让他操心。
他一直就看不怪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有班不好好上,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以前单位把状告到家里来了,老伴总是护着孩子,不让他骂更不让他打。
老婆惯孩子也惯得太出格了。三十多岁的男人,整天当三岁的小孩哄,这样教出来的儿子,能有出息吗?想到这,严老汉不由叹了口气,这女人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话说回来,老婆虽然宠儿子有点过了份,但是也不并是说明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她就全是错误的。
单拿儿子就业的事就说明老婆有时候做事还是挺明智的。当初按严老汉的想法,儿子应该去读大学,他认为一个男人不多学点学问,总归是没出息的。但是老婆却不认同他的这种想法,她说读书要有读书的天分,咱儿子一看见书就乏困,你让他读书就是逼也逼不进去,趁着现在最后一次城镇户口招工的机会,干脆让儿子顶替自己去上班算了。
当时严老汉就坚决反对,他说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象个娘们一样,整天站在不到五尺高的柜台前,堆着一张笑脸给这个使唤着拿药,给那个使唤着拿药,一点做男人的尊严都没有。
老婆就站出来强烈的抗议,给人拿药又怎么着?那是为人民服务!你还瞧不起拿药的呢,那可是响当当的国营药店全民制工人。
再说了,现在除了当官的子女能找份国营单位的工作外,咱平头老百姓只要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哪有那么多的挑三拣四?
严老汉不得不承认老婆的话有几分道理,药店工作是太平淡了些,但是有了工作儿子就能自食其力了,于是也就由着娘俩到处忙乎退休、顶职的事。在老婆一手操作下,儿子终于赶上了城镇户口招工的末班车,进了老婆工作的杏林药店。现在儿子都工作快二十年了,时局的不断发展更让严老汉感觉老婆当初的决定是英明的。
儿子工作不到二年,中国大地就掀起了改革的浪潮。这些年来,眼看着小城不少的大、中企业相继被改制,小企业更是一家家地倒闭得不见了踪影,然而儿子的单位却始终安然无恙。
有一段时间,严老汉和老婆为了儿子的事斗气。严老汉有看书看报的习惯,他从报上看到,现在流行学历第一,自大、函大、电大……,只有是有点进取心的都在补功课拿文凭,他认为儿子不能总是不思进取,也该补补文化,争取考个成人高考的文凭了,否则迟早就会被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社会所淘汰。
对于严老汉的话,儿子却是充耳不闻。每天上班吊儿郎当,尽管单位领导隔三岔五的找严老汉告状,可儿子的行为很少见收敛。于是只要见了儿子,严老汉就大骂他没出息!每到这个时候,老婆就会象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护着儿子,并与严老汉唱起了对台戏。她反问严老汉,少读几句书就是没有出息?我看就不见得,楼上三毛不是读了重点大学,进了大企业工作吗?一场改制下来,现在不同样没了工作在家呆着吃闲饭?
严老婆很气恼老婆的不明事理,她明知严老汉说儿子没出息,不单是指他不肯考文凭的事,却偏偏要断章取义地跟自己怄气!便异常气恼地横着眼瞪了老婆一眼,说:“就你这张嘴会胡说八道!我就听说一家公司准备高薪聘请三毛去当主管呢!这就是有文化的好处!你宝贝儿子能做什么?站在柜台里给人拣药!要是药店倒闭了?他还能做啥?”
老婆朝严老汉重重地“呸”了声:“你这乌鸦嘴?长什么心眼了?居然巴望药店会倒闭?药铺的行当开了几千年,你见过哪家倒闭过?倒不是我吹牛,都说当官是金饭碗,国企是铁饭碗,这些饭碗都砸了也砸不到药店头上来,药店要倒闭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人都不生病了!你说这可能吗?你说说,人要不生病,不都可以成仙了吗?”
老婆的话在严老汉听来就几分无知和狂妄,但是对儿子严涛来说,无疑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觉得娘老子看问题远比老父亲要实在,
人吃五谷杂梁哪有不生病的,生了病就得有药来治,要买药自然得去药店,道理就这么简单,你说这药店能倒得了吗?可偏偏这事还真给严老汉给说中了。
三
出了门,就感觉寒意很重。鼻孔里似乎有液体流了出来,严老汉就把在衣袋里掖着的手抽了出来,往鼻子上抹了抹,流出的鼻水就沾在了那只手上,冰冰、凉凉的感觉。
这时,头顶上有一片落叶缓缓地降落下来,掉在了严老汉的脚边,这片黄黄的树叶是从街边一棵法国梧桐树上掉落的,在小城,随处都可以看到这些树的踪影,除了春天外,几乎所有的季节它都那么慵懒而萧条地站里在小城的街道两旁。
严老汉的脚很敏捷地跨过那一片黄黄的叶子,依旧急匆匆地往儿子的住处赶。
儿子家离严老汉家并不远,过一个十字路口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上了三楼,老汉伸手在门上敲了敲,里边没有动静,老汉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门敲得“砰砰”直响,与儿子家仅隔一个过道的邻居听到响声,探出头露出了半张脸。闻声回头的严老汉,发现了那半张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悦,便用一种歉疚又近乎掐媚讨好的笑容冲她笑了笑,那半张脸也朝他似笑非笑了一下,迅速消失在门缝里。
转过身严老汉继续敲门,不过力度没有了先前大,节奏却明显在加快。门终于被打开。儿媳肖丽穿着一身碎花的睡衣站在了严老汉面前,她打了个哈欠,用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叫了声“爸”,严老汉一听,就知道她一定还没睡醒。
儿媳此刻的穿戴让严老汉有些尴尬,他把目光挪向别处,声音有些生硬地问了声:“严涛呢。”
肖丽侧过身指了指里间的卧室,严老汉走了过去,冲儿子大声吼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严涛被这突然的吼声给吓了一跳,躺在床上用懵懵懂懂目光望着父亲。
严老汉再次厉声吼道:“起来,我叫你起来,你听见没有?”说着,就伸手去掀儿子的被子。
严涛见父亲发了怒,只得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十分委屈地问了句:“怎么拉?爸爸。”
“你说,你都几天没上班了?”严老汉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指着儿子问。
严涛并不回答父亲的问话,也不敢看父亲的脸。就那么懒洋洋地坐在被窝里。
儿子冷漠的态度让严老汉的火气旺了起来,他不允许儿子这样的不尊重老子。不仅语气变得更为严厉起来,而且手也动了起来,盖在儿子身上的被子终于被他掀了起来:“睡,我让你睡! ”
儿子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恼怒的目光刚撞上父亲近乎犀利的目光,顿时委顿了下来,他顺手扯过一件棉袄披在自己身上。
此刻,严老汉已经坐在了儿媳递过的凳子上,语气稍微变得柔缓了些:“你说,是不是又出去赌博了?”
儿子使劲地低着头,严老汉叹了口气:“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说过这一句,父与子都不再吭声,严老汉点了支烟,慢慢地抽着,有些花白的眉头始终皱起。
这当儿,肖丽也已经换下了身上的睡衣,衣服整齐地出现在俩父子面前。
“爸爸,你还没吃早餐吧。”她极其小心地问公公。
严老汉点了点头。
肖丽就说:“我这就给你去做。”
严老汉摆了摆手:“算了,我还是回家去吃,你妈妈肯定已经弄好了。”说着就准备起身,临出门的时候,也不看儿子,只朝儿媳撂下一句话:“你让这畜生今天别出去,药店要改制了,让他去一趟!”
这才是严老汉来找儿子的真正目的。前些天,儿子的单位就找上门来,说公司准备改制,让严涛去店里办理有关手续。
一听到改制的消息,老伴就慌了神,一个劲催着严老汉去打听情况。严老汉得来的消息是,整个药材公司全部实现改制,职工一性次买断后自主分流。
公司改制的事在药材公司内部炸开了锅,很多人曾经也象严老汉的老婆一样幻想过,只要有人生病就有人吃药,只要有人吃药,药材公司就永远都不会倒闭。这样一个思维逻辑让他们对突土其来的变故没有丝毫的准备,一夜之间,很多人便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恐慌之中。
稍有点关系的便四处活动,希望在公司被改制前能调动新的单位;没有关系的整天唉声叹气,愤愤不平;剩下老实巴交的每天在诚惶诚恐中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宰割。
当公司上下陷入一片恐慌的时候,严涛却沉醉在牌桌上,三天三夜与赌友们斗得昏天暗地,以致让多次寻他的父亲一次一次在暴怒和焦灼中失望而归。
公公怒气冲冲的留下一个背影走了,可他留下的那段话却压得肖丽有些喘不过气来。居然药材公司也会被改制?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但是公公的话绝没有假,如果不是这么大的事,他是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跑过来冲儿子发脾气的。
她忧郁地望着坐在床上发呆的丈夫,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年前,她就经历过一场改制,所以改制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二年前,肖丽还在小城一家大型企业上班。那家企业曾在省内外都赫赫有名,以生产冶金属而闻名。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许多人曾做过这样的梦想,那就是穿上一身兰色的工作服,走在厂区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挤在上班的人流中,唧唧喳喳地说着厂区人才说的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仿佛那样的生活才是幸福完美的象征。
就是不能如愿找上这么份工作,那些情窦初开的美丽少女们,也都喜欢把眼光瞄准了大厂的年青,所以,冶色金属厂对于那一代人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但是任何一种荣耀在时光的流逝中总会渐渐变为平淡的,有的甚至会随时光的流逝而流逝。
正如药材公司要被改制一样,当初就很多人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一个十多万人的厂子,一个让许多年轻人梦想的地方,会在短短时间内说转型就被转型,说改制就被改制。
企业改制后,大多工人实行了一次性买断,而那些在技术岗位上工作的人却因为工作的需要被幸运的留了下来。
改制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世界的末日,尽管象肖丽这样的普通工人,一次性买断的工资还不到四万元,但是一些技术力量较强的工人在返聘后,新的工资待遇竟然高达30万一年,这对于已经习惯于每月拿着几百元工资的工薪层来说,真算得上是天上掉下的一个馅饼!
四
杏林药店,在老街和东街的交汇处,店子不大,约80平方米的样子,店内一共二十名员工。
严涛赶到店里的时候,刚刚早上八点,这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这样准时。
店里上午上班的一共十个人,严涛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围在一块议论着,神情相当的激烈。
严涛走过去,在西面的墙上的一个挂钩上取下白色的工作服往外衣上套,人群里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惊讶,他惊讶的神情让严涛也顿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拘谨,他一边慢慢地扣着纽扣,一边留意着大伙的谈话。
正在说话的人叫张彪,是店里最老的员工。此刻他看上去很是激动,不仅说话的嗓门特别的高,而且还一直在手舞足蹈,整张脸更是流露出一副愤世气俗的表情,严涛知道他一定是在在公司改制的事,就静下心来慢慢地听。
张彪说,听上边的人说,公司改制后,职工都是一次性买断,而且买断的工资不管工龄高低一律二万元封顶。他说:“老子好歹也为共[chan*]党工作了几十年,二万块钱就这么打发了,这点钱能做得了什么?钱花完了,我又快老得动不了了,难道政府就看着我们饿死?”说这话的时候,他脖子上的青筋一直高高鼓着,象随时就要暴裂一般,白色的唾沫都聚集在嘴角的两边,每讲一句话,就会飞起一阵唾沫。
他的话刚落音,站在他旁边的刘师傅也很激愤地接过了话题:“我还刚买了房子,借了一屁股债呢。儿子又马上要上大学了,原先想反正有份工作,借的钱还可以慢慢还,现在好了,工作没了,只能喝西北风了!”
“走,我们找政府去!”不知道谁大声吆喝了那么一声,一帮人立马就关了店门,呼啦一声拔腿就往市政府跑。
在政府的信访接待室,他们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复:“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向市里的领导汇报。不过大家也不要着急,体制改革也不止你们一家,这是社会变革的需要,你们应该给予理解。再说,我们的国家现在处于一个转型的社会时期,改制的最终目的就要让更多的人富起来,虽然现在大家的生活会因为改制受到些影响,但是要相信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张当即就反驳:“我们连饭碗都没了,还怎么富?怎么好起来呢?”
大伙也跟着起哄,都说:“你们哄鬼啊!饭碗都没了,我们还活不活!”
信访办的同志也不见较他们的言辞,仍然耐心地做着工作:“你们不要激动,对于你们的情况,政府不是没有考虑嘛。比如对于年老的同志,如果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依然可以按规定办理退休手续,照样享受养老、医疗保险金。”
老张一听,立马就插了句:“真的?”
“当然是真的。”信访办的同志很肯定地回答老张。
老张一听,马上喜笑颜开起来了。其他的人就急了,连忙追问:“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信访办的同志说:“你们就先回去吧,在还没有正式改制前,还是先回去上好班。至于你们的要求,我们会向政府有关领导汇报的。”
事已至此,也只好回家等待消息了,大伙只得退出政府的大门,悻悻地回了店。
之后,尽管又有一些去了政府,有的甚至打上了“我们要吃饭”的标语在政府办公楼前静坐,而且队伍越来越大,除了杏林药店的职工外,后来,中药批发部、西药批发品、甚至设在乡镇的一些药品店、饮片厂的职工,都加入了游行静坐的队伍。但是得到的答复还是:改制是肯定要进行的,至于职工的待遇问题,政府会予以充分考虑。
不过公司的员工中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参加游行的队伍,他好象早就预料到公司会有被改制的这一天,因此,当公司上下处于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却在静观其变,并且开始偷偷地在为将来的一切做准备。
这一天,严涛又一次按时来到店里。自从公司马上面临改制起,他就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工作作风,上班变得非常准时起来。
刚到店门口,他就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情况,那就是同事们不在店里,都站在店外。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并没有急着往店里走,而是站在店门口往里边瞧了瞧,便看到经理陪着几个陌生的人在忙碌着。
他问了句:“这些人是哪里的?”
有人说就告诉他,是企改办的。
最害怕来到的时候终于来了!严涛只觉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接着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恐慌象海浪一样向他涌来,让他站立的时候都感觉到身体有些摇晃。他无助地看着身边的人,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焦躁,而且都很平静地站在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店里一切。
怎么办?他惊慌地问了句。没有人回答他。他很沮丧地呆立着,甚至希望有人能勇敢地站出来,带着大家冲进去,为杏林的存亡作誓死的捍卫,但是,他失望了。这些人不仅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麻木。他很想说点什么,喉咙咕咚地响了几声,但是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难怪,他平时就不善言语,何况现在要面对的是大事大非关系杏林生死存亡的事。正当他痛苦地犹豫着的时候,从店里出来一个人,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回去吧,杏林药店从今天起开始资产评估,所有员工停止上班。”
大伙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人以为是没有人听见他说话,就指了指店门口贴的一张公告,严涛这才发现两天前政府就贴出了关于杏林药店关门停业进行资产评估的公告。
人群中终于有了议论,不过声音都不是很高,象在悄悄地交流着什么。严涛因为平时和同事交往不多,又因为上班懒散的事和一些同事闹过矛盾,因此和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有些不太协调。现在大家说话的神情,好象在有意躲闪他,他便觉得有些难堪,于是非常郁闷地回了家。
等严涛再次来到店里的时候,药店已经改制完毕。门口虽然仍然挂着杏林药店的牌子,但是已经不是什么国营杏林药店了,而是叫阳氏杏林药店。
顾名思义,药店的主人姓阳,原先也是杏林药店的一名职工。自从药材公司决定实行全面改制起,他就开始盘算着把药店给买下来。所以当店里的职工纷纷跑去政府静坐示威的时候,他却在四处筹集资金、了解信息,所以当药店在公开实现投标的时候,他以四十万的标的成功买下了杏林药店的经营权,并将店里原有的业务素质较高,组织纪律性强的员工留了下来,成为他阳氏名下的员工,此人刚好与严涛同岁,刚好三十有五,虽然年龄与严涛同岁,可两人的处事风格却截然不同,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头脑简单;一个却是敬业守纪、有谋有略。
当一些大、中企业被改制的时候,他就预料到药材公司也难逃被将改制的命运,所以当大家面对改制一片惊慌的时候,惟有他依然镇定自若。因为,他早已做好了要买下该店经营权的决定,所以改制对于他来说,正好是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不过,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以他个人的力量永远也达不到预想的目的,他暗中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想买下杏林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公司内部一些重量级的领导,况且以他个人的能力也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来进行投资,因此,当所有员工在盲目地为改制的事四处奔走的时候,他在努力地疏通各级关系、打通各个必要的环节,在改制结束时,以合伙的形式最终买下了杏林的经营权。
药店买下后,他深深懂得必须要有一批员工留下来为他服务,一则大家在一起的时间较长,都熟悉彼此习性,这便方便于今后工作中相互的思想沟通;二则,他们长期工作在医药岗位,远比那些临时招聘的员工,业务要精通得多,这一点最有利于他将来事业的开展。所以,当他确定买下药店的经营权后,他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分别找那些即将下岗的员工谈话,他很诚恳地希望大家能留下来帮他,并且承诺聘用后的工资将在原有工资的基础上实行新高调整。
大家正是吃了这颗定心丸,才在药店被正式评估的那一天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宽容来。不再有人对这样一个既成的事实流露出先前的怨恨和愤慨,甚至那些被确定将重新聘用的员工,从内心里暗暗在庆幸,多亏有这么一次改革,让自己能够重新在新的岗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不过,改制对于严涛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自从他彻底地被杏林抛弃后,他就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萌发出几分悲愤来。好几次喝醉酒经过杏林的时候,他都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有时,他会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听里面能有什么让他感到痛快的消息传出来,比如店里生意不景气,比如有顾客投诉什么的。但是,他始终都没有听到任何他想要听到的消息,相反,他看到店里的生意比改制前更要兴隆,员工脸上的笑容更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晴朗。
他有了自卑,再经过杏林的时候,他有些不敢抬头了,他怕那些同事的目光,虽然他们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会用一种微笑来和他打招呼,但是在他看来,那笑容里却藏着幸灾乐祸,藏着世态炎凉。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就拿下岗的事说吧。为何别人都被留了下来而单单他没留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他以前仗着自己是国营药店的职工,拿的是国家的工资,全然不把店里人放眼里,上班就成了搭档,玩乐倒是成了主业,虽然很多人对他意见很大,但是谁都拿他没办法。要是有谁说要停他的岗,他就敢跟谁叫板,可现在这一套就行不通了,现在药店不姓国姓私了,没有谁愿意花钱白养一个人,更重要的是这里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要得到更大的回馈!
五
儿子下岗的事,对严老汉的打击更大,这对他来说,下岗只能说明儿子的无能,当然,另一方面也说明严家在教育儿女方面还是存在着某种缺陷。虽然孩子都是由老伴一手拉扯大的,但是作为父亲,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人们都说树要皮人要脸,严老汉就是这么个很在乎脸皮的人。这不仅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爱面子的人,更重要的是,在老街,严老汉也算得是有一定名望的人。这想当然是和他家世代祖居在这条老街、又一代一代地目睹过小城从一个巴掌大的县城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小都市有关,这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就是他严老汉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小城的历史风藐和时代变迁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自认为严家曾经世代都是知识分子出身,不该到了儿子这一代,就没落成一个无法自食其力的“社会弃儿”。
他想,自己年轻时候也不景气过,但跟儿子的“不景气”完全是两码事,儿子的不景气是做事不务实造成的,而自己的不景气完全是因为哪个政治年代造成的。
别看现在的严老汉老态龙钟、貌不惊人,年轻时候可是读过大学喝过墨水的人,要不是文革的时候因为生性耿直,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打成右派,现在起码也已经在官场上多少混出了点“出息”。现在,一想起那一段往事,严老汉心里又会象打翻了五味瓶,那种感慨让他自己说都说不出个滋味来。
他无法忘记那些被下放外地劳动改造的日子,当时三个孩子还尚不懂事。从他失去一切自由起,孩子就全扔给了妻子。那时,妻子不仅要上班、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因为他的政治问题而忍受着种种非议,这段往事让严老汉对妻子不仅充满了内疚,更是充满着感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严老汉也曾这样幻想过,当初要是没有那么一场政治运动,要是孩子都由自己来亲手抚养成人的话,且不说孩子有多大的能耐,起码也不会活得象今天这样窝囊!
现在这些想法都已经不现实了,最现实的是,儿子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得赶紧把他找回来。
他迈着有些老态的脚步往街西头走去,自从儿子下岗后,他的心里就象压了一块石头,整天沉重得让他愁眉不展。也难怪,二年前,先在儿媳下了岗,不过,那时儿子还有工作,虽说每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块钱,但是节省着用,对付一家三口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现在让他很苦恼的是,儿子居然也下了岗,两个年轻人外加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全靠着他和老伴那点可怜的退休金过日子,日子过得紧巴还不算,最关键的是心里过得不舒坦,只要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严老汉就非得和儿子磨上一阵嘴皮子不可。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些埋怨的话,严老汉总是埋怨儿子不思长进,丢了工作完全是以前上班吊儿锒铛造成的,儿子则认为是现在一家三口靠着父母吃饭,是父亲的心有了势利和自私,才故意拿话来埋汰自己的。
吵得多了,严涛就觉得父亲伤了自己的自尊,干脆就和父亲对着干了起来。不仅一个星期没去父母家,连自己的小屋也懒得回,带了那买断的2万块钱就去了牌馆。肖丽起初还以为他只是跟他父亲怄气,心里不舒服才出去消遣几天的,昨天听公司里的人说,买断的工资已经发下来了,就想替严涛把钱接回家,谁知到了公司一问,钱已经被严涛给接走了,肖丽这才猛然醒悟,严涛不回家的原因,不单是因为跟他父亲在怄气,而是为了去赌博!她做梦都没想到,在家里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候,丈夫不是想着办法去挣钱养家,反而把现成的一点钱都拿了去赌博,整个人气得都快冒烟了,心想跟了这么的男人只能倒一辈子的霉,还不如早点离了婚的好。因此,一大早起来,就抱着孩子去了公婆家、,进了门就哭着嚷着要跟严涛离婚,把严老汉两老弄得一头雾水。见她哭得那么伤心,猜想一定是在儿子面前受了委屈,只好耐着性子问,问了好半天,肖丽才抽抽嗒嗒地说出严涛赌博不回家的事。严老汉一听儿子居然把买断的钱都拿去赌博了,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伴也慌了,一边安抚着媳妇,一边连声催着严老汉去把儿子找回来。
这春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严老汉刚一出门,就听到一声炸雷在头顶上响过,走出去不久,雨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他赶紧加快了步伐,跑进一个屋檐下躲起雨来。
老街的屋檐都很低矮,雨水落在黑色的瓦片上,形成一条条的流水线,再以极快的速度从瓦片的槽缝中落下来,在地上形成新的水渠,严老汉只在屋檐下站了几分钟的功夫,那水就象涨潮一般,一股一股地朝着街道的中心漫了过去。而此刻,天空更象是被一张灰暗的网笼罩着,让人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严老汉焦躁地沿着屋檐窄窄的走廊度着步,就着飞溅的雨水来到了一家西餐店门口,一个年轻人从店里探出头来,望了望他后,满脸笑容地跟他打起了招呼,他有些木衲地望着年轻人,感觉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名来。
“伯伯,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小三子啊?”年轻人忙自我介绍。
严老汉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没想起,问了句:“小三子?是哪家的小三子?”
小三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白的好看的牙齿:“老街西头的,小时候常上你家玩的那个。”
严老头这才依稀记起,是有那么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放学就拿着烟盒折成的“三角板”跟儿子在他家屋前的过道上玩,常常玩得一身大汗,到了吃饭的时候,叫上好几遍都不愿散去。
见严老汉终于想起了自己,小三子显得很高兴,便邀严老汉进自己店里避雨,严老汉看了看还在倾盆而下的雨,便应声进了店内。
店里客人并不多,小三子招呼严老汉在一个大厅的卡座上坐下,便转身去沏茶。趁着这当儿,严老汉仔细地打亮起店内的一切来。
卡座的桌子是用黑桃木板做成的,褐色的底子上清晰地透着黝黑的花纹,桌子成长条状,约一米来宽,桌上摆着一个通体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小朵红色的玫瑰,花看得出是稠布做成的,但看上去很真实,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严老汉把目光转向墙壁,墙壁青一色贴着墙纸,白色的底子配着白色的玫瑰,花纹隐隐约约淡雅而精致。鹅黄的金丝绒的窗帘从上面垂落下来,在风的吹动下,轻轻地摆动着。
他继续移动着脑袋,便看到两株高大而茂盛的宽叶树长在靠东墙的位置,那里是一处天井,雨正顺着天井的屋檐密集地滴落下来,砸得树叶沙沙直响,这时他才恍惚记起,这里应该是药材公司的一个中药仓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家西餐厅?
正在疑惑中,小三子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严老汉好奇的欲望顿时被点燃,他一会得好好跟小三子问个究竟。
严老汉端着茶杯,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小三子:“店子蛮大,是做餐饮吧?”
小三子答道:“是的。”
严老汉的话转入了主题:“这里原先是中药仓库吧?我记得原先到处破破烂烂的,现在真的变了个样。”
得到严老汉的赞许,小三子显得很高兴:“说,伯伯你过奖了。”
严老汉由衷地赞叹:“年轻人,不错,是该闯闯,是该闯闯啊!”说着话风一转,问:“以前在哪上班?”
小三子回答:“就在这里。”怕严老汉没听懂又补了句,“就在中药仓库,去年公司改制了,就和同学把仓库这儿租下来,开了这家店。”
“现在生意好做吗?”严老汉望了望有些冷清的大厅。小三子回答:“还可以,政府很扶持下岗职工,也鼓励下岗职工自食其力,我们现在做生意凭着下岗证就可以享受三年内收一切行政性收费。”
“哦?还有这样的政策吗?”严老汉有点不相信。
小三子看上去很兴奋,他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是咧,伯伯,那还是对刚开始改制时的职工定的政策,现在做生意,连工商税都不用交了。”
严老汉也感叹:“现在的政策是好啊,不过你这里的生意?”他指了指人烟稀少的大厅。
小三子明白他是担心客源不够,笑了笑说:“您别看现在人不多,一到中午,楼下和楼上都坐得满满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鞭炮声就如急雨般地响起,他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隔着门帘往外看,原来是对面新开的一家川味火锅店开张营业了。
“这条街现在越来越热闹喽!”严老汉感叹道。
小三子似乎在想什么,应了声:“是咧。”过一会又说,“老街很快要开发了,听说要开发成商业一条街。”
“是吗?”严老汉惊了一下,心想,自己家的房子不也要被拆了吗?
小三子接了话头:“这条街的房子全都要拆掉,伯伯,到时你们家可以拿到一大笔房屋补贴款。”
严老汉就说:“那我们住什么地方?”
“听说先是住过度房,然后等房子建好了,象你们这些老居民就可以住到安置区的房子里去,有门面的还可以再还一些新的门面给你们。伯伯,你们家要发财了呢!”
要发财了?严老汉感觉在做梦一样,为一早听来这么个消息而感到非常的高兴。
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严老汉想起找儿子的事,忙起身告辞而出。
也许是平日里没太留意,现在的老街,在严老汉眼里突然变了一个样。他从东头往西头走,一路就默默地数过去:西餐厅、火锅城、烟酒铺、南杂铺、缝纫铺、皮鞋铺、文具铺、香火铺、糖果铺、烟花铺、澡场、美容店,占满了老街的两边,甚至那些街边的角角落落都被人开发成了商铺,他心里计算了一下,一条街的店铺竟然不下两百家,这样的繁荣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他想,要是被开发了,岂不要更繁荣了?
想到开发,他又变得怀旧起来了。以前的老街,同样从东头往西头数,纺织品公司,中药批发部、花鼓戏剧院、蔬菜公司,红旗饮食店,总共也不过五家单位,要不是每天大家都要排队买菜和早点,整条街基本都是冷冷清清的,还是现在发达的商业啊,店铺一多,人气就跟着旺了起来。
这样不知不觉中,他晃到了街西头街边的一个肉摊前,卖肉的女人以为他是来买肉的,举着一把屠刀在肉上比划着:“您看中那块肉了?”
他摇了摇头,眼睛看着肉摊后面的巷子,儿媳早上就告诉他,儿子就在这肉摊后面的巷子里赌博。
巷子很深,严老汉弄不清儿子到底在哪个位置,就问那卖肉的女人:“里面是不是有个牌馆?”
卖肉的女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摇了摇头。严老汉从她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告诉他,既然人家不说,就是不想因为他去得罪人,所以也就不再勉强,便自个儿就进了巷子。
巷子里光线很暗,还透着重重的湿气,地面又高低不平,严老汉慢慢地走着,眼睛一扇门挨着一扇门地看了过去,终于在巷子最里头的牌室里看到了儿子严涛,他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找到这种地方来,正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把扑克牌在洗牌呢。严老汉见儿子果真在里面,也不吭声也不嚷,就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抢过儿子手中的扑克,往地上使劲一砸,还没等牌室里的人回过神来,他早已拖着儿子出了牌馆的门。
六
儿子是回家了,但是小两口的战争却还未完,因为当严老汉把儿子从牌桌上找回家的时候,那2万块钱已经进了别人的口袋。
肖丽还在闹着离婚,本来心里不爽的儿子更加不痛快起来,整天窝在被子里象只病猫一样无精打采。
家里的事虽然有些不顺心,严老汉的脸却比先前儿子刚下岗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自从跟小三子有了那次谈话后,他对现在新的政策、新的动向充满了关注,每天他都要找一些报纸看看最新的新闻报道,了解更多的政策和信息,或者没事就在街上溜达溜达,于是他发现了很多以前他都没发现的事,比如老街很多的店铺都是乡下人开的,挨着他家最近的那家南杂店的店主就是乡下的,店子只开了两年,就赚了上千万。比如老街东头老陈家的女婿,原来是粮食系统当过官的,现在也下岗了,听说现在乡下种田不要交农业税,家里父母还入了“农新合”,住院看病也能象城里人一样找政府报销医药费了,就带着妻儿到农村开养猪场去了,还包了一大片山,说是要搞林业开发呢。
严老汉把在外面听到的,看到的都说给老伴儿子听,他说我们的儿子不是没有赚钱的门路,而是没有赚钱自立的思想。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助儿子戒赌,只要戒掉了赌博的恶习,儿子的精神就会振作起来,儿子精神振作了,一切也就自然会跟着好起来的。
老伴和儿媳自然是支持严老汉的想法的,但是应该怎样帮助儿子戒赌呢,那天,严老汉特意去了趟社会劳动就业保险局,在哪里他了解到35岁以下的男性下岗职工可以参加由社保局举办的再就业培训班,严老汉就替儿子报了名,他为儿子报的是室内装修设计专业培训班,他想,老街就要开发了,肯定会有很多的项目要开发,以后那些商场、公司、住户要装修,一定需要这样的专业人员,当然,严老汉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他让儿子学室内装修最主要的是想让儿子学得一技之长,有了一技之长,即算是老街开发完后,不再需要装修业务了,儿子还可以走出老街走出小城,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全文完-
▷ 进入一声叹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