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想这应该是真实的。虽然我很是疑惑，感觉很虚幻，梦境似的。这应当是我童蒙未开时真实的事情.

以下是依稀的情景。

那时我很小，可能刚刚会走路吧。我只记得那天一个男人背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男人的背很宽阔，很结实也很温暖。虽然我那么小，但是我扒在他背上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都是特别踏实的。那天好像一路上都是河滩路，尽是卵石，妈妈和我们一起走的。我的记忆中，妈妈是准确无疑的，那个女人就是妈妈。只是背着我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父亲，我心存疑惑，依我长大以后理性的判断，我认定他一定是父亲。为了叙述方便，我还是把那男人称为父亲吧。我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那一节记忆没有起点。

走着走着，我们接近了水，来到了一条河边。这条河的水太清澈了。由于水很浅，不像那些较深的河水，呈现蓝或绿的颜色。这条河的水，真的是那种没有颜色，清澈得一眼就可以把河底看得请清楚楚的。河底的卵石都像是透明的，随着清清的河水潺潺，人有一种轻盈盈飘飘荡荡的感觉。

接近水边的时候，父亲把我从背上放下来，我站在河滩的卵石上，妈妈也站住了，牵住我的手。那河滩好开阔的，我好乖的，和那环境一样安静。我记得我们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一个人，甚至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连一只鸟一条虫也没有看见。父亲放下我后，脱下鞋，挽起裤脚，就向河水走去。顺着父亲的方向，我惊奇的看到河的那一边停泊着一条小小的木船，两岸各有一条粗粗的棕缆系着船头圆圆的铁环。我们这边的棕缆被一根碗口粗的，深契在地里的木桩拴着。缆绳浸在清波荡漾的水中。对岸也有很宽阔的河滩，再远处，就是一袭黛青色的山了，悠悠葱葱，空空灵灵。

父亲踏着卵石，向前走动的脚步，应该是发出了声音的，可能因为我的眼睛太过专注，所以耳朵就把那声音忽略了。我看见那浸在水中的缆绳，被水的波纹晃动，像一条游动的水蛇。父亲弯腰把它拾起，湿漉漉的水滴，便滴答，滴答，砸向水面，在我稚嫩的记忆里，溅起那么诗意的声音。这是我亲历的童话，不是文字可以描摹的。父亲在拾起缆绳以后，把那一叶小小的，但是又很厚重的船，从水的那边拽了过来，让一截船头撂浅在卵石滩上。然后，他又回转身，向我和母亲走来，双手把我抱在怀里，这时母亲也赤了脚，卷起了裤腿，手上拎着两双鞋子，白皙的脚，和那么温柔的水一起抚摸水底那么洁净的石头，跟在父亲身后，一起上船。

三个人，在船中。母亲揽我而坐，父亲站立在船头，双脚仍然光赤着，双腿稍稍分开，成八字形，双手拉着缆绳，轮换倒手，船就像飘一样的向对岸驶去。船头激起的浪花，船尾散开的波纹，都是我长大以后记忆深处最美丽的诗句。当缆绳像一饼盘起的蛇，隆起那么高的时候，船就到了对岸。

之后，我的记忆就嘎然而止。

很多年以后，问起母亲，母亲说是有那样的经历。那是在父亲划成右派以后，他们一起被贬到山区去，一个下煤矿，一个到山村去当女教师。只是那样牵船过水的经历不止一次。我那次恍忽的记忆，有可能是我们一家三口同去山区的路上，也有可能是母亲的同事迎接她到山村小学去的行程中。不管是那一次吧，总之是很美的，很享受的。那时我那么小，不晓得忧愁。那些艰辛与沉重都让父亲和母亲承受了。

至今，我最喜欢的唐人诗句，最唯美，最浸透我情感深处的，非这两句不属：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虽然我的记忆中没有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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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10.2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