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佛”老张
老街上有一座水火炉子,也叫“老虎灶”,就是卖开水的地方。叫它“老虎灶”,是象形的称呼。铺面前砌有一座大灶,中间是烧火的炉膛,围着它的是四个盛水的闷盖炉子,里面贮满了清水,所以也叫四眼灶。灶后砌着根大烟囱,直上屋顶,就像老虎的尾巴高高翘着,十分形象化。
烧火的老板是个大胖子,四十来岁,光头,一身赘肉。夏天总爱打个赤膊,光穿个大裤衩,一对乳胸有如女性,挺着的大肚子又像个将军,笑口常开,活脱一尊弥勒佛的形象。没事时,老爱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拿把大蒲扇呼哧呼哧地煽个不停。那把藤椅有点年头了,藤皮已经成了深褐色,油光可鉴。老张人缘可好着呢,谁来打水都是笑容可掬,嘴张得老大,大家就都喊他“老张”,真名反不可考了。
夏天烧锅可是个苦活计,要铲起大把大把的砻糠或者碎树皮往炉膛里倒,掀开铁皮盖的一刹那,熊熊烈火往外呼呼直冒,弄不好会燎了眉毛、头发。火要烧得均匀旺盛,保持四只炉子中总有一个会有开水供应,减少顾客的等候时间。有时,四只炉子水都沸了,那就得挨个揭盖兑凉水,同时还得为顾客冲水,忙得不亦乐乎。
老张还收拾了一间里屋,放几只木盆,门楣用布帘一挂,就成了清水盆汤,专供男士们洗澡,只收七分钱一位,比外面澡堂子便宜,生意挺好,虽然简陋了一点。
我在单位吃食堂,回到租住的蜗居,喝开水就得上他那儿去。丢给他一毛钱,换来十二根竹筹,那是优惠价,可打十二瓶开水;直接用纸币打的话,一瓶开水一分钱。
别看老张对人亲切,对自家儿子可凶着哩,动辄听他骂儿子“杂种”。有熟人开玩笑问:
“真不是你的种?”“哼,谁知道呢!”说这话,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在门口择菜的妻子。他老婆身材娇小,和他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颇有几分姿色,不爱说话,听了这话也没啥反应,继续干她的活。虽然没工作,其实也挺累的,上街买菜烧饭,下河沿洗菜淘米,带一男二女三个孩子,还要拉板车去附近三米厂运砻糠;拉树皮的话就更远了,把车拉上中山桥,绕道沿河路,直奔大垄坊的火柴厂,一块钱可以拉回来一板车树皮。
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他婆娘年轻时红杏爱出墙,没少给老张打过,但她始终不承认,也没把柄落下,那个年头又没有dna检测手段,他也只能将信将疑而已。但以我们的目光来评判,孩子身材长得像他妈,眉目之间倒也还有点老张的影子,“杂种”之说应是不实之词。
好在老张也还没用上“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那股追劲,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依旧笑眯眯的,依旧骂儿子“杂种”,活没少干,事没多揽,云飞水逝,一年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好多年后,我在步行街上碰到过他儿子,早就长成大小伙子一个了,面目也越来越像他的老子。问起他父母,说是老爸没了,脑溢血死的;老妈还在,老虎灶呢连影子儿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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