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先进

姨父生得身材魁梧，现年五十八岁。姨父以前是一名称职的村干部，如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搬运工。假如你时常光临我们新洲城区，你就会看到在小城的某条街道上或者胡同里，一位身材高大脑袋半秃的老头，正在弓着腰使劲地拖着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他身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的确良上装，那老头便是我的姨父。关于那秃顶，还有一段故事呢。

姨父十岁那年，长了满头瘌痢，痒得浑身不自在。他爸听说机油有除瘌痢的功效，便给他弄来一些机油，趁他爸出工的时候，他用毛刷给自己的脑袋涂上厚厚一层机油。机油很快起了作用，烫得姨父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到第三天，他爸惊喜的告诉他：“你的瘌痢好了。”他拿起镜子一看，果然满头瘌痢全不见了，头皮发亮，只是，许多头发消逝得无影无踪，成为现在这番模样。

姨父虽然只读了四年小学，可是却聪明能干，会打一手流利的算盘，就因为这手绝活，被村里看中，先是破格提升为队长，然后成为村委会计，最后当上了村长，在老家那个穷困山村一干就是整整三十多年。

我姨父其实也是我爸爸的堂弟，我总是称他“大爷”（即大叔）。大叔与我家同村。在我姐姐出生那年春天，我姨妈去我们家串门，我奶奶忽然起了个心思。奶奶思忖：姨妈生性柔顺，姨父聪明能干，何不撮合他们俩，这样我们两家岂不亲上加亲？奶奶就这样把姨妈介绍给大叔了。同年冬天，姨妈就嫁给了大叔，大叔正式成为我的姨父。因此，从过去到现在，我们两家一直来往得异常亲密。小时候，我深得姨父的宠爱。时常听姨和妈说起，在我幼年的时候，姨父经常用箩筐挑着我去乡里或区里开会，箩筐的另一头是被褥和备用的衣服，因为开会那天往往就在该地住宿。一年后，两个箩筐里就坐两个小孩——我和我表妹，姨父挑着我们去开会，逢年过节姨父便挑着我们上外婆家。

那时，农村正流行放电影，每当夜幕降临，吃完晚饭的男女老少便聚到一起，兴高采烈朝邻近的乡村赶，姨父也经常驮着我来来往往。没有电影看的夏夜，大人就搬了凳子和竹床到村头的池塘边乘凉，而我那会儿还很淘气，又不甘寂寞地缠着姨父讲故事，听姨父讲希奇古怪的笑话或传说，在姨父绘声绘色的故事中，才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五彩缤纷的梦乡。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们全家搬进了小城。慢慢的，我们两家往来的频率减少了，但是每逢大忙季节，爸爸总让我们回老家体验生活。小时候，我的“懒”是出了名的。吃了早饭上工之前，必须解决大便的问题。其实，这只是我的生活习惯，没料到当作大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懒牛上耙，捱屎捱尿。”（家乡俗语）等到下田割谷插秧，我们干得自然非常卖力，因为有姨父那一张巧嘴，讲着讲着，听的人全都笑了，姨父也爽朗地哈哈大笑。因此，回老家劳动并非一件乏味的事情，它既让你锻炼了身体，也使你获得心灵的愉悦，一举两得，不亦是一件乐事么？

姨父为人豪爽，这个性格在嗜酒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记得有一次，我外甥周岁生日那天，姨父兴致高涨，不仅殷勤敬酒，而且来者不拒。那天中午，姨父照样喝得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我在姐夫家附近借了一辆板车，将姨父扶上板车。姨父半躺在板车上面，嘴里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摇头晃脑说道：“好过瘾呐！就像坐飞机一样。”然后旁若无人地唱起楚剧，声调有板有眼，跟楚剧团的演员相差无几，小舅拉着板车，我在侧边伸手紧紧捏住姨父的左臂，我们沿途走着、听着、笑着。到了姨夫家，我又上街称了几斤苹果。姨父吃了苹果，又情不自禁吟唱起楚剧《陈世美不认前妻》，声音洪亮，渐入佳境，惹得左邻右舍前来观赏，场面霎时蔚为壮观，弄得众人忍俊不禁。你是没有听过我姨父唱楚剧呀！如果你听了，一定会觉得他唱的很标准，水平一流。连这么好的天才都给埋没了，县楚剧团团长真是有眼无珠啊！一日，姨父酒后出现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被医生确诊为胃出血，从此以后，很少再喝酒，身体愈加结实硬朗。

七年前，老家所在村委举行换届选举。选举前，乡里的领导征询姨父的意见——是否使用行政手段直接让他干村支部书记？他想都没想，当即表示反对，坚持民主选举。岂料那次选举被同村人耍了手腕，请吃请喝拉选票；最终姨父连村长的位置都没保住。姨父一气之下，变卖房产，举家搬进了小城，购置一辆板车，当起了一名搬运工。工作虽然辛苦，每月也能挣千儿八百元钱，还是足够养家糊口的。

姨父虽然和蔼可亲，但是对晚辈要求严格。有一次，因为老妈长期打麻将，我大发雷霆，毫不留情地数落了老妈一番，老妈板得哭出了门，走到文昌大道，独自垂泪，让一家人找了半个多钟头，把我吓得胆战心惊。事发一周后，我去姨父家吃中饭，被姨父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姨父告诫我不要遗忘老妈年轻时经历的苦难。我唯有一言不发。我事后仔细思量，自己那时也是在气头上，全然忘记了老妈悲伤的经历，还有她的小气量——受不得一点委屈。假如那日出了什么纰漏，我肯定是会抱憾终身的。

现在，姨父的三个子女都很孝顺，他们的生活比较稳定。女儿和女婿在广东东莞市创办了一家私营宝玉石加工厂，日子过的还不错。长子在新洲区工贸家电上班，从事家电安装与维修。幼子毕业于武汉化工学院，现供职于广州某大型化工公司驻武汉办事处，月工资二三千元。每每谈起幼子，姨父显得很兴奋，语气里洋溢着十足的骄傲，那种自豪令人忌妒。

如今，姨父的孙女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小家伙是个乖巧的精灵，是姨父一家人的开心果。听说，最近姨父的幼子谈了个朋友，还是位大学教师呢！两人性格相投，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腼腆内秀。据悉，两人正在积极准备在武汉购买商品房呢！说不定到今年年底，我这个侄儿又有喜酒喝啰！到时候，姨父定然是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