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嘉而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数学运算方法被一群吵闹的小学生所否定，尽管他运算的结果是正确的，但学生怎么也不能接受。他们异口同声地抗议：老师说的，运算要按顺序。丘嘉而看着这一群学生，又耐心地在黑板上分别按自己的运算方法和他们老师说的方法演算了一遍，并把得出的两个同样的运算结果用红粉笔郑重地圈起来，并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运算方法的简便性，然而那几个学生仍然一头雾水，面对两个同样的运算结果，他们无以言对，只是重复地说着：老师说的，要按顺序运算。丘嘉而一脸的无奈，手指间的粉笔几乎要被碾碎，但他压抑自己心中的恼怒，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几个小孩子的心目中不是真正的老师，只不过是为他们进行课外辅导，如果向他们发飙，结果会更糟，现在的小孩可机灵了，清纯的眼神却能轻易读懂别人内心在想些什么。

可是嘉而内心有点悲哀，为什么这些小孩那么迷信学校的老师？把老师说的当成了金科玉律，甚至奉若为圣旨，不管是对还是错，他们从不质疑，可偏偏要质疑自己所传授的知识和方法。为此他很矛盾，也很痛苦，想方设法要改变他在这些小孩心目中尴尬的形象，可这样的冲突一再出现，有时让嘉而始料不及。

六年级学生敏是丘嘉而邻居的女儿，父母离异，她随她妈妈一起生活。敏的妈妈工作忙没时间辅导她女儿敏的学习，所以也乐意把敏托付给嘉而课外辅导。敏口齿伶俐，写作文对很多学生来说很困难，但对于她却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次她一气呵成写完一篇老师规定要完成的习作，叫嘉而在习作后面签名，嘉而想浏览一下但遭到敏的拒绝，那神情分明是藐视嘉而没有批改作文的能力。嘉而也急了，看敏高傲得像个公主的样子，想挫消她“嚣张”的气焰。于是嘉而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是随便就能签名的，你不给我浏览，我怎么知道你写得怎么样？”

敏也不依不饶，针锋相对：

“我们语文老师是全县有名的语文老师，年年教学评比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他总是说我的作文写得非常好，每次我写的作文他看都不用看就给我打高分。难道你比我们语文老师还要厉害？”

说完还轻蔑地哼了一声，拿着签字笔倔强地盯着嘉而要他签字。嘉而就是不签，非要看一看她的作文写得到底怎么样。他认为既然她妈妈将她托付给他对她进行课外辅导，收了钱就要负责，学校老师不看她的作文就给她高分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和态度，容易放纵小孩骄气。敏见嘉而一动不动，僵持着，想如果辅导老师不签字，回家就不好向她妈妈交差，到班上小组检查也过不了关检查组长报告给老师会挨老师点名批评，老师再将此情况反映给她妈妈又会遭到她妈妈的打骂。最后敏还是妥协了，要嘉而浏览一遍。

嘉而仔细地阅读敏的习作，他看出敏的遣词造句能力较之其他学生要好得多，但文章的内容却离题太远。看完后嘉而对敏说：

“语句非常通顺，只是跑题了，以后要养成审题的习惯，认真审好题后再围绕中心组织语句内容。”

敏听了，神情还是有点不屑：

“我们老师从来没这样说过我。老师说我的作文是全班最棒的。”说完神情还带点委屈，看来敏不习惯嘉而这样对她的作文的点评。

嘉而在作文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要敏纠正几个错别字。其中有一个错别字是她把“意味深长”写成了“忆味深长”，嘉而要她把“忆”改成“意”。敏很困惑：

“为什么这个字用错了？我的意思是深长的回忆就写成‘忆味深长’，我没有错。”

面对敏的据理以辩，嘉而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迟疑了一会问：

“这也是你老师说的？”

敏说：“不，是我自己造的。”

嘉而听了心里觉得欣慰，他终于看到敏身上还是有很强的自我意识而不是一味地迷信老师。欣慰之余又马上意识到这小孩内心还是对他有怀疑态度，在搬出自己学校老师如何如何牛逼不能奏效后转而使出这么一招，着实让嘉而意想不到。嘉而只好对敏解释：

“自己造词固然不错，但也要遵循语言规矩，有些规矩可突破，有些规矩是不能突破。比方说成语是不能乱改的，所谓成语或其他习惯约定俗成的用语是人们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规定而成的，这样就不能乱添乱改了。比如‘意味深长’就是这样的例子，你就不能写成‘忆味深长’。”

敏对嘉而这一番古板学究式说教却嗤之以鼻，并也举了个例子说：

“为什么‘为人处世’还可以写成‘为人处事’，我却不能写‘忆味深长’？”

嘉而面对比他小将近三十岁的小毛孩如此凌厉的辩论攻势似乎有点招架不住，不得不绞了一下脑汁来糊弄她一番：

“‘处世’的意思就是应付周围的社会，而‘处事’就是处理事情，按道理这两个词都没错，但我从来没见过‘忆味深长’这个词。”

敏确实很灵敏，马上从嘉而的辩驳中找到破绽即而抓住不放，乘胜追击：

“哈哈，井底之蛙，竟然有你丘老师没见过的词，今天就让丘老师见识见识我敏大小姐造的新词。‘忆味深长’意思就是回忆的味道即深远又悠长，这样好的词美极了，丘老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嘉而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表面上强做镇静状，内心却尴尬窘迫极了，他只好用手拍了拍敏的脑袋讪笑着说：

“活脱脱又一个小燕子，《还珠格格》看了几回了？”

“没看过什么《还珠格格》，小燕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老师说不要看《还珠格格》。”说完敏狡邪地笑了。

嘉而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他一时怀疑自己的视觉，这哪里是个单纯幼稚小学生，分明是个古怪精灵，嘉而知道敏暑假期间整天在家里看《还珠格格》，他一听到片头片尾曲心里就犯嘀咕：

“湖南电视台太没品位，什么电视剧不播一天到晚就放这种下三烂的片子，小女孩子家跟着学样，一学就像，疯疯癫癫的嘴没个遮拦。”

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看的。女儿没办法，在家看不成就跑到邻居家看去了。嘉而为此训斥女儿不知有多少次了，但收效甚微，他为此脑仁痛。

敏接着做数学家庭作业，做完就交由嘉而检查。嘉而认真地看了发现敏的错误规律：当整数除以分数她知道把整数乘以分数的倒数进行运算，可当分数除以分数她一律转化为分数乘以分数。嘉而把她叫到跟前指出了她的运算错误，并告诉她怎样运算。她一听嘴巴撅得可以挂水瓢，困惑加不信任：

“是这样运算吗？我们老师说只有当整数除以分数才可以将分数转化成倒数再与整数相乘，别的情况就不能这样运算。”

敏盯着自己的作业本，一时难以接受嘉而指出的错误和运算方法。嘉而见她又搬出学校老师来质疑自己，严正地说：

“你们老师真的是这样说的吗？如果是你们老师说的，那你们老师是个大草包，害人子弟。肯定是你自己听错了。”

敏大声辩解：“我们老师是这样说的，我没听错。”

嘉而见无法说服敏，沉了沉嗓子对敏说：

“你相信你们老师说的这本身没错，但你自己运算错了就说是你们老师说的就不对了。数学运算规律不象语文作文，容不得一点篡改。你要不信你就拿出你的数学书翻到有关分数运算规律章节仔细看看书上是怎么说的。”

敏还是不情愿承认自己的运算错误，说：

“我们老师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下把嘉而惹急了：

“那你到底相信谁？”

敏也毫不示弱：“我相信我自己。”

嘉而见她如此倔强，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但还是强忍下来，想小孩子有置疑精神毕竟是好的，但一味固执就不怎么好了，小孩子置疑自己的语文功底还可跟他们探讨，因为语言文字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但数学运算规律就是铁板钉钉，哪里能容得随意篡改？！嘉而见敏态度坚决，缓了缓语气对她说：

“你不更正可以，你明天交给你们老师批改我敢肯定你们老师也会给你几个画几个大红叉。”

这时敏的妈妈过来叫吃晚饭，她收拾好书本随她妈妈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敏拿出自己的数学家庭作业本对嘉而说：

“丘老师，我们数学老师说，上课要专心听讲，可是我专心听讲，明明听他是这样说的，可最后按他说的去做却错了。”

嘉而看着敏作业本上的几个大红叉，又看了看像泻了气的球一样的敏，敏一脸的困惑，又十分的委屈，意味深长地说：

“老师说的不一定都对，或许是你听错了，或只听到一部分。盲目相信自己有时也会错，你这次教训意味深长吧。”

“意味深长，是回忆的忆吗？”

“你说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