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里克,是在我辗转了三个城市之后,清醒而又鬼使神差地来到h城的时候。里克看到我时,我正光着脚丫在广场中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跳格子”(用大块马赛克铺成的地面),那双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就不知和多少陌生的脚亲吻过的白色高跟凉鞋,像两只萎靡不振的鸟,绝望地搭拢在我左手和右手的食指上。里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只是笑,似乎笑的很坏。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相信我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还是我这样的出场把他吓了一跳?里克没有像一年半以前每一回的见面一样过来牵我的手,我也没伸出手,只是笑着蹲下去,穿上那把脚磨了两个血泡的鞋子。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终于见到了里克。他说:走吧。我就跟在他身后,他走一步,我跟一步,不与他并排,他也不转头。我心里犯了点嘀咕:里克不会是对我心死了吧,要不他怎么可以对我如此冷淡?可是,我,还仍不能死心,只要见着面,我就有把握。因着心里那满满的侥幸,我加快了一步,走在里克旁边,这时,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交织着无奈,似乎还有一丝难过。我把后者,权当是自我安慰。于是低下头,嘴角悄悄开了一朵花。
跟着里克的脚步,走到了一家西餐厅。这地方我不熟。4小时前下火车时,我不想给里克打电话,我想让我们很有缘分地在这个城市相遇。像很多小说里的情节,两个人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就看到了对方。可是在黑灯瞎火地转悠了2小时后,我决定放弃这个想法,还是拨了里克的电话。接到我的电话,里克并没表现出有多意外,淡淡地告诉我怎么坐车,在哪里等他,他在上班。按照他说的路线,我找到了他公司大厦附近的广场。这个西餐厅也就在这附近。里克问我吃什么,我说随便,这高档地方我没来过。于是里克就叫来服务员点菜,在踏进餐厅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猛地凉了一下,原来里克已改吃西餐了,他以前最喜欢吃的是家乡菜,辣子鸡丁、水煮鱼片、虎皮尖椒,越辣他就越喜欢。才一年多时间,他的胃口就变了?我心里那仅存的侥幸,开始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我有些莫名地恐慌。
菜都上来了,看着满满一桌的肉与菜,我没有一丝胃口。与里克分开的这一年多,混乱的生活已将我的胃折磨地不成样子,很多东西,我都不能吃,吃下去我就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这不是夸张。这些里克不知道,所以他看到我不吃时,笑着问我是不是在减肥?我笑回说是。里克又说:女孩太瘦了不好。我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他。
我们的谈话正式开始。
“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想你了,就来了。”里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下。
“一年多了,才想我一次?”里克有些痛心地看着我。
“常想,但没想好什么时候该来找你”。
“现在才想好?”
他反问的时候,后面走过来个年轻的老外跟里克打招呼,他们笑着用英语唧哩呱啦了几句老外。那年轻老外看了我一眼,我礼貌地回他微笑。大概里克告诉了我是谁,说完他就去别的位子坐下了。
“没想到你英语现在这么好了”。
“工作需要,外企上班都用英语,我报了英语学校。”
“看来这个城市改变了你很多”。
“有些改变迫于无奈,想要生存,必须学会适应。”
我不知道,此时我竟有些欣喜地看着我眼前的里克。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偶尔羞怯,不懂敷衍,时常对我说就算每天只吃包子加白开水也要和我清淡过一辈子的里克。
里克变了。这个改变对我来说,已不知是凶是吉。
“这次来打算住下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由你来决定。”
里克的声音变得有些忧伤。他说:其实,决定你已在一年半前就做过了。
“我后悔了,现在还可以改吗?”
若是以前,我会厌恶死自己这副嘴脸,有些摇尾乞怜。可是现在,我竟像要被凌迟的囚犯。在等待最后的判决。
“陌雨,你觉得,一切还来得及吗?”
我开始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若是我们愿意,来得及”。
“陌雨,你始终还是长不大”。
“我就是长大了,才觉得以前傻,没有好好珍惜。”
“可是,我要结婚了。”
里克说到这句时,我发现自己竟没有哭,脸上应还是那刻意保持着的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恶心的笑。但是,明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咔咔作响,化成一截一截的冰,散落一地。
我依然故作轻松,任心被万箭刺穿。孤傲如我,始终不允许自己在里克面前表现任何的脆弱。
明明是来找他的,却要在听到他结婚的消息之后还装的自己有多大方。用里克的话说:我这就叫自作自受。
我强忍住那从脚底袭击而来的悲伤,却没有勇气去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唬弄我的假话。就像他曾经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不会想我”。我说不会。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坚信里克绝对没能从我脸上看到任何玩笑和愚弄的蛛丝马迹。听我回答完,他笑了,一贯的温文尔雅似乎也很无所谓的笑。或许都在他意料之中吧。只是,“分手”这两个字是不是也在里克的意料之中,我无从知晓。我一直笃信,我们不会分手的。
我们承诺过彼此之间不说假话的,但是那一次,我违背承诺,对他说了假话。我为什么会说如果分手了我也不会想他,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是假话,我每一天都在想,那种思念像一只只虫子一样啃噬着我,让我疼痛不已。
我将满满一杯没加糖的咖啡一饮而尽。鼓足勇气伸出手对里克说:恭喜你。
里克哀伤地看着我。并没有握住我悬在半空的手。
他只是说:“莫雨,希望你幸福!回去吧。”
我回他一个高傲的笑:说,谢谢,我会幸福的,我也会回去的,也祝你幸福。
这像什么,两个恋人之间最大方也最做作的分手表达?
我站起来准备说最后一句话:看来我终究是来错了,不,准确地说一年多前我就错了。说完这句,我转身走出门。咖啡因开始起了作用,胃部一阵阵痉挛,我想蹲下去,但最后的孤傲支撑着我,一定要无所谓些坚强些。看,这就是孤傲清高的我,伪装的多么完美。不就是求和无效吗?有什么大不了,我还死不了。就像我的脚多么痛,但我还是要忍着,穿上鞋,再像所有的人一样,从容地踩在路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可是,我想哭,此刻急需用眼泪宣泄一些什么。左手摁压住胃部强烈的不适,加快步伐,我走出好远,至少应该走出了里克的视线。没有防备地,我蹲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膝,像个被警察抓住的罪犯投降的姿态,卑微且丑陋,哭的天昏地暗。
16小时之后,我回到了我的城市。这里依旧炎热无比,微风夹杂着灼人的热气在皮肤上一寸寸滑过。
我想我终究只是属于这个小城的,这里有我的父母,朋友,工作,最重要的,还有曾经和里克的所有记忆。而h城,只有里克,那个从此以为不再属于我的里克。
这一趟寻找,我只唤回了里克五个字:“我要结婚了”。是的,这五个字足够判我死刑。如果一切都是宿命,我愿意坦然接受这一切。心伤了,脚破了,那双吸吮过太多灰尘的白色凉鞋也该歇息了,我把它洗干净,放进鞋柜。一切该结束了。
只是我还听许巍,听里克曾无数次唱给我听的: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这一路上,里克,我们背道相驰,越走越远……
一场奔波,耗尽了我太多体力与精力,在许巍的声音里我沉沉睡去。梦里,我看到里克穿着礼服,牵着美丽新娘的手,深情地唱着:“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新娘,不是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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