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们或许会说,青春是什么?一场梦;爱情是什么?那场梦的内容。激情是什么——爱情。在所有的激情之中,毁灭性最强的是什么——爱情。在爱情之中,什么都有了。不过,人们似乎更愿意接触和相信爱情的幸福。那个时刻多好呀!整个生命仿佛都被浸透在欢乐之中, 每个回眸和微笑都是动人的,每个痛苦也有它的内在愉悦性,每次见面都能使我们的生命充满了甜蜜的回忆。确实,“爱情使人宁静”。那时,时间被遗忘了,生活被遗忘了,死亡被遗忘了,没有被遗忘的是什么?——爱情!“因为有了爱情,我们的生命便有了全部的食粮”。在短暂的生命里,我们需要什么?——爱情,只要有爱情就够了。如果说,世界始终不曾真正的宁静过,或许它的真正原因在于,人们始终没有完全的浸透在爱情之中。不过,让整个世界被爱情所包围,这显然也是一种巨大的危险。“爱情的激情使人趋向毁灭”。然而,“谁不渴望爱情呢”?如此看来,人们的内心中似乎始终怀着隐秘的激情——他渴望毁灭,以便在激情中毁灭自身。
这不就是死亡的神秘诱导吗?它的面孔显然不易被尘世的万物之主所察觉,也难以追随。在爱情的激情中,毁灭始终以甜蜜的幸福形式而存在,不过,只是被我们所忽略了而已。是啊,当我们的灵魂完全充溢着爱情的欢愉时,我们无暇顾及爱情也将会把我们引导向毁灭。“毁灭已悄悄来临”。然而,我们已遗忘了一切,我们心灵中的每个声音都在听到召唤。——爱情在召唤我们!我们要完成自身的命运,我们在爱情的激情中,倾注了全部的生命,在爱情中献身显然是一种真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在爱情的激情中,生存与毁灭同在。确实,如果没有爱情的激情,我们怎么去生存?
显然,我们时代的爱情缺乏真正的激情,因此,它也就缺乏真正的毁灭。“离开了爱情,我们同样可以呼吸”。它不能正视内心的渴求,也不能为了灵魂的需要而付出生命,它卑微地躲地生存的谎言中,它喜欢对世界言说无奈的眼泪,它在黑暗中舔着自己微不足道的伤口,却不能完全敞开自己的灵魂,对着世界大声呼喊,“把我拿去吧,只要给我爱情”。确实,我们时代的激情显得太过消沉,或者说,它显然被包裹上了绝望的外衣。它不再相信爱情,它已经被生存折磨的筋疲力尽,它在时间的虚度中,绝望地苟延残喘,它在激情的周围声嘶力竭,却无能为力。或者,它倾注了全部的生命要去毁灭自己,然而,那却不是一种激情,因为,它太过堕落。显然,垮掉派作家的毁灭,不是一种堕落,而是一种真正的激情。他们要质问时代的平庸,他们要探索自身的激情。“时代的平庸犹如死水,毫无生机”。它太过喧闹,我们却听不到一丝属于人的声音。即使,凯鲁亚克是孤独而沉默地行走在路上的,不过,他依然发出了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他的激情显然没有被它的时代所覆盖,然而他的激情也使他孤独地被毁灭掉了。
即便如此,现代作家们的激情还是过于狭隘和肤浅了。面对时代的压迫,他们自己首先就慌乱了,尤其是艺术家们,“他们的激情使他们更早的毁灭了自身”,它不能承受世界的压迫,也不能在世界的压迫中辩明自身。因此,他们要撕碎一切,砸烂所有的现存事物,“在时代的压迫中,他们用暴力保护自己”。在暴力的世界里,他们觉得安全,也更符合世界的真实状态。确实,在为了反抗时代的破坏性生活中,他们也消耗尽了自己,他们的激情毁灭了自身,也撕开了时代的腐败和堕落;或者,他们用属于自己的激情创造了一条道路,它艰深,晦涩,他们把自己的灵魂紧紧地包裹在里面,以此来反抗时代的混乱。据说,罗兰巴特是仅次与蒙田的法国散文作家。不过,相比较而言,蒙田的世界显得更为深沉和广阔,而罗兰巴特的世界却单一和片面了。确实,这也是时代的特征所赋予他们的。然而,蒙田所处的时代,不也是非常的混乱吗?古代世界不是经久不惜的处于混乱之中吗?古代作家的灵魂却非常的宁静。他们平静地凝视着世界的纷争和时代的变迁,他们的灵魂并没有因为个人生活的动荡不安而有所损害,相反,却更为强大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激情呀!现代作家却更为关注人自身,只不过,这种关注的激情似乎并没有达到真正的人自身。“人在世界中存在”。脱离了世界,人的存在便是虚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现代作家的激情显然不能达到古代作家的境界,他们的激情过于偏执,以至于不能像古代作家那样,在世界中把人的真实状态显现出来。显然,古代作家似乎都是悲剧性人物,他们洞悉了世界的意义,却依然充满激情地专注于自我的世界。
荣格在某处说过,“那么,理性已被施过洗礼,激情都是异教徒吗”?这样说来,我们时代的人们都是基督徒了——他们对于理性的信念是多么的坚定呀!激情?——激情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的思想显然更为中庸,他们对于爱情的渴求也更为自然,他们的生活也更为稳定。不过,对于常态生活中的人来说,“寻找激情无异于寻找死亡”。也正是因为如此,常态生活中的人才能远离毁灭,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平稳地安度一生。他们的生活却因此显得更为平常,更为自然,在对世界的无知中,他们渐渐地走向死亡。“这是否也是一种激情呢?”即使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常态生活中的人显然是世界里的大多数,他们更为接近世界和人的原初状态;无论他们是否洞悉了自然,他们都顺应了自然的命数,因此,也就显得更为平常,宁静。哲人们追求一生都不能达及的生活,他们却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诗人们在激情中悲剧性地毁灭了自身,他们却在中庸中平常地过完了一生。确实,这是一种矛盾。
以此文纪念我的2008年7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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