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荡漾在记忆里的湖流泪的枪

发表于-2008年10月25日 晚上8:02评论-2条

看电视新闻知道民勤县有六万多人用上了自来水,是在4月20日晚上。我急忙给《民勤》报社的朋友孙明远打电话,想了解播的是不是“湖区”,遗憾的是他出差去了外地。 

民勤县在甘肃的东北部。从地图上看,这个县坐落在沙漠标记的麻麻点点的空隙里。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就象围棋的黑子,密密漫漫布满在民勤周围,眼看就要吃掉民勤这颗小白子。孰不知这颗小白子本身也已是沙丘、戈壁、荒漠占县境的90%。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们怎么生存?我也曾满怀惊奇。在茫茫巴丹吉林沙漠和藤格里沙漠组成的黄色海域里,怎么会兀地伸进这样一个绿色的半岛?它象一座礁石屹立在两大沙漠间,顽强的承受着两面黄色波浪的夹击。民勤绿洲近年沙漠化的事实,不胜枚举。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天,一场又一场的狂暴风沙,逞威肆虐,滚滚而来,大有天地复合、混沌相并之势。当西北起风,华北降土,兰州扬沙,北京蒙尘的时候,人们又一次把目光的焦点投向沙尘暴的中心策源地,一时间,无论是“探索沙尘暴”的科学家,还是做“焦点访谈”的新闻记者,纷纷光临民勤:在民勤这块土地上,风沙泛滥的最主要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最终,人们把目光和疑问都聚集在了水,缺水! 

香港凤凰卫视节目主持人杜宪在民勤做名叫“穿越风沙线”的节目时问过:民勤为什么缺水? 

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王小丫在做“我们共同面对”的特别节目时问过:民勤为什么缺水? 

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主[xi]、当代著名作家张贤亮来民勤采风时问过:民勤为什么缺水? 

民勤为什么缺水? 

民勤为什么缺水?中央电视台《望长城》摄制组问过,著名作家黄宗英女士问过,新华社网站的记者陈俊、《中国青年报》的记者任彦宾,他们都问过。是啊,沙尘暴一路撕扯着西北单薄的绿色襁褓,碾压着那本已脆弱的生态骨骼,同时也在咬噬着人们敏感的生命神经,碾压着人类关于生态与生存问题的思维。当沙尘暴研究资料从电脑网页上轰击着人们的视网膜的时候,世世代代与风沙抗争的民勤人抬起被风沙割蚀的沧桑面庞,抹一把淋漓的热汗,又一次审视着脚下这片血汗浇灌的土地,也不禁要问:“我们为什么缺水?这里曾经是一块多么美丽的土地啊!当南部祁连女神面向北方浩瀚的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拨动水的琴弦,大漠便敞开了绿色的情怀。芳草绵绵,名花勃勃,湖光波影,水鸟争鸣…… 

一 

孙明远第一次说民勤:过去曾经又很多很多水。我根本不信。我相信的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幻。在民勤,甚至还有大禹治水到了潴野泽才大功告成的传说,据说,人们耳熟能详的“苏武持节”、“渴饮蒙泉”的故事野是在潴野泽。民勤是有一座苏武山,曾几何时,一帮人气势汹汹地上了苏武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山上的古庙捣毁,苏武祠拆除,百子殿砸烂,无量殿推倒,让民勤人梦魂萦绕的戏楼子也成了一堆瓦砾……传说中当年汉中良将苏武持节牧羊的地方,风光不再,后来有人在苏武山上打井,这井打到50米就见了水。苏武山上打出了井水,惊动了周围的乡亲们。老辈人说,苏武山可是神山,说不定井就打在了苏武爷饮羊的蒙泉上,蒙泉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人见过但听人说过,据老人讲,那是个几十亩见方的苇子湖。嫩绿的水草蒙住了湖面,湖面上野鸭成群,水中游鱼如梭…… 水,作为生命之源,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珍贵资源,它的短缺,必然会让绿色黯淡,使花朵凋零,令生命失去活力。民勤的土地干渴得太久了,绿洲象是一个刚刚跋涉完巴丹吉林沙漠的旅人一样,干渴让记忆催生这种海市蜃楼的传说,并不足为奇。 

民勤县尚有30万亩耕地因为缺水无法耕种,长此下去这30万亩耕地在常年累月的干旱得不到滋润之后,最后的结果便是沙化。30万亩耕地被沙化,永远无法复垦,可是水呢?水在那里?民勤60万亩耕地中40万亩是依靠地下水灌溉的,民勤的地下水位从原有的一米已经到了如今的30米,矿化度不断提高,能够供人饮用的水必须从地下300米提取,打一眼井要花30万元人民币。在民勤,一位老乡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牵着耕作半天的牛去饮水,那水是从深井里提上来的,牛喝了一口之后便直摇头,想必是味道实在不妙,可是最后还是喝了,“怎么办呢?我对牛说,咱们同甘共苦吧!” 

说不清楚什么水让我舒服,什么水让我不舒服,其实我是有水就行,哪怕是偶尔有幸住在了星级的酒店,也是只要有自来水也行。但没有水可万万不行。几次的民勤之行,才更感受到没水真不行。没水是没有任何生命的。由于好几次在民勤都是正值酷暑,每天都有人送两大瓶“腾格里”牌的纯净水来,我真不忍拂其好意,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每次要喝水便会想起喝一口苦水就直摇头的牛。动物和植物对生态环境选择的敏锐度是高于灵长目人类的,民勤的天然沙生植物大片大片的死亡着。 

确实象极了汉代屯军者后裔的居住地。家家户户都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在胡同里一字儿双排对阵。传统的双掩门上嵌着吊环,贴着门对。房脊上坐着石兽,尖角挑檐弯弯翘起,象戏曲武生扎的大靠威风凛凛。门额往往披金绘彩,上面写着不同的汉字。人们从门额所写,可以知道门里住的是哪一姓人家。姓王的人家门额上就写“兰亭生辉”“乌巷风流”。姓李的人家,写“太白遗风”。“渭水遗风”则是姜太公的后裔了。“公权遗风”自然是柳家无疑。我没有能力去深究家族谱牒,去探究今日民勤人与王羲之、柳公权、李白、姜子牙、刘邦等古人的血亲渊源,但这浓郁的文化寻根想象耐人寻味。这里家家户户墙上也贴花花绿绿的年画,而更醒目的则是黑底白字的书法拓贴。这里也有海内外闻名的民间书法家,以行、草、篆、隶书写那碧涛、清泉、涣钩、浣女的眷恋。清光绪九年,这里人口发展到18万以上,以致客观生态环境无法承受人口增长的需要而大量迁徙,远去新疆,近走河套,往地广人稀的地方跑。留下了“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的歌谣。 

伫立在活化的沙丘旁。一座一座沙丘裸露着浑圆的肩膀,漫裹着精细筛过的薄薄的沙斗篷,向着两千多岁的汉代长城游移过来。塞风咆哮着,依稀听得见古长城在喘息、在咳呛、在哀叹、在挣扎。古长城在给公路、铁道、机场让路的时候,他默默忍受了时代的折磨。可他实在不甘心把地盘让给沙丘、戈壁、荒漠;那怎么对得起城边地下代代亡魂!他疲惫地挺着已折骨凌迟的脊梁。这里就是民勤县中渠乡。因为风沙和缺水,这个中渠乡字云村四组消失了,随着最后两户村民地迁出,字云村十一组也成了中国当代因生态灾难而整体抛弃家园的又一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大批农民走上流亡的旅途之后,留下来的除了破碎的家园之外,就是大片大片被沙漠吞噬的土地。黄白相间的沙丘连绵起伏,农区边沿的沙枣树已被掩埋,现有的农田与沙漠也是近在咫尺。一眼望不到边的苍黄色沙漠闪射着刺目的光,零零星星的梭梭已渐去绿意。 

干旱之于沙区,是双重的灾难。干旱折磨人折磨牛折磨小毛驴,干旱还在折磨着最能耐干旱的沙生植物,当它们的根须在地下20多米的深处找不到一点以\一滴的水分时,它们便绝望的死去了。死去的胡杨把黑色的根裸露着,一片一片的胡杨林,像经历了一场大火一样,烧焦了,死去了,心有不甘。在民勤,死去的还有13万亩沙枣和35万亩红柳、500万亩退化了的草场。 

二 

孙明远说:“这里很难养活牛。湖区那里7万多人口有一部分尚没有解决温饱,主要原因是水源缺乏,牛基本上绝迹了,小娃子认不得牛,没见过牛。”说这话的时候他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 

农家的孩子认不得牛?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第一次听说得还有湖区。我问:“有湖区吗?什么湖?”“青土湖。是内陆湖。五十年代碧波荡漾,现在是黄沙漫漫,寸草不生……” 

青土湖,是柳林湖留守北部民勤绿洲的最后一块阵地;柳林湖是唐宋时期白亭海的一部分;白亭海在两晋南北朝时期称西海,西海的前身叫休屠泽,休屠泽在民勤绿洲所做的最早文字记载叫潴野泽。《尚书●禹贡》说:“原隰底绩,至于潴野。”从字义尚可知,过去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地域广阔的绿洲地区。闻名世界的沙井子、火石滩等处的新石器时代人类活动遗址的发现可以证明,从很早的年代起,就有人在这一带繁衍生息。 

潴野泽在更远古时期叫什么名字,现已无人知晓,亦无史可考。 

地理学家根据地质剖面分析,推测出下更新世的腾格里地区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湖。这个研究结果说明了什么?我不懂。但既然这么说了,就不难想象“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这样的诗句。 

接纳祁连山谷中奔流的冰雪溶水,汇聚沿途丰盈的地下潜流和珍珠般随地喷涌的泉水,排江倒海地一路冲积着,滋养着,一个美丽的滨水绿洲在她的歌声里发育、成长……终于,四千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水畔响起了人的脚步声,这片水草丰美的绿洲,定住他们漂流的脚步。他们突然跪伏在河边默默叩谢着神的指引,默默向上苍祷告着他们的未来。他们打磨起生活用的石斧、石镰,并点着了第一把炉火,开始烧制他们精心制作的各种陶器。不断有他们的同伴,逐水草前行,不断到达今天叫小井子、小西沟、火石滩的地方,举行着同样的仪式,创造着灿烂的沙井文化。也许就从此开始,潴野泽滨,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在历史舞台上上演了,西戎、小月氏、匈奴休屠王、汉王朝骠骑将军,还有大唐的白亭守捉……你方唱罢我登场,狼烟四起,旌旗乱拂,铁蹄纷沓,万马逐鹿,沙井人最原始的一句祈祷词被历史撞击得灰飞烟灭。 

《尚书●禹贡》中的潴野,又名叫都野泽。匈奴驻牧河西时,休屠王占有其地,又称休屠泽。泽者,水也,湖也。当时休屠王正是利用了水之利而休养生息称雄一时的。直到西汉武帝二年(公元前121年)春,汉王朝的铁骑在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带领下出征河西,休屠王族降汉。汉统一河西后,就着手设立郡县,修筑道路,驻兵防守、移民屯田,对土地农牧结合的经营结构代替了休屠王国的游牧,在这里戍边耕种的不下四、五万人,全是中原迁入的第一代农业劳动者。他们筑坝引水,开渠浇地,将大片湖滩和沙磧草地改造为农田。同时,为了获取燃料和饲料,又在绿洲边缘和河道两岸盲目樵采和滥牧,潴野泽开始移分为二,成为东海和西海两个湖泊。 

隋唐时期,西海和东海随着武威绿洲的快速开发,西海成了昌凝湖,后来又演变为沼泽性草滩和湖滩荒地。水量较大的东海也分为东西两个湖泊,东侧的湖泊叫达狄回海。西侧的湖泊仍停留在潴野泽老盆地里,由于它的水色比较洁白,此时更名为白亭海。它不仅水清湖宽,风光秀丽,而且还盛产各种鱼类,故又称鱼海,偶有鸭群雁阵从湖滨拍翅而起,三匹武匹驼马在湖边悠然饮水…… 

宋元时期,白亭海以及更广阔些的地方,统称之为“湘泽”或者“丽泽”。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尚无确凿根据。但望文生义,恐怕与当时这一带多水草而美沼泽,游鳞飞羽,绿烟弱柳的秀丽景色有关系。到了有明一代,随着上游来水的不断减少和当地地下水位的逐渐下降,周边的小湖泊日见干涸,沼泽地也逐渐板结成泛白的盐壳,游鳞雁阵不见了,原来翠绿的植被改换成了以红柳、芦苇为主的干旱和半干旱性植被。正是由于这种植被被换代的缘故,才导致柳林湖一名的出现。柳林湖者,柳成林之湖也。 

清道光初年修纂《镇蕃县志》时,柳林湖唯一蓄水的湖泊青土湖已属牧放之地,故于山川泉湖不载。递承嬗变的历史,也总是在的自然盈虚消长的沧桑中,把那个沉甸甸的话题吹送到时光的案牍上。如果说,明清时期的风沙,给民勤人带来的只是一次次梦魇,梦醒后的那份惊悸和焦躁尚可在一片湖光月色的浸浴里得到抚慰的话,水,给予民勤绿洲的最后一次垂青,也让民勤人的记忆里,有了活生生的湖水荡漾,碧波万顷,水天一色……递至民国八年编修的《续修镇蕃县志》时,去清道光仅九十余年,此处便又发生了巨大变化,居然成了一碧万里的汪洋大海: 

青土湖,旧志第记其名,盖尔时不过畜牧之地而 

已。近数十年来,水势浩大……东西三四十里,南北 

五六十里,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多美啊,“一碧万顷,上下天光”。新中国建立后的五十年代末,青土湖最后一次干涸,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留下。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出版的1:50000地形图上,已无青土湖一名。青土湖这个美丽的名字之留在了民勤绿洲的记忆和苦涩咀嚼里。 

碧波荡漾的湖,果真不是干渴跋涉之后海市蜃楼的幻境,不是一个凄美的记忆。石述柱老人1936年8月出生在民勤县薛百乡,从16岁开始与风沙顽强搏斗了36年, 前几年才从他战斗了36年的村支部书记岗位上退下来。由于采访需要,我近几年来的六次到民勤,有五次是和他接触过。每一次说起青土湖的记忆,他都会眼眶湿润,他总是说:自记事起,每年秋天都要随家人到湖区去,秋天的湖水退了,许多人便邀约好三、五家亲朋邻居,套上几挂牛拉的木轱辘车,到湖里砍芦苇。芦苇荡一眼望不到边,野鸭成群。大人劳作,孩童嬉戏。他说那算是孩提最快乐的时光。说着,我眼前总不觉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水光,暮色如血,木轱辘车吱牙牙地碾过松软的湿地,载着高高的芦苇垛彳亍而行,青梅竹马的孩童高坐草垛之上,吹起芦笛,唱起儿歌,一个嘟囔起嘴,一个玩弄衣角,不时还有或前或后的车上传来几声乳名的呼唤,就那样伴着欢笑暮归…… 

在民勤,年过半百的人都有这样的记忆,而且总觉得不远。可是水呢?儿时的伙伴呢?潴野泽走了,白亭海走了,柳林湖走了,青土湖,也慢慢湮没在了记忆里。它们把“可耕可渔”的塞上奥区变为“十地九沙”后,成千上万儿时伙伴北走内蒙,西上新疆,留下了一路悲吟哀唱:“举目远望一片沙,大风一起不见家,朝为庄园夕沙压,流离失所奔天涯”。 

三 

和孙明远接触的多了,对他的身份也仅限于知道他时土生土长的民勤人,但对他思维上颇有思辩味道的睿智却是深得体会。他说,民勤绿洲水荒灾难大部分是人的罪过。对此一说,我有微词,争论说,在中国“大兵团”作战是一种特殊的现象。大兴安岭灭火、长江流域抗洪、三峡水利工程建设等,无不显示出大兵团作战的优势。如果民勤绿洲上没有了人这道最后的风沙防线,会是什么样子?他狡黠的一笑,转身抱来近一尺厚的史料和研究结果,说,看历史啊!看历史干什么?有时候,看历史能让我们更好的把握未来。这是我们都明白的道理。 

世界上有些文明古国,如巴比伦、埃及、印度等大多在干旱荒漠地区。由于自然条件的改变、战乱的影响以及社会经济活动不当,森林植被被破坏了,水源枯竭,河流改道,往往使古国古城废弃,变为沙漠。恩格斯以布达米亚等地居民滥伐森林、毁林开荒为例告诫说是:“自然惩罚了我们。” 河西地区包括民勤绿洲在内也开发较早,“河西殷富”载于史册。如今,河西地区许多残垣废墟,都在证明着这个残酷的现实,也是国内外许多专著论证的事实。那么,民勤呢? 

“沙井文化”是民勤先民的骄傲。这里波光粼粼,湖海茫茫;这里溪水潺潺,泉水淙淙;这里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里有“红寺农耕”的丝路风韵,这里有“平湖叠垒”的江南风情,这里有“小河垂钓”的闲云野鹤,这里有“灵坛起龙”的陋室仙山…… 

“逐水草而居”的休屠王国在民勤绿洲是一个游牧的古部落,他们茹毛饮血刀耕火种但自得其乐,他们男牧女织同穴群居但自给自足,然而,休屠王朝的统治却一天也没有过宁静,西戎、羌、小月氏、匈奴等部落对这块可耕可牧的绿洲觊觎的目光一天也没有停止过。战伐也就没有停止过。历史没有先来后到的游戏规则。公元前121年的春天,西汉王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野心鞭催着“大一统”的铁骑,踏过绿洲的黎明,休屠王族降汉。汉统一整个河西后,着手设立郡县、修筑道路、驻兵防守、移民屯田。民勤地面戍边耕种的不下四、五万人,是中原迁入的第一代农业劳动者。古城、连城、三角城的杵筑声在潴野泽水畔响起。高大的城堡倒映在夕阳里的河水中被水的波浪搓洗成血色的小沙垄。从西汉统一河西直到东晋末年的四百多年间,由于灌溉农业技术的发展,在原来自然河流的湖积平原上,开垦出了许多阡陌纵横的农田。人丁增多,六蓄兴旺,为了解决燃料和饲料,人们在绿洲边缘无休止地樵采和放牧,破坏了固沙地天然植被,给流沙地随风移动创造了条件。当此之际,上游平原迅速开发,来水量逐年减少,导致成片成片地耕地撂荒弃耕,裸露的土地,因天长日久的风蚀作用而成为滚滚流沙的源头。 

在青土湖岸边的西渠镇三附村5社,原先的村庄已全部废弃。黄昏里,可见一棵合抱粗的沙枣树,像一个倒写的“人”字,伫立在残垣断壁之中,似不甘心倒下,抑是对苍天发问:难道茫茫大地真的只有“水”主沉浮?这幅惨烈景象,在中央电视台特别节目“我们共同面对”里以大幅特写,呈现给观众,给人们留下震撼灵魂的印象。沙井子,3500年前,我们的先民在此刀耕火种,狩猎捕鱼,用他们的智慧创造了著名的“沙井文化”。如今的这个地方,跃入眼帘的,是茫茫沙漠中几处人去屋空的村落。呼啸的漠风中,一股一股的流沙窜上墙头,进入院中。望着残屋中的烟囱、炕角、灶台、粮仓,莫名的悲怆涌上心头。东湖镇阳和村西北边缘的沙窝中,有一口水井尚未枯竭,上千口人整日不断地在此排队拉水。在它旁边却兀立着大山一般的沙丘,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就是在这井旁起伏的沙窝和沙丘上,我曾目睹了“大漠落日圆”的壮丽景观,但我却突然感到自己在晚风中不停地颤栗。 

从东晋至元末的民勤历史,由于战乱频仍,政权多易,绿洲历经多次的农牧交替。时农时牧,兴废不定。以农业为主时,垦荒辟地;以牧为主时,退耕弃田。撂荒裸露的土地,植被未及恢复便被风蚀起沙。其间,绿洲沦为荒区长达千年。读史至此,每次到沙漠面前便多了一种肃杀之气,觉得每个沙丘无不染着血腥气。看啊,一座座硕大的沙丘,象一个个满怀仇怨、冲锋陷阵的生灵,互相追逐着、撞击着,那高扬着手臂的沙丘杀过来了,那低头冲刺的沙丘迎上去了,时而惊天动地地轰鸣,时而粉身碎骨地呻吟,有的沙丘狂暴得简直要扑过来噬咬你。尤其是夜幕降临,四野岑寂,整个目力所及更象噬尸横遍野的战场,益发骇人心目。这不由让人想起《吊古战场文》里河水萦带、群山纠纷、声析江河、势崩雷电一类的句子,遥想发生在这里的无数部落之间、宗教之间、民族之间、政治集团之间、阶级之间的征战河杀伐…… 

明朝初期,为了巩固边防,推行“寓兵于农”政策,民勤绿洲新垦近20万亩,但面积明显小于汉代。汉唐以来主要城镇亭障,或废弃于呼呼漠风,或湮没于茫茫沙海。到了明永乐年间,水干沙起,草死风生,风挟沙走,沙逼人退。在解放前的近百年间,全县约有6000个村庄、26万亩农田被风沙埋压。飓风骤作,天幕混霾,已属常事,清雍正时镇蕃名士卢生华在所作《祭风表》中,有了触目惊心的文字:“狂飕肆虐,阴霾为灾。黑雾滔天,刮尽田间籽粒;黄沙卷地,飞来塞外丘山。鬻儿买儿,半是被灾之辈;离家荡产,尽为沙压之民”。 

读史至此,不由掩卷叹息。史原来是人写的,它记录着,当人类贪求的欲望无限止地膨胀时,是怎样踏着大自然血淋淋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墓穴之中的。可是,史书里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思辩来催人觉醒。民勤人尚算醒得早的--清嘉庆年间的甘肃提督苏宁阿基于对河西的一个提醒算是第一次警醒。他对祁连山的森林拦蓄调节水源的作用认识。曾称祁连山的“茂林积雪”是“甘人养命之源”。并于每棵树上挂一铁牌,明令申喻“砍树者与杀人同罪”。但是后来由于兵荒马乱,管理失控,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对薪碳建材的需要日益增加,因而大片林木还是被砍伐一空。象民勤绿洲上游的古浪县,汉唐之际因松林茂密而被称作“苍松”、“昌松”。在清初有人还写下过“云树苍茫迷客路”的诗句,而到清末,这一带的高山上已见不到成片生长的葱郁树木,四下望去只不过是一些濯濯童山而已。 

苏宁阿基于猛醒之后,当民勤人脸盆里盛满白哗哗的自来水,心里想着并不遥远的湛蓝湖泊,又该警醒的人,便成了所有的你、我、他了,因为我们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向沙漠要水喝,一是在水里想想沙漠的无处不在。除此,别无选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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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真实厚重的文字,
记录了真实的故事,
注意每段首空两个字格。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您的文章先于烟雨帖于博客,在这里是“原创再发”文章,问好朋友!at:2008年10月26日 清晨7:59

流泪的枪-回复因为我对网络一些概念真的很难理解,我是在百度有一个空间的,但不知道那算不算发表,呵呵,劳先生有心了,谢谢 at:2008年10月26日 早上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