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我们的时代,有好些年轻人正在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行走在路上。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呢?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广阔而无边的世界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恰似那些归隐于山林的哲人。不过,他们的激情却也始终以微弱的方式惊醒于世人。“在隐秘的黑暗之中,微弱的声音始终来自于那些最强烈的呐喊”。只是,这样的声音经过人世的阻隔之后,最后也就完全隐匿了。当然,很早以前,垮掉派诗人金斯伯格不就声嘶力竭的呐喊过吗?“我正看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精英被一点一点的毁灭。”于是,凯鲁亚克上路了。他要去什么地方?他带着一代人的苦闷要去什么地方?寻找,寻找,在路上。他们在避免被毁灭的探索之中,走向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毁灭。然而,这样的毁灭却更具悲剧性的激情。
确实,我们时代也不是没有激情。相反,人们的激情都以非常激烈的方式演绎着,整个时代都在朝向一种更加狂欢的趋势前进,以至于最后我们得到的却不是激情,而是极度的虚空。这是多么具有喜剧性的味道呀。“谁没有激情呢?”于是,激情也就类似于平凡琐碎的生活,成为生活的必须品了。“人的内心之中掩藏着隐秘的热情”。只要在恰当的时刻,它必然会以独特的方式显现出来。然而,在我们的时代,激情却不能以独特的方式呈现出来,而是更加的集体化了。 我们一直在寻求独特性,最后却在独特性中丧失了独特性。“在世界的喧嚣中,喧嚣俨然是一种寂静”。我想,正是因为人们过分的追求激情的外在表现形式,以至于不能直接地揭开激情的面纱。激情不是以她内在的含蓄深藏于我们的灵魂之中吗?她不是正在等待我们亲自怀着爱的渴望寻找吗?激情是什么?不就是一种可能性吗?基尔克果似乎在某处说过,他对世界和自己没有什么指望,既不指望名誉,也不指望财富,他只指望激情。激情意味着什么?——永远的年轻。年轻多好呀——生命永远地处于活泼的状态。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我们无法预料到生命的黎明,它充满了未知的神秘性,我们也无法获悉黄昏时刻的自我,它显然已被激情所奴役;我们无法了解世界,因为它充满了激情,瞬息万变。不就是这种神秘性诱使我们倾注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吗?然而,“在未知的世界里,我们身处险境”。因此,激情之中始终包含着毁灭。“伟大的激情,亦是伟大的毁灭”。他要独自走向险境,在陌生的领域采摘世间的珍奇异品;他要倾注一切热情,在自我的世界里艰难地作战。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时代才显得如此懦弱,它躲在熟悉的事物里,呼吸着早已厌倦的空气,然而它却缺乏激情打开迷雾;它的激情不过是一种表面的矫情,它在人群中嚷着,呼叫着,最后筋疲力尽地摔倒在自己的脚下。“激情去哪了呀?”据说,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在白昼里,提着灯笼找人,因为在他的时代,他找不到一个真正的人。我们是否也要提着灯笼在大街上寻找真正的激情呢?不过,激情是个[ch*]女,她不是闹市中招摇过市的妇人,她娇羞地很难被人找到。即使,激情以她独有的方式隐藏在每个人身上,然而,“娇贵的事物总是难以被人接触”。
诗人们似乎是最容易被激情青睐的。因为缪斯是个情种,她能俘获世间万物的灵魂。诗人们张开自己的嘴,便可吟唱出媚惑万物的诗句,他们的诗句从何而来?他们为什么能够捕获人的心灵之中隐藏着的激情呢?“诗人们的心灵充溢着缪斯的情欲”。他们的目光能够直视人的灵魂深处。因此,诗人们的激情透过自身的目光完全的散发在尘世之中,谁能比诗人更富有激情呢?他们热烈的情感瞬间便可化作永恒的死亡,他们在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时间和空间之中散布激情,最后却化作一坡尘土。诗人们的激情直接、纯粹,却也易碎。据说,女诗人萨福便是因为爱情而死。确实,激情能够把人引导向一个极致,这个极致便是毁灭。或者不如说,激情之中蕴涵着毁灭。在毁灭之中生存的人,身上赋予极多的激情,或许这种激情来源于神意。美国诗人爱伦坡的毁灭,却是激情的一种被扼杀,整个时代扼杀了他的激情,以至于坡在自我的激情的照耀下极其悲壮的死去了。像这样的极具悲剧性的毁灭,在诗人们的世界里极其平常。“这个世界平庸多余激情”。诗歌的激情始终不能被平庸的灵魂所领悟,于是,在时代的平庸之中,诗人们的激情便是一出悲剧。也正是因为如此,诗人们的激情却越发的显得高贵了。荷尔德林的激情便是高贵的,丝毫没有任何杂质。他的激情是什么?一桩清白无辜的事业。什么事业?诗歌。对于诗人来说,诗歌是唯一的激情,也是唯一的死亡。拥有黑暗诗人之称的德国诗人特拉克尔也是如此。在黑暗的时代,拥有一种激情,便是拥有一种死亡。
假如说,诗人们的激情只是导致了悲剧性的毁灭,哲人们的激情却更具孤独性,更为深沉。在已被他们所洞悉的世界之中,对于他们来说,激情无异于承受来自世界的巨大压迫。他们挺直自己的身躯,把自己的精神锻炼的异常强悍,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保护自己的灵魂,以便不让它们在世界的压迫之中变形。他们深邃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灵魂中固有的信念,他们怀着极为深沉的激情,凝视着世界,即使这个世界是丑陋不堪的,他们也并不因此而使自己的精神受到损害。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哲人们的激情相反却显的更加的充满悲剧性。哲人们孤独地生活在时间之中,却仔细的探究永恒,他们极为谨慎地隐藏起内心的痛苦,世界不停地在变幻,他们的激情却始终如此。“伟大的激情都是沙漠中的隐士”。在哲人们的身上,激情确实不容易导致他们的毁灭,然而激情的悲剧性存在却更加的鲜明了。确实,庄子也许不是孤独的,不过,每当我深陷黑夜,庄子孤独的形象便非常清楚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了。他的激情可以抵达后世,却不能抵达他的时代,这不是一种悲剧吗?柏拉图不也是如此吗?他们的激情在更为遥远的地方,散发出永恒的光芒,不过,只有微弱的部分光线洒落进了时间之中。然而,当我们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凝视他们的存在时,这种激情确实又蕴涵着巨大的毁灭。“他们的激情将会把他们带领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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