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厦东门,马路斜对面是一家超市。这是离大厦最近的一家超市,当然是懒散如我之人购物的首选场所。
虽然是常去之地,但每次去时,非早即晚,行色匆匆,也未留意路边的物事。只是平时遥遥看去,马路对面的路旁似乎植满了黄色的小雏菊,小小的、干干的、蒙尘的、绿肥黄瘦,杂乱横斜的样子,很不起眼。
昨日下午,偶有日常所需,于是匆匆出东门,往超市去。走到马路对面时,偶然往路边扫了一眼,发现那小小的花朵,竟也开的泼泼辣辣、如火如荼。花朵虽小而蒙尘,却也别有一番娇艳妩媚的风情。
地上有被行人践踏枝条、丢弃的花朵,我伸手拈起一朵,放到鼻端,一种幽微的香味沁脾而来,竟也优雅怡人,令我不期然的想起一句歌词:别忘了寂寞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多久不曾见过这么近乎野生,本应自生自灭,其实却蓬勃而热烈的花了?记不清了,只是触目所及,到处是人工培植精心呵护的花朵,娇艳媚俗的近乎虚假,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活力。一如情人节那铺天盖地的红玫瑰,美则美矣,艳也够艳,缤纷夺目中,却总让人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说起情人节的风行,好像也就是这十来年的光景,但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单一的二月十四西方情人节已嫌不够,于是硬是把七夕、元宵也全扯了出来。一时之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街万巷玫瑰开“,香风幽微里,颠倒了多少红男绿女。
对于红玫瑰,最初的印像是在七八年前,邻居一个男孩儿赶时髦,在西方情人节那天,几乎花了自己半个月的工资,向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儿送上了一束红玫瑰。
花儿是先拿回家的,火红的花朵外用玻璃纸包着,下面还扎了一条红红的缎带。男孩宝贵的什么似的,看都不让我们靠近看。
我倒是没去凑那个热闹,只是远远的瞥了一眼,心中暗笑:“这世界真是越来越来温情脉脉,连那楞头青样的傻小子,都晓得用玫瑰来表白了。
其实花卉中,我倒是觉得月季比玫瑰更可人。它或许没有玫瑰那般热烈,却自有一股优雅闲适的韵味,透着种淡淡的法国香水味,很有那么一种从容浪漫的优雅氛围。
这种感觉,曾经跟一个女友说过,惹得她好一阵笑:“那好,日后若有人要送花向你表白时,就让他送你月季好了,要唱着歌送的。就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吧,不过要改一下词儿,玫瑰全改成月季。”
想像着有那么一个男子,站在自己窗外,捧着红、白、粉、黄、紫各色月季,深情地唱着:“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月季,从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月季……”我自己也不禁莞尔。
那年春节,一个妹妹寒假归来,带回一束鲜花,置于茶几一角的花瓶中。碎白的满天星中,几支百合斜簪,衬着旁边青翠的文竹,中间两三朵盛开的红玫瑰,艳丽的像跳动的火苗,给萧索的寒冬腊月平添了无尽的融融暖意。惹得另一位小姐妹羡慕的直了眼。
那花,是那小姐妹的一位追求者所送。不说花卉本身,光那插花的手法的,十足的便是一门艺术。
别说,看着别人热闹的青春,想想自己苍白的年华,连一向淡泊自许的我都有些顾影自怜了。心道,几时也有人这样郑重其事的送我哪怕一朵红玫瑰才好呢。
今生没福等来属于自己的那朵红玫瑰,送花给我的人,却委实不少,——当然都不是花钱的花儿。
犹记初中时,同路一个小校友特爱听人讲故事,每每逼着我替她把风,去街心的花坛里掐了花儿来送我,换取我的故事。什么玫瑰、月季、串红、木槿、美人蕉、小雏菊……有一次居然给我弄了一朵仙人掌的花儿。想不到,那粗糙干巴的掌上开出的黄色花朵,居然也水灵灵、嫩生生的,把我稀罕的不得了,竟然忽略了那被仙人掌上的刺扎得小手红肿,眼泪汪汪的妹妹幽怨的眼神,而落得一连被骂了几天的重色轻友。
咳,重色轻友啊?这词用在此处,倒是再贴切不过了。
有那么几年,每到春季桃梨花开的时候,总有几个被我笑斥为采花大盗的小友投其所好的折了不少鲜花野花送我,桃红梨白樱桃似雪,甚是缤纷。有一次,甚至半夜翻墙越院的给我弄了一枝白梅来,令我替他们后怕之余,也着实感动不已。
如今,人离缘散,那缤纷的季节,便也只能鲜活于记忆中了。
又有一年端午,栀花初放的时候,曾有一名少年撷取最早开放的一朵替我簪于发间,那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后来,我把这朵花夹在了书册里,保存至今。如今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干枯的花朵早已成了黄褐色,透过陈年的霉斑,依稀尚有一缕淡淡的幽香,令人闻之断肠。
有一年的梅雨季节,下着大雨,邻居一位大爷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大簇水淋淋的木槿花,笑吟吟的递到我手上:“你喜欢花,给你!”
经过雨水的冲洗,那枝木槿叶儿绿的发亮,翠色欲滴,花朵滚珠流露,娇艳欲流,看起来,宛如白玉雕成的一般洁净莹润,纤尘不染。
那花我并未带走,而是留在了他家的花瓶中,但那莹润的美丽,却一直存活在我的心中。
前几年在幼儿园,也是一个初夏的雨季,一个小朋友的爷爷,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遥遥向我招呼:“老师,老师,您过来!”
我笑着走过去,心中不无狐疑。待走到老人面前时,那老人手忽然魔术师般自背后伸出,将一簇三朵的一大枝栀花递到我面前,那表情,甚是得意快活。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朵洁白的栀花,墨绿的叶,雪白的花,犹带露珠,有种惊魂夺魄的明艳。
老人看着我,一张脸越发笑成了核桃:“老师,送给您!”我含笑接过:“呀,真漂亮,哪来的?”老人嘿嘿的笑,笑的有几分尴尬,但也不无得意:“我在公园里偷掐的!”
咳,我干咳一声,看着老人孩童般得意淘气而又干净的笑,又不禁失笑,心中漾起一股暖暖的感动。
岁月一天天轮转,玫瑰梦一直没有圆。故人风流云散,就连闲花野草都不再有人相赠。独守寂寞,风雨自承的日子里,一路慢慢行来,每当看到花草,心底某处最柔软的角落便被款款触动,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不期然的涌上心头。
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摘花。我开始觉得那花,只有开在枝头,才是最鲜活灵动的。开自由它开,谢也由它谢,虽然只是一叶一茎,也有享受生命的权利。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又有什么权利去侵犯另一个世界呢?
多少年行色匆匆,加上这些年对网络世界的沉迷,早已忽略了春花秋月,四时风景,对于花木的痴爱,自然也渐淡渐远。但偶尔于偏僻的一隅看到花花草草,依然有一种别样的欣然与感动。
冰融了,柳绿了,桃花笑了,“石榴半吐红巾蹙“呢,转眼又是芰荷飘香、菊花黄。
冬去了,春来了,夏天风风火火的走了一遭,瞬间秋叶尽染霜。我们匆忙的青春岁月,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而在,在猎猎秋风里,手拈这么一朵小小的黄菊浅笑回眸,不经意间检点过去的流年,才发现,原来曾经自以为苍白单薄的过往,其实一直是岁月飘香,芬芳满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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