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流走,我从落寞中抬起头,发现时光已化作秋水般流淌。我在每一个破晓和月牙交替的时分独自醒来,痛不欲生。我在慢慢老去,回首走过的岁月,疼痛便随着思绪疯长,沉积在心底的忧伤肆无忌惮的倾泄而出。
今生我注定要与孤独相伴,寂寞为伍,每天形单影只,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幸福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那样遥不可及,我完全不能理解它的含义。我十二岁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生活的残酷,对生活和未来有种恐惧和感伤,做人太难了,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开始失重。在那个时候我仿佛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有些感觉早就深植于我的精神和血液里。这些感觉在我后来的生活和遭遇里一一实现,让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预言和感知,那是一种无奈的屈服,这些年我苦苦的挣扎,承受着各种煎熬。
我的父母结婚比较晚,现在已年迈体衰,我还有个弟弟在上学,家庭负担很重。可是我还不能独立,不能给家里减轻负担,想到这些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是个没用的人,是个废物,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世上有我这样的人是可耻的,我应该感到无比羞愧。我家有三个孩子,生活非常拮据,时常捉禁见肘。
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穷也没有关系办不到户口,学费总比别人多一倍甚至几倍,还要交跨学区费。我家住在郊区,离城里有五、六公里,家里只有两辆自行车,爸爸骑一辆,哥哥骑一辆,我和哥哥不在同一所学校,他的学校更远一些。每天他带着我去上学,我在路口下车,不能再同路了,然后步行要走两公里才到学校,我们每天风雨无阻的去上学。那时我们都知道惟有读书才有出路,我们对学习是那样刻苦、专心。
先是两个上学,后来是三个,负担就更重了,我们兄妹很少有零花钱,每天中午在学校里,午饭就是一个从家里带的干馍馍,有时咬着冰冷的馍馍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每天放学哥哥不能来接我,我只有自己走着回家。记得上小学第一天,天气很冷,我还那么小,寒风冻得我直想哭,路途又遥远,我硬是走着回了家。无论下雨下雪,放学有多么晚,父母从不来接我们,他们还要干活也很累,没时间。看着别的同学都被他们的父母接走了,我既心酸又羡慕,我的父母从不曾来接过我。那时,我无比期待成长,恨不得一下长大成人,我就可以挣钱减轻父母的负担,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上小学时因为每个学校都要交这样那样的费用,我总是不停的转学,换学校。那时我在想为什么每个学校都那么残忍,没有户口的学生家庭肯定不富裕,为什么还要多收钱,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小学我换了三所学校,每到一个新的环境我都心力交瘁,我又要重新适应新的环境和人。
我变得越来越孤辟,自小就很自卑,总想把自己隐藏在阴暗的角落,这样别人就不会嘲笑我、鄙视我。我上初中时还背着像解放军那样的绿色书包,别的同学都是各式各样双肩带的漂亮书包。骑着哥哥骑过的那辆很破很旧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让人看了很伤心很自卑,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破得不能再破了,三天两头的坏。我骑到学校,很多学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听见有人鄙夷地说,骑这么破的自行车。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后的日子我一如既往骑着破自行车上学,每天低着头面无表情,一个人独来独往。
我工作的时候还很年轻,第一份工作是棉纺厂细纱车间,车间里很沉闷,棉絮漫天飞舞,工人戴着口罩、帽子和围裙。几十台纺纱机同时开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让人心生浮燥。一台纺纱机有几百个纱锭,开动的时候纱锭飞速旋转,干这工作要眼急手快,像纱锭一样快速旋转、奔跑,要不停地接断了的线头,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早、中、晚三班倒工作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岗,干一天下来身心疲惫,手脚酸软。吃不了苦没有毅力的人是干不了的。第一个月我领了一百多块钱工资,我依然兴高采烈,给家里买了些东西,每天省吃俭用还余了几十块钱,以后的工资也不过才三、四百块钱,那时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好景不长,我才干了十个月那个棉纺是个亏损企业,负债累累,倒闭了,我第一次失业了。
我开始了漫漫找工作之路,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做什么都没经验,每天在街上东奔西走,像个无头苍蝇茫然无措。到处碰壁,受了很多冷眼。有些人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冷漠,问了我几个问题便不再理睬我;有些人把头一扭,甩出一句我们这不要人或已经招满了。每当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很低落、很压抑。长大了又有什么用,要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做人真的很难。
像我这种人只能找些吃青春饭的活,干个服务员、营业员什么的。后来我去了一家餐馆,我总是闷闷的,不苟言笑,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无法让自己开心起来,我是个很难开心起来的人。我是在社会上挣扎求存,为生活而工作,在纷乱的人群中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像条孤独的鱼,游离在世界的范畴之外。我无法将自己融入社会的大熔炉里,我感觉自己的距离离这世界越来越远。我曾试图让自己适应这个社会,我发现我从不曾和这个世界亲近过,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服务员才干了一个月,老板就把我辞退了,他说我不适应干服务行业,让我找找别的出路。我知道干服务行业每天要笑着迎来送往,笑对我来说实在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我又失业了,不过却坦然多了,没有第一次那么深刻。
后来我学会了打字,用五笔最快速度一分钟能打九十多个字,这是我最好的状态。有一家寻呼台在招人我就去了,每天对着电脑接电话,发信息,觉得挺好玩的,可是这个行业已经走到了尽头,手机的盛行使呼机已无立足之地,寻呼台迅速倒闭,最后终于销声匿迹,我再一次失去了工作。仿佛坦然、仿佛无奈。我常常感到很浮燥、很郁闷,想得很深远,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就会头痛、心烦意乱,讨厌自己的生活和所处的位置,我想逃避,找个天大地大的地方自生自灭。如果命运是我手里的一面镜子,我宁愿它碎掉。
我每天像个游魂一样东飘西荡,为找工作四处奔波。发过传单,做过打字员、干过清洁工、营业员、做过不成功的记者、派出所内勤,还去捡过棉花。说起捡棉花那滋味仍记忆犹新,棉花通常九月才开花,那时就可以捡了,一直可以捡到十二月份。本地的女孩是绝对不会去干那种肮脏粗俗的活。新疆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早晨和下午天气很冷,中午出了太阳又很热,捡棉花的人钻进棉花地里,弯着腰把棉花一朵朵摘下来,棉花很脏,有很多灰尘,灰尘从鼻子、口腔吸进肺里很不好受,血管里仿佛弥漫着浓烟和烈焰。
捡棉花时手会被棉花壳和枝丫划得横七竖八都是伤,捡上几天手指就会裂开血口,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痛。因为每天弯着腰,腰会很痛,好像断了一样,直到捡完棉花回家休息几天才会恢复。捡棉花的生活非常艰苦,六、七个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就像狗窝一样又脏又乱,屋里老鼠横行无忌,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偷吃我们的食物,还有很多苍蝇和蚊子。
我们每天轮流做饭,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管它好不好吃,填饱了肚子再说,吃饱了才能干活。我们每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篷头垢面,暴露在寒风和太阳底下的脸和手粗糙、皲裂、黝黑,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个月都不洗澡,也没有地方洗。到了真正寒冬时节,棉花打了霜,寒风鸣咽,手指抓着棉花就像捏着一团冰,冻得手指都麻木了,冰天雪地下着大雪也要坚持不懈的捡,这都是为了生存。
那是一种怎样的坚持和忍耐,我们的生命被恶劣的环境和荒凉包围着,这是生命和自然的挑战,是生存环境和生存意识的挑战。这是一种体验,一种用荒凉、寂寞,孤独、艰苦、忍耐组装而成的体验,它让我知道生存的残酷和生命的卑微。
我全身长得最漂亮的就是手,我的手十指纤长,指甲饱满圆润,从小到大我都留着长长的指甲,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是不会剪掉的。美得就像陆游《钗头凤》里的红酥手,凡是见过我的手的人无不称赞、羡慕,是典型艺术型的手,长着这种手的人应该高贵、高雅,十指不沾阳春水,弹琴绘画、搞文学艺术。我时常盯着自己的手出神,这双手长在我身上可惜了,我对不起它,经常让它干一些粗重的活,也许有一天它会变得粗笨、丑陋,不再美丽、灵巧。
我长得很瘦小,一身排骨,四肢无力,一副弱禁风的样子,干不了体力活。学没上好,还落下了近视眼,我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很不清楚,看什么都很费劲,又不愿戴眼镜,因为那样有装知识分子的嫌疑,冒充文化人,有必要的时候才戴。我二十岁之前从不用擦脸油和洗面奶,更不用化妆品,素面朝天。我不买很贵的衣服,不赶时髦不要名牌,不买零食,如果不饿连饭都可以省了。只要有收入每个月给家里一些生活费,拿一部分买生活必需品,其他的就存起来,家里经济困难,我经常弟弟交学费,家里需要用钱,只要我有钱就会拿出来。父母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
我干过的工作最高的工资也不过才六百块钱,一般都在五百左右,这些钱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连吃饭都不够,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几百块钱的工作都有人抢着,你不干别人照样干。我不敢和别人比,不会胡乱花钱,我的钱用在刀刃上,一分一毫都来之不易,对生活我不敢有任何奢望,我不会去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不能够实现的理想。说到理想,我到底有没有理想?记得上小学时老师曾问过每个同学,有些同学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有些说要做医生、还有些说要当明星、老师、作家、当官等各种各样的理想。我当时的理想是什么,我忘了,也许我根本不曾有过理想。小时候的理想又有几人能够如愿以偿,梦想成真。
人这一辈子无非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儿孙满堂时三大幸事,有了这三样的人就可以算是幸福美满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拥有。我目前最大的理想就是如何生存下去,也许很多人都会笑我胸无大志,为什么不去努力、不去拼搏、不去奋斗?我不知道要怎样拼搏奋斗,这需要机遇和资本,这世上没有空手套白狼的事,还是实际一点好。人类的目标有高有低,要量力而为,不要异想天开,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
我们人类是有极限的,有时面对一种高度无法逾越,有时停留在一个境界的面前茫然无措,有时瞬间的失落和伤害便会化为永恒的悲痛。
古往今来的人总有一种错觉,以为只要下工夫,什么事都可以成功。其实不然,人人都有所能,人人都有所不能,这还要看先天的才赋,不是一味的都能苦干出来。有很多人虽苦苦追求,却终不能成大事。一个人的能力不同他所干的工作也不同,如果让一个农民去坐办公室写材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胜任。再让一个大学生去种地,大学生虽有满腹学识,面对一块土地他也无计可施。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属于他的位置,每个人都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能与不能,自己知道,以己之力去做不能之事,无疑自找苦吃。
我的生命就像一潭死水,沉积着太多的忧伤和无奈。我的目标只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我低声下气的做人,为了生存而工作,受了多少漫骂和侮辱,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水,只为微不足道的几百块钱。我只有卑微的信仰,感受生活的压力和灼伤,为了活着而忍受着,我用自己的视觉诠释着生活的意义,残酷的现实扼杀了我的激情,我终将走向毁灭,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对这个世界太陌生了,我好像从来都不曾适应过这个社会,我的出生便是个错误,我在社会上是没有免疫力的。我时常感到茫然无措,时常感到莫名其妙的空虚。我像只老鼠一样喜欢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哭和笑都身不由己,我已经麻木了,找不到任何借口和理由,找不到出路,在生活中我失落了自己。
看到我整天失魂落魄、麻木不仁的样子,我的家人也为我难过。母亲看我的眼神很伤感,心情很沉重,她知道我对生活、生存、生命失去了信心,当她第一次看到我自杀时悲痛欲绝,她知道我从小缺少关怀和爱护,我要的幸福她给不了,母亲埋怨自己没本事给不了我幸福生活。因为穷没能让我上大学或者学习一些专长,其实我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勤奋好学,积极上进,除了看书、写作、听音乐没有不良嗜好。
如果我有学历、有份体面的工作,我又怎么会嫁不出去,凭我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好男人结婚。而现在我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弟付出了所有,我单薄的肩无法承载生活的重负。我变得颓废、委靡,总想逃避生活。
母亲劝我趁着年轻找个人嫁了算了,等老了想嫁都难了。只要那个男人对你好,能养活一家人就可以了。你不用这么辛苦,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我也就放心了。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期待、渴望,有种卑微的可怜。我的反应是麻木、痛苦的,看这个世界有种恍然隔世、隔世恍然。我有气无力的说难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母亲所说的都是外来的民工,没有多少文化,无非是开车的、做饭的。我就像个过期的商品,母亲恨不得廉价卖出去。
我笑,我的心已被完全掏空了,在生活中我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气。母亲可知道无论那个男人多么卑贱粗野,这种自动送上门的老婆都会让人怀疑,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这种乞讨来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美满的,这种婚姻注定要失败,没有感情的婚姻本身就不牢靠,就像菜里没有放盐一样寡淡无味,嫁人只是为了生存下去,我宁可断送自己。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悲哀和痛苦,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死不活的,没有稳定的工作,有正式工作的男人哪个看得上你,听我一名劝,嫁谁都是嫁。从骨子里滋长的清高让我不屑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哪怕是出自善意的我也不需要。我更不会向别人摇尾乞怜。我竟是如此不堪,对婚姻我不能有任何挑剔和不满,母亲的意思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了。对任何事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对所有的事只有被动的接受和承受,上天也许忽略了我,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对生活的承受是有底线的。我这么多年的苦苦煎熬到底是为了什么?命运彻底击垮了我,我只是麻木的存在着,我总觉得自己会粉身碎骨。我的眼中充斥着深深的悲凉,就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风雨桑沧。
我想起今年的遭遇,在广西老家被人抢劫,不权如此还将我推入阴沟,弄得我浑身是伤。现在我的腿上还有许多块乌青的疤痕,狰狞着、扭曲着。然后又在武汉被骗子公司骗了一万块钱,我一年都挣不了一万,我心痛,不是因为那些钱,而是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坏人,稍有不慎就被人祸害了,我害怕这个社会,穷人根本没有讲理的地方,没有人会为穷人伸张正义,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我太幼稚了,太缺乏社会经验了,不知道人世间的阴险邪恶。骗子和强盗本就是一家人,他们同样干着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勾当,泯灭了良知,这世道只要有本事把钱弄到手就是本事,良心和道德都一文不值,一个个丑陋的灵魂在谎言和欺骗中破茧而出,把邪恶发挥得淋淳尽致,让贪婪和欲望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仍然可以逍遥法外,而正义在邪恶和虚伪中痛苦呻吟。
哀莫大于心死。心已经死了,人便也死了,这副躯壳麻木的存活着,一种被迫的生存,我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存在着。我不知道这样生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只是为了一天三餐的饱饭吗?
回想着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觉得无比失败,我每天在堕落中消沉,在消沉中堕落。我已迷失了自我,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堕入一个消沉的陷阱,难以自拔,只因这个陷阱充满了堕落颓废,魔鬼的勾撷着我伤痕累累的心,永恒的伤痛已让我的身体和精神疲惫不堪。也许我会好好活着,或许会消失无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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