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弥漫着一层薄雾,草叶上的露珠微微抖动着。风是从田野上吹过来的,带着清新的味道,吹向的是半睡半醒的城区。这里是城市近郊的一个农村。
陈树婷推开自家的门扉,她的脸上还有睡意,清澈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东西,让她积极地面对新的一天。她远离身后的房子,顺着家门前的小路朝村外走去。
她的家是破败的,院墙低矮,似乎一个没有完成的建筑。堂屋是土坯垒成的,一字排开几间,但是每堵墙上都有破洞,阳光分子通过这些洞漫射在每一处,这屋子有些像新疆晒葡萄的凉房。
陈树婷已经走到村外,城市的高楼如幻影一样在不远处耸立着。高耸的玻璃大楼开始泛着光芒,使那一片呈现出灰白的色调。她的眼前是一块开拓平坦的田地,在对岸却有一堆堆的垃圾,垃圾白花花的一大片,里面红色的,黑色的塑料袋很是刺眼。陈树婷走向了垃圾场,她一直行走着,一点都没有停下来。
早到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已经在那里忙碌了,她弯着腰,对垃圾进行筛选。他的儿子蹲在旁边,手里拿根树棍,敲打着一盘cd的包装盒,那是刘德华《再说一次我爱你》的包装盒,小孩子把棍子敲在刘德华的头上。他抬起脸来,是因为听到了陈树婷的脚步,他说:姐姐。陈树婷微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说:“小虎,你起的可真早。”她向前走了五六步,弯下腰去,她的动作很快就跟小虎妈妈的一致了。
小虎妈妈看了一眼陈树婷,说:“来啦,今天天热,得早点收工。”陈树婷说:“是,今天太阳出来的太早了。”陈树婷报把纸,矿泉水瓶,易拉罐瓶,铁条都捡起来,她手里拉着一条长袋子,用不了多久,这条袋子就会被装得满满的。
这时候,垃圾山的另一侧,十多个人在拾了,她们都不说话,只有哗啦啦的声音传出来,垃圾山似乎是颤抖的,一直在颤抖。有个二十岁的女孩绕过来,她看见陈树婷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陈树婷抬起脸对她笑,二十岁的姑娘说:“树婷今天都31号了,你明天开学吧!”陈树婷说:“是,9月1号新的学期就开始了。”姑娘又说:“你要读五年级?”陈树婷说:“嗯,五年级。”她们两个的对话在垃圾场很是响亮,她们的话进入不少人的耳朵,又进入了他们的内心。二十岁姑娘说:“你是全年级的第一名。”中年妇女便说:“我有个儿子比树婷大三四岁,学习不刻苦,这不今年去读高中的,是花钱买的,他那里知道我们挣点钱不容易。”二十岁的姑娘说:“我以前老觉得自己太困难,知道了陈树婷后我按点困难算什么呢?感到迷茫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便是陈树婷。她才11岁啊,这么一个乐观的小女孩。”二十岁女孩的话被许多人听在心里,他们手里的活儿更快了,一颗颗心都沉浸在劳动的最深处。
时间在潜心的劳动中,总是过的很快,时间已经11点了。有不少拾满袋子放到手推车上,去垃圾回收站。三十岁的女人已经把布袋放在手推车上,她看着陈树婷说:“树婷,把你的袋子放上来吧。”她就走过去和陈树婷拾起不沉却很庞大的袋子,陈树婷太矮了,但袋子还是被扔在车上,小女孩的力气不小。她们重复这一动作,把三袋子扔在推板车上。陈树婷抱起小虎,把他放在袋子堆的安全处,她在后面使劲推,平板车就在三十多岁女人的掌控中往前进了,“树婷,你不用是这么大的劲儿。”女人说。陈树婷说:“桂枝姐,每次都麻烦你。”桂枝便说:“没有。”她的话里有对这个小妹妹的怜爱。
回收站有个大磅秤,陈树婷的垃圾过了秤,换回12块5角钱。她接过来把这些钱攥得紧紧的,她看着桂枝抱着儿子远处的身影,她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在水龙头上洗了洗手,就往小食部那里去了。
小食铺在一条街的右侧,街的左侧便是欣欣向荣的大城市。从小食铺这个位置通过两座房子相间的空间,可以望见麦田,麦田一角挨着的便是那个村庄。那这是一个破败的村庄,跟这个城市比起来分明是两个世界。陈树婷买了米饭,三斤多,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青菜,这些花去了五元钱,她把剩下的7元5毛卷起来,放到裤袋的最底处,又用手摁了数次。陈树婷一家人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一顿即是午饭又充当了午饭。提着菜和饭往家走的陈树婷在这时候肚子就咕咕叫,脚下发飘,饥饿被着饭菜轻而易举的勾出来。她心里总是美滋滋地加快脚步,她看到了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她的长辈那么愉快,他们脸上的笑意,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
她推开了门扉,鸡首先围过来,陈树婷把它们散开。她的二叔坐在堂屋门的右侧,伸展开他那条不能打弯的左腿。她的三叔则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蜷缩着他那条麻木的右腿。他这两个叔叔几乎同时说:回来了。她走进堂屋,把饭菜放在一个方桌上,他的四叔坐在两条拐杖中间,他的手里搓着毛豆,她的四婶则坐在四叔的身边,眼睛呆滞地看着土墙洞里透过来的阳光。四叔说:“喊你阿公阿婆去吧,他们在稻田。”陈树婷说:“等一会就吃饭。”她走出去的时候,四婶的嘴里嘟囔着:“饭,饭。”
陈树婷在田间的小路上驻了脚,她的眼前是平阔的稻田,她在寻找阿公阿婆的身影,最终她看见两个灰白色的身影。她大声地喊:“阿公阿婆回家吃饭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特别是听到阿公慈祥的回声后,她心里绷得紧紧的,阿公和阿婆太老了,都快七十岁了,他们还要去地里劳作。想到这个,11岁的陈树婷就很难过。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二叔和三叔吃饭都不怎么方便,他们的腿都有毛病,他们与腿相对的手也不方便,但他们还是能够自己吃饭。四叔虽然两条腿不行了,手还是好的,他要喂四婶吃,四婶的胳膊和腿虽然都是好的,但她的大脑却不能指挥它们。
阿公说:“树婷,你明天就要开学了,准备一下。”树婷说:“我知道,我哥哥今天也要回来,他明天也要开学。”阿婆说:“你哥哥应该回来了。”
陈树婷有个哥哥,读七年级,开学就是八年级,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去几十公里外的工厂打工,这一去也五十多天了。
阿公说:“树婷,你要好好学习,现在政策好,小学初中都没有学费,这给咱们的帮助太大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陈树婷抬起头来,看着阿公,她说:“应该让哥哥读大学,哥哥学习好,将来会有出息。”阿公说:“你们都要读,将来都会有出息。”
吃完饭,陈树婷收拾碗筷,便去洗大盆里已经泡好了的衣服。她的叔叔们又坐在各自的位置,在时间的流逝中最终不动一下。陈树婷从五岁就帮家里干活,随着阿公阿婆的老去,她肩上的担子也就越来越重了。
村子里的人们都对陈树婷一家的遭遇深感同情,他们都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助,他们对陈树婷这个小姑娘充满了怜爱,陈树婷也打心里感谢善良的人们。生活让她太早成熟起来,她没有11岁女孩应该有的闲暇时光,她的眼睛里充满坚毅,这不应该是一个11岁女孩的眼神。陈树婷在一岁的时候,妈妈因为精神问题离家出走便在无音信。妈妈的离开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他又有疾病缠身,最终几年后他也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对他母亲说:“我死了就死在外面,不会拖累家里。”他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至于陈树婷的叔叔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落下的残疾。父母的缺席,这让本不该属于她的重担毫无商量的落在她肩上。
陈树婷洗完衣服,把衣服扯满了院子。四婶站在衣服前说:“衣服,衣服。”陈树婷把四婶拉到一边,说:“婶子,你别碰,它们掉下来就更脏了。”四婶空洞的眼神,嘴里说:“脏了,脏了。”
剩下的时间,陈树婷便安心地学习。她完全地沉浸到书里,一坐几个小时也有了。她喜欢语文,喜欢读文字优美的文章,她数学也不错,这被用到了她卖垃圾算账上。她得的奖状贴满了屋子的后墙,她每次都是年级前几名。
哥哥黄昏时候回家了,他带了太多的吃的,使晚饭充满了丰盛的征兆。哥哥打工五十多天,挣回来一千五百块钱。哥哥拿出钱了,陈树婷对哥哥是那样的崇拜。
丰盛的晚餐,让这一家人有了过年的感觉,吃罢了饭,叔叔们都去休息,阿公阿婆也累了,睡觉去了。陈树婷的东西已经收拾完毕,她帮了哥哥的忙。后来他们兄妹就坐在院子里。
陈树婷说:“哥哥,你打工累不累?”陈树格说:“不累,拿到工资的时候,把所有的累都忘掉了。”
陈树婷说:“哥,你真了不起,我拾一上午的垃圾才卖十块钱。你出去这一次带回来一千五,这是太多的一笔钱了。”陈树格说:“不,陈树婷你才厉害,别的小孩都在爸妈那里撒娇,而你呢?”陈树婷沉默了,因为想到了爸爸和妈妈。陈树格说:“陈树婷,我以后一定把爸妈给你找回来。”陈树婷说:“嗯,阿婆说咱们有出息了,爸妈就会回来。哥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上高中。”
陈树格看着满天的星星,这个13岁的少年沉默了,他过了一会说:“我想读完八年级就不读了,高中的学费太高了,咱们家不允许我再读了。我读完八年级,就到外面打工。”陈树婷很难接受这种想法,她说:“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不读呢,你只有多读几年书才有出息。你忘了你说过要考医科大学,把叔叔的病都治好,你忘了吗?”
陈树格说:“妹妹你不知道读大学要花太多的钱,咱们家真的难以负担,从现在算到大学毕业还有八年,我想马上改变咱家的现状。而不是八年后。陈树婷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哥哥挣钱供你读大学。”
陈树婷心里很难过,她说:“你是男子汉,将来读大学了更有用。哥哥,我多拾垃圾,你暑假去打工,咱们都读大学好不好?”陈树格说:“就是因为我是男子汗才这样去做的妹妹,我不想你太累,等我挣了钱你就不用拾垃圾了,你也有空闲的时间了,去玩什么的。”陈树婷落下眼泪来,陈树格说:“陈树婷,你别哭,你从来都是很坚强的。”
陈树婷还是不理解哥哥的决定,陈树格说:“妹妹,在这个世界上,钱能能把一切问题解决掉,哥哥要挣很多钱,哥哥会当大老板。”
陈树婷说:“哥哥,你在挣钱的时候还可以读书的,你别忘记了读书。”陈树格说:“我知道。”
陈树婷最后问:“你下决心了么?”陈树格说:“是的,我下决心了。”
星空依旧绚烂,那些眨眼睛的星星会不会听到这两个兄妹的对话呢?
2008年9月22号手稿
2008年10月23号电子稿,定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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