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见多不怪,刑警闻达在看到那具尸体时心里还是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尸体是海潮推上岸的。海水早已将它浸泡得肿胀发白,而尸身上的伤痕仍然历历在目——这是一个在饱受酷刑后死去的男子。他的胸膛、背部、脸、被人用锐器戳了无数洞眼,重重叠叠,露出了里面的肌肉。
“瞧他那手指。”助手小乔悄声说。
闻达蹲下去移动一下那长得古怪的手掌, 脊梁上又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男子双手的每个指头,都如同被人用老虎钳轮番拔过!除大拇指外,所有的指关节都被扯断;而在第二指节至手背这一段,整个皮肉都似被强酸腐蚀,参差不齐地暴露出白骨。
仅仅因为这些伤口都被浸泡或与皮肤近似的灰白,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引起观察者的注意。
凶手是一个迫害狂。受害者的死,很可能是遭受百般残害之时因剧痛而心力衰竭而死。
除了一条裤衩和一条缠在腰间,用途不明的褐色丝带,死者一无所有。不过,从肿胀的肌体上仍然能看出某些特征,可以判断,此人生前是一条强健异常的壮汉,这种人容易攻击别人,因而也有可能引起仇杀。
由于小岛上的外来客人多,死者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明。三个小时后,当闻达回到市局刑警队时,队长老曾就将一份带有附件的传真件搁到他的办公桌上。
死者边危峰。男35岁;系桂中南某公司的私营老板。半年前,这家公司在生意中的两台“重场戏”均亏损:每亩十万元购进的地皮惨跌到六万出售;库存的一批中药材在市场饱和的压力下被迫以低于进价的20%销售……十天前边老板回到他离别十三年的故乡。
但边老板决非因这点就一蹶不振。他的会计师提供的一份材料可以证明这点。“财务报表送到老板面前,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当即提起笔,在公司人员年终资金发放表的审批栏里,签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按双倍发放。”
“不亏这么一下,我对唔起财神!老板毫不隐讳地对我说,“上次那笔不义之财,我赚得太凶了……我有意亏几笔,纯是为的洗钱。听说过么?三百年前,巨盗邪虎就是在这一带靠经营茶庄、绣坊来清洗银钱上的血腥的------眼瞪这么大干嘛?放心!我不是盗匪,我钱上没有血腥!”
“我也听说过公司有这么一笔没入帐的收入,就小心地说:‘何必这样呢,把它用于扶贫,救灾,不是比投入一场必败的生意强得多么?’”
老板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洗钱是为安抚良心?痴!生意场上,老子从不讲良心的!商场如战场,本无常胜将。何况天理循环,物极必反。我将这笔钱烂掉一部份,其他生意上获胜的概率有一定之数……但我一直没弄清他赚的是怎样一笔‘不义之财’。凭我私下猜测,要让他担心‘对唔起财神’其不义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种人显然不会自寻绝路。”老曾说,“验尸结果也排除了自杀的可能……”
“仇杀无疑!”闻达坚定地说,“不是深仇大恨野兽也下不了那样的毒手!”
老曾点点头:“因此,我决定把调查那笔不义之财作为本案的突破口。边危峰的暴发损害了某些人或是某个集团的利益,这里可能构成仇杀的动机。我已经派人前往桂中市。另一方面……”
化妆成一名摄影记者,闻达又来到这个小岛上。据查,边危峰在发迹之前系一单身渔民收养的孤儿。但他发迹后再没有回报过这位义父。义父是否因此而含恨呢?
那位渔民每年春天都要出岛到海礁上采燕窝。这是一项很特殊的 “第二职业”。以采访者的名义去接触他似乎更顺理成章。
养父边海只比边危峰大五岁,刚到四十的一条精壮汉子。提起燕窝,边海说他早就不采了。这一带的燕窝,已是为数不多,颜色杂陈的黑窝,值不了几个钱,要采到白窝,还得往西南去。但他不想外出了。现在生活挺好,犯不上为那几个钱去卖命,再说再这样采下去,白窝早晚得绝迹。
这会儿屋外走进一个漆眉亮眼的苗条少女,见到客人,少女飞上一脸红晕,下厨房去了。
“一辈子光棍,倒养了三个儿女。”见闻达饶有兴趣地观看墙上的照片,边海主动解释,“十五岁那年,我出海采窝时收留了一个十岁的孤儿,取名危峰,过了两年,双在海里救上一个八岁的女崽,那天正下雨,所以我就叫她雨燕……这一个是最小的,是人家扔到我船上的,当时还不到一岁……那阵子我并不宽裕,两个大的要念书,再收养一 个,能养活吗? 那奶娃却冲我笑,心一软,又留下了……他们都叫我叔叔。”
“你怎么不娶个老婆?”闻达问。
“有人提过,都吹了,姑娘家,谁愿一过门就当三个娃的后妈呀?”边海苦笑着说,“这样倒好。娃们大了,一个个飞了,我还没老呢……”
“大的都走了吗?”
“走了。老大二十二岁那年,领着十八岁的老二私奔了……我也没有追究。毕竟不是亲兄妹,他们大了,有他们的自由。后来听说老大在外头发了财。一直到前几日,五一节那天,老大才回来一趟,说老二病死了,又嚷着要我领他去采窝……我哪有那份闲心?”
“后来去了没有?”
“去了。第二日,是他三妹陪他去的……采了一天。”边海淡淡地说,“采过了,就走了,也没回来告辞。人阔了,脸就变。”
尸体是五月三日上午发现的,而法医判断那人已死去30至40小时。
“老实说,”边海压低嗓门,“我让老三晴燕陪他去是想……让晴燕嫁给他,兄妹不分开,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谁想他心高了,把妹子也不放在眼里啦……”
“采燕窝---要走很远吗?”闻达端上酒杯问。
“不远,他们就是去了围洲岛的-----鸭儿墩。”边海指着窗外说。
“只是燕窝少得可怜。晴燕每年都要去的……”
“她也能爬崖么?”
“能。她十三岁就跟我采窝,上了崖,赛猴子!”
正说着晴燕又端了盘鱼进来。闻达注意地看了看她的胳膊。那肌肉结实得就像树条子拧成。但女孩的眉眼却和善而温柔,仿佛造物主开了个玩笑,将全然不同的器官组装在一个躯体上。
在边家住了一宿,次日大早,闻达借了一条舢板,独自划向那个孤零零的礁崖。他说他干了半辈子记者,却不知燕窝是怎样生在崖上的,想去看个究竟。
小船摇过波澜起伏的海面,驶向那在晨雾里迷朦绕绕的孤岛。尽管海流正顺,但闻达还是划了一个多小时,鸭儿墩尤如一幅逐渐放大的黑白照片,在他眼前显露出了礁岩、洞穴。
拴了船,闻达走进一个形同虎口的大石洞。
洞底处有潮泥。水迹表明,这个洞底在涨潮时水深可达两米,足够将一具尸体浮载出去。
洞里深处有竹杆搭成的架子,靠洞底的竹架早已朽烂,显见是多年前采窝人留下的。顺着这些颓败的竹架往上看。是粗糙的洞壁,百余米高的拱顶四周,有无数黑色的岔洞,如骷髅的眼窟,茫然地注视着来人。
闻达把电筒别在腰间,抓住一束干藤向岩壁上登了十来米。以他超乎常人的体力,这十多米的攀登已叫他气喘吁吁,心惊肉跳,可以想见采窝人出身的边危峰具有怎们的体魄!而那制服边危峰并施以酷刑的,又是怎样的身手!
拐了个弯。洞中豁然开朗,大得像个礼堂。忽然,亮光从拱顶边的一个岔洞中飘出-----是一个采窝人!
如同壁虎,叼着电筒光的采窝者游弋在岩壁上,借助藤条、石角,将身子钻进拱顶垂下的一个钩状树根,如同高明的杂技艺人,那人倒挂着 ,伸长手臂……
透过相机的变焦镜头,闻达看着那双手在岩壁摘下一双洁白的燕窝。
片刻之后,采窝人又抱住一根上大下小的石钟乳,把手伸向另一侧岩壁……此时,那人全部重量就仗着一只手的搂抱,高悬在离地近百米的石乳之上。而且,很明显地在向下滑动……
闻达不失时机的按下相机快门,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那人就要滑到石乳尾端,突然 ,他泥鳅般一弹身子,跃向一丛网状古藤;亮光似流萤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灿烂的光华,采窝者已顺藤向岩壁半腰,再扳住石角、竹架,一段段地下来。
闻达忙迎上去,用自己的四节大手电给予光照。岩上下来的竟是个女孩!
摘下嘴上叼着的小手电,女孩冲他嫣然一笑。闻达这才认出是晴燕。
“你怎么也来了?”
“叔说,你大老远赶来,就为着想看采窝,他不想让你失望……就叫我来了。”
“没想到时你还赶在了我的前头!”闻达说。这女孩趁雾抢的先,他居然没有察觉。
“谁像你呀,船划得似老干鸭!”女孩说,“敢上崖试试吗?”
闻达啮牙咧嘴地摇摇头:“试过了,甘拜下风!”
“量你也不敢!”晴燕得意地说。说着话,他们回到洞外阳光下。
闻达这才注意到女孩穿一身洁白,紧束的腰带和斜挎在双肩的备用大电筒和丝质的燕窝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丰满结实的轮廓线。她解开长发绸带,让乌云般的黑发抖散在海风里。闻达赶紧拍下这幅《采窝女》的特写照。
晴燕解下丝囊仍过去:“闻叔叔,瞧瞧我的收获!”
连着丝囊的褐色丝带——死者腰间也有这么一根……一些零星印象便在闻达心头自动地连接成一条线。不,在未作 深入了解之前,一切先入之见都是有害的,他毫不吝惜地打啐了脑中的“连贯画面”,回到现实中来。
丝囊中有十多个燕窝,其中三只是洁白的,这是海藻胶质溶融在燕唾里凝结而成的,最为珍贵,别的都是掺着绒羽或海藻纤维的黑窝。
“你真行!”
“这算啥——早先,我跟叔叔一天采过50只白燕。要拿到现在,能值四千美元!”
“有来收购的吗?”
“听我哥说的,他去过香港。那儿一磅干燕窝值五千多美元。四十只白窝就有一磅呢!”
“你哥当上大老板,还来这儿?”
“他非要来。说离别了多年,想得慌。”
“他就一个人来?”
“就一个,我姐去后,他就一个人过……他说他习惯了。”
“那天一定采了不少!”
“没有。我们吵嘴了……为了燕崽,叔叔有规矩:只能采没有燕崽的窝。可我哥见窝就采还非得把里面的燕崽踩成肉酱。心太毒,要遭报应的,我还说……他就大发脾气……总之,他学坏了,我恨他!”
晴燕脸上又飞满了红晕,她打住话头,奔到水边,解开了船缆。
赴桂城调查的小赵带回来的第一份材料是边危峰的发迹史。
他和雨燕是靠“放风筝”发家的。这对海岛上长大的年轻人是天生的一对玉人,而且勤勉能干。进入桂城之初,二人即以夫妻相称,投身到一家私营老板下当差。而后,他们分头向东家老板发动了桃色攻势。
没多久,边危峰就成了内当家的心腹。养父教给他那种采窝人消痛解乏的捶打按摩,使那位老板娘飘飘欲仙,雨燕则如胶似漆地缠上了老板,哄得老板三天两头教她弹电子琴。
采窝女苗条强健的身子在老板心上荡起了异样的涟漪。这姑娘棕色结实的肌肤,散发着阳光的海风气息,充满弹性活力的身子,都使他“感觉到与那些软绵绵的城市妇人截然不同的魅力”。
不到一个月,东家两口子皆被他们迷或得神魂颠倒。看看时机已成熟,边家兄妹便串起了两场好戏。
那夜。老板正搂着雨燕销魂之际,眼前突然冒起一团照相机的闪光……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是公了,还是私了?有钱有人大都愿意私了,当即如数捧上一叠钞票。“要不要禀报尊夫人呀?”边危峰晃着钞票,猫戏老鼠般发问。
老板于是又再忍痛吐血。
这厢老板心神未定,那厢雨燕又捉了老板娘与“小边”的“奸”!
同样的戏,如法炮制一番,这对兄妹夫妻腰囊便鼓足了起来,收了“风筝”,双双辞职而去,留下那一对吃了哑吧亏的财东,夫妇俩各情鬼胎,谁也不敢怨谁。
兄妹俩在别处与同样的方法放开了“风筝”。
如此三番五次,边危峰竟有了办公司的资本。奇怪的是,他的两任正式夫人都没轮上雨燕。
第三份材料是一件因当事人死去,而不了了之的案卷——
2005年春,桂城某国营大厂一位出纳员在与雨燕双飞双宿鬼混半月之后,忽然发现数百万公款被盗,而作为主要嫌疑对象的雨燕当晚被人烧死在出纳员家中,次日隔离审查中的出纳员服毒自杀。
然而,那个最重要的关键——即边危峰自己说出的那笔让他“对唔起财神”的不义之财究竟所指何在,仍然没有找到线索。
队长认为凶手只能在那“不义之财”的受害者中。于是更细致的调查又在桂城展开。
“我认为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闻达说。
“你对我的分析一直持怀疑态度。”
“是的。”闻达直爽地说,“边危峰那些倒霉的竞争对手没有作案的时间。除非他们寸步不离地跟踪着,而且收买了当时在场的晴燕!”
“这都是极有可能的。派一两名杀手追到岛上,跟收买一名村姑同样不是难事。”
“问题是,死者既未服毒也没有遭到枪伤棒击之类的暗算,他压根儿就是被慢慢折磨而死的!这样的折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但边危峰的对手不可能在渔们的眼皮底下兴师动众而不惊动任何人。而这样一条蛮汉不是三五个人徒手制服得了的。还有晴燕虽然不喜欢她的这个哥哥,可亦不可能恨到有人能收买她把她的哥哥折磨死而不动声色。”
他掏出了一张变黄了的纸片,这是有边家墙壁上撕下来的:
边危峰一九九二年秋,锻炼计划:
一、单手俯卧撑:左手130次,右手150次;
二、两手、单指引体向上(荷重50公斤 )100次;
三、单臂引体向上300次,左臂210次(荷重105公斤);
四、各指头悬吊力:小指70公斤,无名指80公斤,食指中指130公斤……
“别忘了,这一年,边危峰才19岁!”
“果然是一位超人!”队长笑着说,“不过,我更倾向于把它看作是一名狂妄的中学生的异想天开。”
“完全可以作到,他那位养父,还有义妹,都有这样的体力,换种说法:一个胆敢上崖壁采燕窝的人,必须具备超人的体力!”
“就算是吧。”队长老曾说:“但你能说,边危峰在养尊处优十多年之后体力没有退化?你能断定,凶手除了下毒和棍击枪伤之外没有其它方法暗算么?你又不能肯定,跟踪他的谋杀者中没有同样力大超群的壮汉吗?”
闻达说,“我认为,第一,边危峰发迹后非但没有养尊处优,而且一天也没有放松过锻炼,这可以从他的贴身女秘书提供的材料上知道。此外,有两份资料都提到他在洽谈生意中,乐于把谈判对方的手指握得粘成一撮‘姜芽’,这说明,他有炫耀勇力的嗜好,这种性格的人体力是不会在三十多岁就退化的。同理,这样一个视商场如战场的勇士,必定处于紧张的戒备中,很难被人找到暗算的空子;至于第三……我已经调查过所有岛上的居民,他们一致说法是岛上那些日子没有外人来往。除了边家老大……”
“这些理由连你自己都不能完全信服,是不是?”队长看定闻达的眼睛说,“因为你自己就说过任何意外都可能存在。你搬出它们来则想帮助自己对一个尚无确凿证据的推断坚定信心。你并没有向我讲出那个推理。”
闻达坦然一笑:“知我者,老曾也。不过,我的推理还远远不成熟 ,我请求我继续深入侦察。”
“晴燕总不肯出嫁。”邻家老太太说。
她的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二岁了。在这一带渔村,女过二十谓之养老女,为了逼她出嫁,一向好性子的边海甚至动手打过她。
被迫无奈,晴燕才跟着媒人选择男家。一连四家,都是家道殷实的英俊后生,可晴燕一直没点头。
一次,边海再叫她去相亲,她干脆逃了。
晴燕独自在鸭儿墩坐了一夜。天亮时,边海和邻居们寻到那儿,看到的是一双哭肿了泪眼。
往后,边海心软,就再没逼过她。
“她是不是想嫁边危峰?”闻达试探着问。
“谁知道呢?”那位很有爱心的邻家老太太说,“这女娃子自小就特别懂事,边海和邻居们都特别痛爱她。”
这一点非得弄清不可。倘她真的在暗暗恋着边危峰,而且至今尚不知那人已经死去的话,则整个案件与她无关。
否则,这健壮美丽的女孩也难摆脱嫌疑。
她曾说过“恨他?”
养父不是盼望他兄妹永不分开吗,她干嘛不顺水推舟呢?可以这样想:“晴燕恋着边危峰,边危峰却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爱变成了恨。”
唯有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从市照相馆领回那叠在鸭儿墩摄下的彩照,闻达挑出了那幅海滩上的特写。在蓝天和褐色礁岩的衬托下,那身着洁白紧身衣的渔家女迎风抖开满头青丝……女孩在笑。虽然眉宇间还凝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但这次不会是一个杀人凶手在作案后的神情!你的推理错了!错了,闻达对自己说,决不会是她,一个天使般的女孩,一个还不曾被尘世污染过的女孩。
忽然,他发现女孩双腿外侧都用橡皮筋固定着的一个小小的厚塑膜袋。那是作什么用的呢?
“松香粉。”照相馆的步伙子说,“攀岩采窝的人都要在最顺手的地方带上一点松香粉,爬到那些太光滑的崖壁上时,就擦上一把,以便增加手指与石壁之间的磨擦力。”
“你也采过?”闻达问。
“没。早些年,我给脸窝人拍过照片。这样漂亮的采窝女,可真少见。你们记者真会找模特儿。”
闻达压根儿就没听清小伙子后面的话,他的心倏地沉入了一个黑洞,一个个镜头在他脑子里固执地重复着。
像熊那样健壮的边危峰爬上一段陡崖。石角太滑,他便习惯地把用伸向那个救命的松香袋。
沾上手的却不是松香,而是比油还滑腻的滑石粉,那汉子惨叫一声失手坠岩。
是的,无论怎样高度警惕的神经,也不可能提防有这么一着。
而他之所以一下子想到了滑石粉,是因为他的调查笔记上有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五朋一日夜11时,边晴燕到村里的药店,买了二两滑石粉……用途不明……”
如果这滑石粉换下了边危峰随身携带的松香粉,边晴燕和杀人犯乃至迫害狂之间就可以划上一个等号!
“我又要上鸭儿墩了,你去吗?晴燕一看到闻达就主动发出邀请。”“燕崽开始离窝呢!”
“当然去!”闻达高兴地说着拿出晴燕采窝的那些照片。晴燕马上就被邻家姐妹们包围住了。
换好衣,稍作了准备,闻达就上了晴燕的舢板。晴燕荡起双桨,速度比闻达自己划要快一倍不至。
“沙滩上那一张,照得真好。”晴燕一边划船,一边害羞地说,“大伙都说,够得上杂志封面了!”
这样说话脸就红的少女能干出那种事?闻达心里在想着,可他的理性告诉自己,他宁可相信推理,相信证据。
“是吗?”他尽可能让语调轻松些,“我一定争取把它登上杂志封面。不过,我有个交换条件。你得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相上了哪一位呀?”
“闻叔尽笑话我。我不跟你说了!”晴燕埋头摇桨,不到半个钟,小船就靠上了鸭儿墩。
依然是登崖、采窝。像是怀着心事,晴燕今天没爬那么高。不过闻达还是为她抢拍了不少精彩的镜头。
女孩一口气采了二十只燕窝,可惜没有一只是白窝。坐下来休息时,女孩用一柄小镊子小心地清除着燕窝中的纤维和杂质。
“晴燕,你明知道这个行当已经不能为生了,干嘛每年都坚持着采几趟燕窝呀?”闻达挑起了话头。
“你见过金丝燕筑巢吗?”晴燕不回答,却反问闻达,“一到二月,这些金丝燕就拼命地觅食,吞下大量海藻,使自己的粘唾更加丰富……好不容易垒成窝,还没下蛋呢,就被那些没良心的采窝人摘去了!燕子更加慌张,但它们生性固执,它们又在原处垒下育雏的窠巢,第三次,它们的粘唾已尽,还拼命地咯,直到咯出血来,力尽而死。”
“这仅仅是筑巢。生下蛋,孵出小燕后,还得喂养。顶风破浪,去啄小鱼小虾。喂养雏燕时,那些当父母的燕儿自己已疲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是累的!饿的!它们把一只燕崽喂养大,多不容易啊!可燕崽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扔下父母走了。”
晴燕声音越来越小,眼里噙满了泪花。
“你是想回报你的叔叔”。
“可我回报得了吗?”晴燕骤然回过头来,“叔叔受过伤,伤得很重,他再也不能上崖了,为了养育我们,他简直在拼命,三十多岁,就开始咳血。我是听医生说燕窝能治风湿和咳血,才每年都来采窝的,闻叔叔,你说我叔的病能治好吗?”
“能治好,一定能!这可能是捞肺之娄的病,现在医学早能治好这种病了。”
闻达安慰她。难得这小姑娘有这样一片孝心!
“只要对他的病有好处,我就一定要采下去!”晴燕说,“到哪天,我走了,不能上崖了,我还要传给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闻达沉吟着。
晴燕站起来拍拍手,叼上小手电又回洞中攀崖去了。
这么说,晴燕真的是恋上了她的义兄?而且,还不知道边危峰死去的消息,闻达希望自己的推理一一落空。他跟进洞里,紧张地注视着那游弋在险崖上的采窝女。
女孩在崖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准确、稳妥,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在人生路上也能这样有惊无险,步不乱呢?
变焦镜头追着那团电光,那只摘掉了聚光镜的小手电。忽然,电光中凸现了一颗狰狞的蛇头,那是守候在金丝燕出没之处正在觅食有毒的岩蛇。
晴燕迟疑片刻,猛地将电光伸向蛇头。
蛇头向后一缩,闻达便看清了那丑怪向前推进的粗大的身条,正缠在一束树根上。
女孩将电光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跟蛇僵持着。岩蟒张大的口里突现出了一对毒牙。
“坚持,别动!”闻达放下相机拔出手枪攀上一条吱嗄作响的树枝,他要尽可能离蛇近一些。枯枝在他脚下剧烈地摇晃,随里都有可能断裂,但他仍角快速是爬了上去。
他成功地登上了枯枝的最顶端,现在,离岩蛇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
“稳住身子,晴燕。”闻达用力控制住枯枝的晃动,瞄准蛇头,抠动了板机。
岩蛇的脑袋顿时成了一团肉泥。
隆隆的回声里,枯朽的树枝开始朝一边倾斜。
岩蛇陡然松弛的身体从树根上渐渐滑落,愈溜愈快,终于沉沉地摔向那摇摇欲坠的枯枝。
干裂的破碎声里 ,枯枝朝一无所见的黑暗中坠去……
“闻叔叔。”晴燕的惊叫声在洞中荡起嗡嗡的回响。
闻达并没有随枯枝坠下洞底。早在村枝倾斜的同时,他就看准了两米之外的一束从高处垂下来的血蟮藤跃了过去,并抓住藤条,身体撞向了岩石,头部和背部受了两处撞伤。
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昏过去,直到晴燕连抱带拖的把他弄到洞外的阳光下,他才哼出声来。晴燕往他嘴里喂了一粒药丸。
“闻叔叔!”女孩哭叫着。
“别哭,我没事。”闻达说:“你还没有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呢?我怎能就这样死了。”
晴燕放下心来,挪过水壶,给闻达喂了几口水,扶着他靠在岩石上坐稳了,才说:“我一定不满您。可是,我先得提几个问题。您可别笑话我!”
“我保证!”闻达严肃地说,“你大胆进吧!”
“你说,一个女人爱上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正常吗?”
“当然正常,”闻达说,“年龄并不能成为爱情的障碍。只要出于真心,就是大二十岁,三十岁,也合情合理。现在我们海岛上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嫁给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城里人吗。”
“假如,他们之间有约定俗成的亲眷关系呢?”
“只要没有血缘关系就成。”闻达说。他心里的一块重石终于掉了下来,这个女娃确实在迷恋着边危峰,而且并不知道那人已死。她可以排除杀人犯的嫌疑了!
他开始考虑怎样把那个对她来说极为不幸的消息委婉地告诉她了。
“那我就放心。”晴燕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打懂事开始就暗暗爱着他啦!他正直、善良,他半生都在为别人辛劳,却从没想过自己。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他对我的暗示一概不理会。直到今天,就是咱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躲在房里,捧着你给我照的那张相片,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天。”
“你说的是谁呀 ?”闻达有些莫名其妙了。
“我叔。不,边海。”
边海。这个名字此刻在闻达听来不禁大感意外。
“你爱上的是边海?”他喊道。
晴燕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慢慢的,但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末,边危峰。”闻达的声音有点发虚,他为晴燕担着心。
“边危峰不是好人?”晴燕咬着牙说,“他害死了我姐,还想逼着叔把我嫁给他。我就……”她不说了,俏丽的大眼睛燃起了怒火。
“你亲手把他杀了!”晴燕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迷茫。“你……怎么这样说?”
“因为他确实死了。就在那一天!而那天跟他在一起的只有你!”闻达吃力地掏出自己的证件,“晴燕,我希望你对我坦白一切!”
“我会说实话的,闻叔叔,我早知道你的身份。”晴燕把她拾到的枪放回闻达的手上,“我确实想过要杀死这个流氓。”
五一那天夜里,村里的各种音乐充满了海岛的上空,在这个远离大陆的渔岛上也渲染了一些节日的气氛。外出多年的老大回来了,却没有给这个宁静的家带来一点喜庆。
雨燕死了。危峰说,是病死的。
边海闷闷地去了海边。他有意把这个时间留给他们兄妹俩。不管咋说,老大混得很不错,让他带走老三,也了却他一桩心事。因此,当边危峰悄悄地向他透露自己的用心时,他什么也没说就点点头默默地向海边走。
边危峰暗暗高兴的来到晴燕房中。
“这些年,你也不想我呀?”他涎着脸凑近晴燕,“哥哥我可把你想死了?”
“自重些。”晴燕推开他的手,“你都成大老板了,还回来这穷渔家干什么?”
“来接你呀!”边危峰不停地喝酒,“我一听说你还没有出嫁,一心等着我,心就疼了。”
“谁等你了?”
“不为等我!哦,我晓得了!你是被边海玩了,女人忠于第一个男人,就像他妈的狗忠于主人,怪不得对老子这么冷。”
“你放屁!”
“不是吗?实话告诉你,雨燕就是老子杀的!惹火了,老子索性连边海也干掉!”
“你真是禽兽不如”
“不如就不如吧,让我检查看,边海把你干了没有,我可比他强多了。保你舒服透顶。”边危峰酒冲上了头,不顾一切的把晴燕按倒在地板上。晴燕拼命挣扎,喊叫,边危峰伸手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又灭了室内的灯,扑上去,用自己水牛般沉重的身体把晴燕的反抗压了个实在……
衣服被边危峰毫不费力的一件件除掉。晴燕筋疲力尽的感到了世界未日的来临,脑中一片空白。突然间感觉一条硬棒棒热辣辣的东西直插下体,一阵撕心裂肉般的痛楚,使晴燕痛苦得哭了起来……
失去理智的边危峰似乎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感觉,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一阵猛烈的抽插……
边危峰边穿衣服边东颠颠地说:“不错!边海真他妈算得上是条汉子,居然到嘴边的鱼也不沾点腥!没说的,晴燕,老子娶你,放心,只要你不像你二姐那样耍弄我,大哥我决不会……”
“天呀!”一声凄励的惨叫在窗外炸响,“天杀的!”
分明是雨燕的声音!缩在角落里仍在啜泣的晴燕也听清楚了。边危峰如遭雷击,整个人痴呆了似的,片刻,他清醒过来跳出窗外。
晴燕也追出门外,月光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莫非是他听错了。但这一吓,边危峰如同换了个人,怏怏的走了。
晴燕哭了一场,终于咬咬牙拿定主意,溜出门,从药房买回那包滑石粉。
“为了不让叔叔伤心,我把一切都和着泪水吞了!”
“第二天,我装作回心转意的样子,半句推辞都没说,就陪着边危峰上了鸭儿墩。”
“我随身带着那包滑石粉,只要有机会给他换到松香袋里,这流氓就活到头了!”
“边危峰让我帮他换袋。连腿边的松香袋都是我亲手替他系上的,可是我一直没有下手,我不是怕他。我恨他,但我没胆量处死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平素,我是连窝里的燕崽也不敢伤害的呵!”
“他上崖了。我又在外边后悔不已!我咒骂自己,我下了一百次决心: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叫他死!”
“他的亮光在高崖上游动,刚长新毛还不能飞的燕崽,有些落下来,地上都红了!”
“这残酷的杀戮更加促使我下决心杀他。”
他下来休息。杀了那么多的生命,他又亢奋起来,完全忘了昨夜的惊吓。他又搂住了我。我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日后还怕没时间吗,昨晚你这么粗暴,弄得我现在那地方还很痛呢?
“他嗬嗬大笑起来,就让我替他解下了腰带、松香袋,他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沙浴,然后仍然要我给他装备。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我终于又放弃了那个机会!”
“边危峰在崖下攀爬,一边大声地说着粗话,一边把燕崽和至死不离开儿女的母燕捏死了往下摔。”
“他爬上了那段最险峻的石英岩,他不停地用双手轮番搓松香粉。我懊悔得真想跳下洞底,我不甘心留在这等他来再次糟蹋我。我把他的衣物搁到潮水浸不到的岩壁上,连同那包滑石粉,我要让他知道,我确实想杀死他,让他对我死了这条心。然后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儿。”
“唯一的小船让我划走了。”
“还是让上天去惩罚他吧,如果他确实该死,要不,就让老天爷去赦免他的罪恶!反正,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我说的都是实话,闻叔叔。真的!我至今还在为自己的软心肠后悔。”
“不过此刻我好受多了。你刚才说,边危峰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闻达点点头。
姑娘眼中掠过了种兴奋的狂喜。
“你仔细想想,那天,岛上是否再有第三者?”
“绝对没有!”晴燕保证,“划船离去时,我还不时地回头观望,我害怕被人发现,更担心有船只无意中来到这,让那恶棍获救。后来,我看到一只灰蓝色的摩托艇朝小岛漂去,艇上没有人,只有一只红色的小提箱。”
我真想去把那小艇拉开。但我想起了“天意”。也许天还不想让他死。
“此后的印像中,我一直都觉得边危峰是乘那艘摩托艇离去了,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死去。”
凶手恰是利用了晴燕离去的时间。几乎没浪费一分钟,又是一个“任何意外都可能存在”的例证!
晴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跑进洞里,在洞口边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石窝 里 ,她果然找到了边危峰的遗物——啤酒,矿泉水,面包,还有一套夏装,一个日记本,一只连在腰带上的大钱包。
此外就是那包没有用上的滑石粉。
闻达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日记,本子写得满满的,却没有标日期,多半是一些残缺不齐的句子,显然是死者平素随意记下的。
谁敢登临最险处,谁就能收获更多更好的燕窝。
把那还没长毛的雏燕揪出窝巢,用冰凉的脚踏上去。叭!脚底绽开一团温热。那感觉就像强j*一名还没长毛的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一样,直叫人如痴如醉,让人兴奋得直哆嗦!
对!明天就动身。晴燕那小妞该出落成一朵小鲜花了吧?与她做爱该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
除了证实死者有一颗趋向于变态的心,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一切仍然还是个谜。除非,抓到小艇上那个奇怪的隐身人。可是除了“灰蓝色”之外,晴燕再也无法描述小艇的特征。不!还有一只红色的小提箱。虽然这也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道具,但毕竟留下了一丝痕迹。
向队长老曾作过详细汇报后,闻达在渔岛上焦急地等候回音。
太阳偏西时,一艘小艇把老曾送上渔岛。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手里提着一只显眼红皮箱的小乔。
“逮住啦?”闻达接过箱子时轻声问。
老曾笑笑,没说什么。他们一起上了边海的家。按老曾的意思,边海把他们在边危峰当年住过的一间独立的房里安顿下来。
冲凉,吃喝罢,天就黑了下来。
“你先说说。”老曾对闻达说。
“大体情况昨天在电话里都给你说了。”闻达看看桌上的红皮箱松了口气。“果然还有第三者。”闻达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小艇下埋伏的杀手正是利用了晴燕离去后的片刻。”
“正是这样。”老曾说,“我想,凶手是谁,恐怕早在你的意料之中了。”他把一件东西握在手心。
闻达掏出笔,在自己手心写了几个字。
两人手掌伸近,同时张开。老曾手中是一个漂亮女人的相片。
闻达掌心则写着“雨燕”二字。
“是她。”老曾长长地吐了口气,“一个可悲可叹的受害者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复仇者。”
昔日边危峰赖以起家的“风筝”,成了他在情场上的障碍,而位搭挡则掌握着他的全部底细,边危峰便采取了“极端”的措施。
其时,雨燕正觊觎那笔公款而与那位出纳员姘居。钱已弄到手,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还得充当几天的“临时夫人”。
那晚,出纳员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夜出不归,雨燕从窗口看到边危峰的两名心腹在大门外徘徊,她就知道那个视她为眼中钉的负心汉子将要拿她怎样了。
从后门逃出还来得及,但这样一来,公款失盗案便不打自招地揽到自己身上。不走呢,她又难逃出边危峰的毒手!
当然她还有一条路可走。自首,向公安部门坦白一切。可是,她舍得抛弃已到手的红灯酒绿的豪华生活吗?小时候渔岛那艰难的生活想起来都使她感到不寒而粟。
正在这时 ,出纳员家的小保姆给她送来了夜宵。雨燕心窍一动冒出一条万全之策,她揽住小保姆问长问短,又亲自给小保姆泡速溶咖啡。那可怜的姑娘直 到失去知觉仍不知道“太太”在她的咖啡中下了足量的安眠药。
半小时后,藏在小保姆卧室中的雨燕听到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汽油味和那泼水似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卟的一声,大火便吞噬了房中的一切。
早已化妆成小保姆的雨燕借救火之机烧去了长发,燎黑了面孔,消防队员从炭火堆里救出了“小保姆”。
出纳员的自杀,对“小保姆”更为有利。没有了过多的悬念,可怜巴巴的乡下“小保姆”便回乡下去了。
在一户好心的山民家住了半年,不久伤好了的雨燕便以全新的面目重入桂城,在离边危峰的公司不远的街道 上买下了一家酒吧。
她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正如你所分析的,她咬着一根导气管,藏在船底漂向鸭儿墩。她只带了一支高压汽枪。因为她知道,对付一个身在危崖的人,只需施加一点小小的打击。此外,出于某种复仇快意的心态,她还带来了一部微型摄影机。”
“她要录下那令她杨眉吐气的一刻!”
“晴燕的离去对她大大有利。一切似乎是上帝的安排。岛上再无别人;她的仇人孤立无援地趴在离地一百多米高的危崖上,而且对监近的危险一无所知;一支射程一百多米的高压汽枪握在她手中,只要边危峰在汽枪的有效射程之内,天大的仇怨,也都一笔勾销了!”
“她首先打开了摄影机。”
“然而,她的枪并没有派上用场,生平所见的最恐怖的一幕就抢先在她的前面开演了。”
“还有第四者?”
老曾点点头:“正是第四者的出现,使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变得疑神疑鬼。于是,在边危峰死后,雨燕并没有急于离去。她仗着地形的熟悉,一直在渔岛徘徊。好几次,在夜间甚至走近了边家的房屋。”
“似乎,那颗被金钱腐蚀的良心在复苏,她想,见见义父和义妹,想得到他们的宽恕;或者,想回到那艰难却问心无愧、乐观坦荡的打渔采窝生活。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昨天下午,在接到你的电话后,小乔立刻混在一艘货轮上来到岛上。因为她记得,在陪你检视那具尸体时,一名村姑在远处朝这边瞧,村姑身后的背篓里,露出了一截儿皮箱。”
“当时我只觉得有点奇怪。”小乔说,“事后听你说起红皮箱,才记起那皮箱亦正是红色的。”
“小乔就在渔岛上四处闲逛。”老曾接着说,“果然又碰到了那位村姑。就在海边。可惜,咱们小乔没料到一个女人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她刚走近,就被她避开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女子泅水走了,小乔只夺下了这只箱子。”
他打开箱子,取出一台小型摄像机。
“让咱们看看谁是第四者——真正的凶手。”老曾说。
鸭儿墩,黑色的洞穴里。
一道天光 ,从洞侧岩绽透入;黑暗中,有一点萤光般的星火缓缓移动。
镜头逼近——
边危峰顺一根藤条滑过一段空间,仍然置身天石英结构的光滑绝壁的中段。
手脚所触,四处皆如冰凌般溜滑。他沉默着,镇静地伸出一只手,在头顶摸索。
手指总算找到了一处着力点,他便用力地往石缝里插进手指,用力抠住,换下另一只紧握在石角上的手。
那手指痉挛着,好一陈才恢复过来,他又将手伸向高处的石缝。
终于越过了洞中最为艰险的这一段,男人便稳住身体,从口中取下手电。“还记得吗?这光石头是我的财神?”男人朝下面喊,“这岛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上来!”
没有听到回声,他又嘀咕了一句,“还在生气哪,这妞!”
叼上电光,他继续往上爬。遇到无法绕过的悬岩,他就又滑下一小段,再摸索着前进。
这儿才是采窝的黄金地段。表面黑色的崖壁上,到处闪烁着白色的窝盏。
只有最强壮的金丝燕,才能将育雏的窠巢筑到如此高险的地方,因此,在这地段的窝盏特别丰盛、肥壮。
正在喂食的母燕圆眼着小眼,惊恐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
男人换上一对新电池,将亮光在石缝里插牢了,腾出手从囊袋里摸出一罐啤酒,细细地品尝着,而后,将铝罐扔下去。铝罐滚下岩石的乒乓声里,惊起无数成燕腾飞在半空。
他将电光重新叼在口中,伸出手,将巢内已长羽毛的雏燕扔下去,掐下那些密集的燕窝。几只成燕不甘心地绕着他飞。他冲它们晃了晃电光。燕群被惊忧慌乱的飞向那一绺天光,从岩壁缝中逃飞出去。
镜头拉近,盯住一只巴掌大的金丝燕。白亮的天光中,那鸟儿飞 进镜头。
镜头拉开。飞入的鸟儿在天光中纠集成一道黑色烟云。
他惊讶地抬起头。冰雹般密集的燕群正掠过他的头顶。他晃动电光。他的头顶,和赤luo的背部开始淌出鲜红的血!
风扫松林般的喧啸响彻洞中,黑色的燕群盘绕一周后相继向洞底降落,暂时安静了下来。
“晴燕,生火!”他喊,“赶走这些家伙!快生火呀!”
仍然没有回声。他有些心慌,叼上手电,想离开那儿。
燕群重又腾起,直扑他所处的险崖。
燕群扑啄着他结实的背部,在那儿凿出了许多洞眼。
镜头在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中颤抖起来,一束强光朝高崖上射去。
他向下张望,似乎明白了一切,他痛苦地扑向岩壁。燕群遇到强光,更加疯狂地扑向他。
他肌体上的洞眼在扩大。
他抽出一把亮闪闪的钢刀,往身后乱砍,毛血横飞,缺头断翅的金丝燕成串地往下掉。几十个舍命地扑向那雪亮的钢刀,钢刀失手落下;他又扯下装燕窝的丝囊,在身后抡成一个嗡嗡作响的大圈,又有不少燕子被击落,但这对成千上万的金丝燕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损失,它们更加疯狂地扑向他的胸膛。
边危峰惨叫着咬紧牙、像拍蚊子那样,将一团团毛血拍在胸脯上。
更多的燕子开始扑向他的面门;
他又抡开了电光,挥舞成一条盘绕着的飞龙。燕阵被反击得稍稍退却,即刻又卷土重来,死死地缠住他,用奇特向前的利爪扎进男人的肌肉。
突然碎不及防他的左眼珠被啄了一下,顿时血流满脸,失去光明及钻心的痛楚使他彻氏地丧失了斗志,他把胸膛贴向岩壁,双手紧紧抱住石壁,一动不动。
镜头又摇晃起来,女人的声音在狂叫:
“边危峰,你怎么不反抗了!你打呀,你杀呀,这世界不是只有你最强么!”
燕群层层叠叠,在他身上结成了一件沉重的“蓑衣”,后续的鸟儿还在不断的扑来,从所有的空隙里挤进去,挣着将爪啄进他的躯体。另外一些则扑向他的手和臂。啄食着他的血肉。
镜头渐拉渐远。强光中,那黑花花的蠕动着的一团,如同纠集成团的蜂群,令人毛骨悚然。
抠在石缝中的指头露出了白骨,拉得又细又长。终于,这双力大无穷的手被他身上沉重的负荷拉断了关节。
一声撕裂肝胆般的惨叫,那可怕的一团从高空坠下。
镜头战颤。
女人狂笑。
群燕乱舞……
最后只剩下了静寂空旷的褐色崖壁。
“这就是我们没有料到的一切。”老曾关上摄影机。打开灯。
“确实没有料到,我请教过农学院的教授,那位研究动物的动物学家也感到意外。因为在前人的记述中,还找不到金丝燕复仇的先例。”
这种身长不到20公分,连行走都困难的鸟儿实在太弱小了,它们的爪子甚至不能握住树枝,只能钩挂在崖壁上,唯一的特长就是擅飞。
这种小生灵,一直以来总是扮演着被杀戮的弱者,谁又能料到这样善良可欺的小东西,一旦萌发了复仇的斗志,也会如此狂暴。
多年以来,人们为了采集到更多的燕窝,把刚筑好的巢也采走了。它们的数量在日越减少,据不完全统计,自上世纪八十年初以来,这渔岛上的金丝燕减少了60%,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
我真害怕会有那么一天,它们在这个小岛上销声惹迹……
这可是我们人类的罪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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